我看到羊的屁股是红红的。萍跟在我后面,也盯着看!那头羊公子像是也看到了母羊的红屁股,挣着劲往母羊身边挤,脖子上的缰绳都绷得紧紧的。老皮头一边解下羊公子的缰绳,一边冲着羊公子训斥道:“老伙计,看把你急的,有你干的活儿!”
羊公子走近母羊,用嘴拱着母羊的尾巴,闻了又闻,然后双脚向母羊后身搭了下,原以为接下来羊公子会搭上母羊了,谁料这会儿母羊往前走了步,这个动作可能让羊公子在这么多人面前没了面子,它一下子收回了双腿,围着母羊转起了圈子来。
“咋了?”老皮头一边冲着羊公子问,一边走到母羊头前,张开双腿夹住母羊头,手伸向母羊后面,掀开母羊的尾巴,露出母羊肥肥大大的红屁股。
“快,老伙计,快上呀!”羊公子听到喊声又去闻母羊的屁股,这下老皮头火了,骂道:“你个老王,这好事你不做还等啥哩?瓜子呀!”
萍紧张地拉了下我的衣服,声音小得跟蚊子般叫地问:“他家公羊姓王?”我点点头,回过神来又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这时,老皮头家的邻居老王开门出来,看到这个场景就说:“老皮头,你个老不死的,你不看看你的老公羊啥岁数了,还让它弄这事!你想累死它呀?”
老皮头说:“啥岁数?它比你还小几十岁呢!”
“老皮头,你光棍一条,没有那一亩三分地,干球打得胯骨响,我看还是你替你的羊将这个买卖弄了。”老王头说完哈哈笑了。
老皮头说:“王哥,你声音小点,要是叫你婆娘我的嫂子听到了会生气的!”
这时,只见羊公子一下子爬到了母羊身上。它可能是怕别人抢了它的好事。
老皮头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中,羊公子的身子躬成了张弓,像是要将自己全部力量都给母羊。母羊叫唤了一声,这时羊公子突然像是被烫似的蹦了下来,母羊屁股一股子白白的水,噼噼啪啪落在地上。
我、萍惊呆了,木桩样站着。萍悄悄对我说:“羞死人了,我再不要看搭羊娃儿了!”
老王头与老皮头还在斗嘴,老王头说:“老皮,你又做了回好事。”
老皮头这回没搭茬儿,回到屋里抓出了一大把黄灿灿的苞谷粒,伸到羊公子嘴边,羊公子喘着粗气望了眼主人,感恩地埋头吃了起来。
老皮头掏出钱,放在掌心里抻了又抻,然后用钱在他的羊公子头上轻轻地拍了下,说:“看看,你挣的血汗钱。”羊公子点点头,像是有些害羞地低头啃着地上的苞谷秆。
“老皮头,你这钱挣得太容易啦!”
“你眼红,下次我让羊歇下,留着好事给你做!”
这时,老王家婆娘双手沾满面出来了,冲着老皮头说:“你个老拐子,我听你咧咧半天了,来,让老嫂子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哎呀,我的嫂子,别看我腿拐子,身上的零件可都好着哩!”老皮头说。
“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敢说自己的零件好,你好,你女人还跟人跑了?”
一听这话,老皮头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这话戳到老皮头的痛处了。自己的婆娘跟一个窑工私奔到了四川,是他这一辈子在人跟前的短头。
“咋了?”老王婆娘还不放过。老王头一看自己的女人话没个轻重,忙喝住自己的婆娘:“行了行了,肚子饿了,快进屋下面去。”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几只鸡像鸟一样扑咯棱棱飞到了半空。有人高声喊道:出车祸啦!
只见一辆手扶拖拉机下,轧着一只芦花鸡。一只脚已经迈入屋门的老王头婆娘,回头看一眼,顿时像是死了爹一样哇的一声哭着跑了过来:“我的芦花鸡!”
她抱起自己的芦花鸡看着,然后又扑向手扶拖拉机的司机。
“你赔,你赔我的芦花鸡!”
“对,赔钱!”
不一会儿,围观的人群就越来越多了。这也难怪!小镇平常静得死寂一样,遇到个事像突然来了个戏班子,还是白演不要钱。这个热闹,谁不往前凑?
“这是车行道,又不是鸡道。”手扶拖拉机的司机手指着路,挺直脖子说。
“你娃还嘴硬,你是哪个村的,到了我们胭脂村还敢这么横!”老皮头后面有个小伙子说。“快拿钱来,不然砸了你的拖拉机。”
赔钱,赔钱!
“赔多少?”手扶拖拉机的司机说。
“你娃扳起指头算一算,一只老母鸡一辈子要下多少蛋,这蛋又能孵出多少只小鸡,小鸡长大又能下多少蛋?”老王头说。
“你们胭脂村的人这么不讲理呀!”手扶拖拉机的司机急了。
“你敢这样说我们胭脂村!”拖拉机司机被人挤着,有人伸胳膊出腿要打他。
这时,那只被撞的鸡,在老王头婆娘怀里扑棱了下翅膀,手扶拖拉机的司机上前一看说:“鸡,没死!不对,哈哈,这是只公鸡!大伙儿把眼睛睁圆了看看,看这鸡冠子,这哪是母鸡?明明是只公鸡!还一年下多少蛋哩?天底下哪有公鸡下蛋的,要是公鸡下蛋,胭脂村的男人也能生娃了!”
“狗日的,将鸡撞死了,还敢骂胭脂村的男人,你活泼烦了不成!”一小伙子伸腿就要往司机身上跺。
老王头拦住了,他走近鸡,眼珠一转,说:“公鸡!我看看,噢!不错这真是只公鸡,可这不是一般的公鸡,是胭脂村的公鸡队长,是个干部哩!我们全村的公鸡要靠它领唱哩,所有母鸡全靠它踩蛋哩,社员群众抓革命、促生产全凭它打鸣出工哩!你娃说咋赔?”
“鸡还能当干部,狗也能当了!真没听说过。照这么说,你的鸡比金鸡银鸡还值钱不成?赖人呢!”司机被老王头逼得要哭出来了。
“赔,赔钱!”围观的人群起哄着。
“拔了拖拉机的气门芯,别放人走了!”
人们搅和着、挑弄着,都想看笑话、看热闹。
这时,余三爷衔着烟袋锅子来了。余三爷叫啥名字,我不知道,不知为什么村里人不论大小都称他为“三爷”,好像三爷就是他的名字。人们见三爷来了,就让开了道缝。
余三爷对着老王头说:“是你家鸡出了车祸?”
“嘿嘿,三爷,是我家的鸡!”
余三爷转身对大家说:“赔啥呀?让外村人小瞧了咱胭脂村了。行了,司机娃呀,快将鸡抱到医院照个片子看看,伤到骨头了打个石膏,伤着内脏了开点药输点液,要是再重就住院治疗就行啦!”三爷话一出,大家一愣,随即笑成了一团。抱着鸡的老王家婆娘“扑哧”一声笑得蹲在地上。手扶拖拉机的司机也咧开了嘴。
笑的力量竟然这样大,像太阳雨一样,将地上的火一下子灭了!像是一块红火将要冻的冰块一下子融化了!像是一只丰满的乳头塞进了哇哇啼哭的婴儿嘴里,哭声顿时停了!刚才人群一张张紧巴巴的脸,这会儿像花儿开放了!
一小伙忙跑去看了下鸡,一本正经地叫喊道:“三爷,不好了!”
余三爷问:“啥不好了?看把你娃一惊一乍的,像是世界大战要爆发了!”
小伙子说:“三爷你看,这鸡牙给撞掉了!”
余三爷说:“屁大的事,将鸡抱到小屁能他爹那儿,给鸡镶嵌口假牙不就成了!”人群又一阵哄然大笑。
手扶拖拉机的司机掏出钱来说:“老哥,我浑身上下就这三块钱。赔你的鸡!要不车上还拉了一车草,卸到你院子?”
老王头看了眼余三爷,三爷低头自顾点自己的烟袋锅。老王头将手一摆:“小伙子,你别嚷喝人了!收你的钱,你一走,胭脂村的人唾沫星子还不把我淹死啊?行了,以后开车当心些,这轧死鸡事小,要是撞了人这辈子不就交代了!”
老王婆娘一听忙起身与自己的老汉争理,但话到嘴边也变成良言了:“行,这只老鸡也光吃食懒打鸣,这下咱炖了吃肉!三爷,今儿到我家吃鸡肉喝鸡汤!”
三爷说:“留着给老王解馋吧,今儿咱坐席去,吃陈家老二的喜酒!”
我与萍牵着羊往家走。萍不说话,眼睛也不看我,一个人低头从路边的田地里拔草喂给羊吃。
我得逗萍说话,便假装扬鞭打老母羊,萍只用眼睛瞪了我下,也不搭腔。我也没有将鞭子打下。
“今天我带你坐席去!”我找到了话题。
萍在喂羊,我知道她在听我的话,就说:“是我二忠叔结婚,咱们去,看新娘子,吃喜糖,坐席面子!”
萍听了,眼睛一亮,终于开了口:“我还没坐过村里人的席呢!”
“那咱得快走,去晚了看不到抢新娘了!”我说。
“抢新娘?咋个抢法?”萍很是好奇。
“就是二忠叔与别的男人一起抢。”
“哪能行,要是别人抢走了自己的新娘可咋办?”萍更加好奇了。
假的,都是闹笑话的!这话我没出口,我对萍说:“谁抢到就是谁的新媳妇!”萍瞪大眼,摇头说:“你骗人!”
我笑了,说真的!
萍没理我,一边给羊喂草一边说:“母羊这回真的能搭上羊娃儿?”
原来,萍还想着刚才搭羊娃儿的事,也难怪,她一个城里女娃,第一次看见搭羊娃儿,好奇着哩!
“能,每回都是这样搭的羊娃儿!”
“强,你答应我一件事儿好吗?”萍说。
“啥事儿?你说!”
“生羊娃儿时你要叫我去看!”
“哈哈,我以为多大的事情,行!到时我叫你就是了!”我对萍说。
萍将手里的草喂给羊,抚摸着羊的头说:“好好吃草,生个漂亮的小羊娃娃,到时我看你!”
萍看到路边的土涯上有一片开着黄花的草,“蒲公英!”萍欣喜地跑了过去,“快推我上去!”萍说。
我将萍推上了土涯,萍采了几株花。
下来呀?
萍站在涯上却不敢跳了,我对萍说你放心往下跳,我在下面接你。萍说成,她走到涯边还是不敢跳。我说你闭上眼,就敢跳了。萍真的将眼睛闭了起来,她往下一跳,我刚要伸出胳膊去接,萍就将我压倒在地上了。
嘻嘻,萍笑起来了!说:“你还说接我呢,自己都被砸倒了。”
我拍拍浑身上下的黄土,说你跳偏了,不然我肯定能接着。
萍拿着蒲公英对着天吹,带着花籽的白白的羽毛在天空尽情地飘舞着。萍转身鼓起粉嘟嘟的唇儿,将蒲公英白羽毛向我吹来,花籽白羽毛扑到我脸上,一根羽毛瞅准我的眼睛钻了进来,别看它不大,可一下子将我弄出了泪,我蹲在地上。萍见状扔下手中的蒲公英,手掰住我的眼睛,鼓嘴向我的眼睛吹起来,她要吹走钻进我眼睛的白羽毛。萍嘴唇的气吹向我的眼睛,吹向我的脸,吹向我的鼻子。好甜好美,吹得我这个小男人心里痒痒的。
我揉了揉眼睛,流出了泪,好了!
我娘说过,蒲公英的花籽要是女人吹向男人,这个女人命中注定要成为这男人的媳妇,要是男人吹向女人,这女人就会给这男人生下孩子。我将这话学给萍听,她说:“你又编瞎话骗人了!我才不信!”
萍噘起嘴,转身又向地里跑去。“我偏要吹给你!”她说着弯腰揪下一朵蒲公英,萍背对着我,屁股一撅,小裙子向上翻了点,我的目光顺着萍白白的腿向上看到了她的屁股。顿时,我一下子喘不上气了,我的脑子里充满着刚刚羊公子给母羊搭羊娃儿的场面和气味,萍的裙子就是羊尾巴,想象中我掀开这个羊尾巴,像羊公子一样爬到萍的屁股上。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地叫了声:“萍,我……”
萍手拿着蒲公英跑到我跟前,正要吹,突然停住了:“强,你怎么了?脸红得吓人!”
“我,我……刚才,刚才搭羊娃儿!”我脑子还没逃出搭羊娃儿这个场景。
萍怔怔地看着我。突然,我浑身一个颤抖,如同梦魇醒来,又像犯了错被老师当堂揪住一样,羞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萍看我半天不说话,就问我有没有凤凰烟盒。
我说:“烟盒是我们男娃们耍的,你要做什么?”
萍说,谁说烟盒只能男娃玩,她说她看见峰有一个三角烟盒,是凤凰烟盒,好漂亮。
萍一提到峰,我心里就来气,峰是周无田的孙子,周狗牙的儿子,狗尾巴的侄儿。我家与他们是对头,所以在学校,我与峰也不是一伙的。
“你看见啥样烟盒?”我问萍。
萍说,是凤凰烟盒。我对萍说,你等着,我一定给你弄个烟盒,凤凰烟盒。萍一听高兴了,又要向我吹蒲公英花籽。
这时,我弟弟奋儿与秋芒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公安局来人要抓咱爹,还带着枪!”远远的,弟弟奋儿喊叫着。
秋芒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说:“还有我爹、二忠叔、大诚伯!”
我一听,感觉天塌了一样,头皮“噌”地发麻。我急忙将羊绳交给萍,拉着弟弟就往回跑。
“我也去!”萍使劲地拉着羊跑,顾不上刚搭上的羊娃儿会不会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