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谁告的状?
当我爹他们离开我的视线,我的思绪便从《红灯记》戏里跳了出来,心里却从此打下了这个一生没解开的结子。
第三天,麻秆回来了。他说我爹他们四人得有两人坐牢,我娘一听差点晕倒,一连三天她都咽不下饭。
他们四人犯法,根子还是因为我家的那头猪。二忠结婚,做柜子砍了棵桐树够了,但还要给新娘买衣服、缝被窝,加上办酒席。二忠东借西凑的钱还是不够,就借我家的猪卖了办婚事,他们四人就去县城关镇的集市上将猪卖给了收购站,拿着卖猪的钱,他们去买了二忠与细桃婚事用的东西,办完这事一看还有点余钱,秋芒爹说咱去请个领袖像吧,每天面对伟大领袖好早请示晚汇报!
他们去书店选了毛主席挥手的石膏像,因为卖猪时他们四人骑了两辆自行车,后面拉了个架子车去的,回来时两人骑车,两人坐后座,将架子车拴在自行车后面,这样骑自行车的两人就得将石膏像绑在背上,坐后座的抱在怀里。不知谁告状:说他们四人有两人用拴猪的带子将领袖五花大绑了!这还了得,这是现行反革命呀!塬下一个小小的县,出了这样的大案子,公安当然不放过了。
四人中有两人犯了法,哪两个呢?公安审了几天也没弄明白,因为他们四人都说自己坐后座了。公安也是糊涂官审糊涂案,以为他们四个兄弟讲义气,相互争罪,不知道他们路上换着骑车,都犯了现行反革命罪。
“反正四个人当中得有两个坐牢,你们亲的比亲兄弟亲,自个定吧!”公安局新来的一个头头出了个既省事又公道的招儿。
这事出在我家猪上,我爹说他坐牢。
其他三人不同意,说:“咱们四人现在你手艺还能干,谁家的缸打了也得箍,能挣钱养家,你一坐牢一家四口找谁吃饭去?”
秋芒爹有信说:“买石膏像是我的主意,这牢该我坐!”
其他三人不同意:“有信大哥你不能坐牢,你老母亲都八十多了,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在跟前,大不孝啊!”
芹的爹大诚说:“我看坐牢没什么,芹她娘家人多,芹还是妇女队长,能干吃不了亏!”
其他三人还是摇头:“你是中农,坐牢会比贫下中农时间长的!”
二忠说:“三个哥都是为我二忠结婚犯的法,我不坐牢心怎么也过不去,再说我是贫农,坐牢会比你们短的!”
其他三人齐口说:“这哪能成,你是新婚呀!新娘子刚刚娶进门,还没入洞房办事呢就坐了牢,咋能成?”
二忠说:“自己的婆娘啥时都是自己的人,晚点早点有啥不一样?不就是晚几天当爹吗?”
秋芒爹有信长叹了口气说:“别争了,我说就算大诚替我坐牢了!我还真是放心不下老母亲,放心不下大诚兄弟,出去后照顾好你一家人,跟你在家一个样!”
四人看到有信这样说了,知道他的心思。我爹说:“反正二忠不能坐,他刚娶的媳妇没圆房就跟人跑了,那不白忙活啦?”
二忠笑了:“二哥,你放心,你弟弟娶的媳妇不会跟人跑的,要是跟人跑了,这种女人娶她也白搭!”
他们还在争执时,外面等信的公安头头已经不耐烦了:“郑有信、姚重义、范大诚、陈二忠你们到底哪两人坐牢?”
我,我,我!
二忠第一个走到公安面前,大诚与我爹也跟了上来,秋芒爹有信看了下,也紧跟了几步。
公安指着他们说:“郑有信、姚重义!”
有信一听脸唰地吓白了。
我爹问了声公安:“犯的这个法,要坐多长时间牢?”
公安说:“一年两年?也许三五年!你们两人可以回去,陈二忠,范大诚跟我来!”
陈二忠听了,一点也不害怕,自豪的抬着头望着我爹和秋芒爹有信,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什么好事一样,迫不及待地要去坐牢。走了几步,他停了脚步,脱下衣服,又脱下里面印着红红9字的白背心,交给我爹,说:“这个我在监牢也舍不得穿,回去交给我媳妇放好,等我回家时穿!”
我爹说:“好弟弟,你在这坐牢,是替我的。你的大义我会报答的!”
范大诚对着秋芒爹郑有信说:“二哥,帮我照顾家里!”
郑有信拉住范大诚的手:“放心三弟,今生你就是我最大的恩人,这可是生死兄弟呀,我一生不忘记,一定照顾好你家里!”
我爹和秋芒爹回到村里已是傍晚,天上星星扑闪着眼睛,好奇地注视着这个不大的村落。爹一进门,看到家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我和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爹这个时候回来的。
到底出啥事了?大诚、二忠他们真要坐牢?坐多长时间?不会发配到沙漠,发配到火焰山吧?人们心里充满了疑惑,面对我爹急切地想要知道!
“二忠媳妇哪?”爹问娘,娘摇头。我爹以为这会儿最急切的应该是二忠媳妇细桃,但她却没来。
我爹轻声对我娘说:“走,去二忠家!”
“明天吧!”娘说。
爹没搭话,也不顾一屋子的人,抓起二忠的那件印着红9字的白背心就向外走,我娘急忙跟了出去。
到了二忠家,院门已经闩上了!
“啥时候就睡觉了?懒婆娘。”有人说。
爹瞪了说这话的人,让我娘伸手拍门。
“谁呀?”院子里传来细桃的声音。
“我!”我娘说。
“你是谁?”
“我是我!”
“谁呀?”
“我是强的娘,你重义哥家的嫂子!”
门打开了,我娘说:“看你问得那个细,咋啦?把我当贼娃子了?”
细桃一脸歉意地叫了声嫂子,却没敞开门让我娘我爹他们进去的意思。这女人在送二忠去县城就铁了心:不让一个男人踏入家门!
我爹将二忠的印着红9字的白背心递给我娘,我娘再交给细桃,我爹说:“收好,二忠回来再穿!”
我爹说完要走,细桃对我爹说:“重义哥,求你件事?”
啥事?我爹竖起两个耳朵听着。
“你先应了我!”细桃说。
我爹在公安局,在二忠争着坐牢时打心里也认定了二忠这个兄弟!现在二忠刚进门的媳妇有事,我爹有啥不能应的,就是拿命他也给!
“我要见二忠!”细桃说这话时,眼睛的光散开着,像一根根刺。
我爹一听不吭声了,二忠坐牢又不是出去赶集,咋能说见就见?
可是,我爹还是点点头,他可能是被细桃的目光蜇着了。
回到家,我娘说:“这女人啥命呀?刚进门,还没与男人上炕就守了活寡。”
“得想法子让细桃与二忠见上一面!”我爹说。
“是呀,刚结婚的一对新人,连热乎话都没说上哩!”我娘说,只是这二忠是坐牢,细桃咋能见上?
我爹说不是坐牢,是劳教。我娘说:“还不一样?”我爹说当然不一样。
劳教就能见上自己的新媳妇?我娘这一问,我爹无话了。我娘接着又激了我爹一句:你有本事,让你这亲兄弟与他媳妇见上一面?
没过几天,细桃家就出事了。
结婚席面上二忠被抓,周老三狗尾巴感到机会来咧!他像是猫闻到了鱼腥、羊公子见到了刚长大第一次红了水门的小母羊、老乌鸦瞅上了红透软了的火景柿子一样,总在二忠家门前晃荡,眼睛斜着从门缝向里瞥,越瞥心里越火急火燎。他总觉得这细桃是块到了嘴边的肉,被二忠给抢走了,心里不服。二忠凭啥就娶了细桃这样的好女人?我狗尾巴哪点不比他二忠强?论成分,咱是贫雇农,论权势爹是贫协主席,哥在公社革委会,论长相,我狗尾巴个子不比二忠高,但脸还比他二忠白哩!
“好女人是上天赐的,咋偏偏赐给他二忠?”狗尾巴心想,这女人还没与二忠入洞房,他先下手,吃了这红透了的桃子!
这天大中午的,狗尾巴从门缝看到了细桃在枣树下的井沿上洗衣服,看到人家胸前那双大奶子,心里像是猫挠的痒,受不住的周老三,瞅四周没人影,一咬牙就翻墙头进了二忠家。
“你要干什么?”细桃胆都吓破了。
狗尾巴支吾道:“看看枣红了没?”
细桃说:“枣青着哩,你回去吧!”
狗尾巴说:“二忠不在,我来看看你。”
细桃脸沉着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吧!”
“我关心关心你!”狗尾巴轻声地说。
“用不着!”细桃不给狗尾巴好脸色。
狗尾巴不死心,他眼睛瞅着细桃的奶子说,让我看看你这儿的红枣儿。说着就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细桃,细桃使劲推着狗尾巴,狗尾巴说:“是咱俩先相的亲,你本来应该就是我的,让陈老二给占先了!”一边说着一边手伸进了细桃的衣服里。
“谁是你的?我是我的,是我男人二忠的!”
狗尾巴说:“你说,要是那天相亲,我同意了,你不就是我的了!”
“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呢!”
“骗人,嘻嘻,我可比二忠强多了。”
“你从墙外爬到墙内,强多了!”
狗尾巴不吱声了,他扑了上去,铁心今天要细桃。
细桃一边推一边说:“你快放手!要不,我喊人啦!”
狗尾巴说:“二忠不在,你喊你喊,我看你敢喊?”这话将细桃给镇住了,她不敢喊,喊了不把人丢死了!可是不喊就让这个男人破了自己女儿身?细桃怔了懵了!
这给了狗尾巴的胆,他心想这女人不吱声,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看上他了呢?狗尾巴来了精神,手一把伸进了细桃的衣服里,摸住了她的乳房,“好大的奶子!”狗尾巴的嘴伸了过来!
“救命!”在狗尾巴握住自己奶的那一瞬,细桃突然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将整个胭脂村上空静静的空气喊得直打战儿!狗尾巴慌了,他没想到已经在怀里的女人会喊。这时。细桃使尽全力猛地往外一推——“咕咚”,狗尾巴掉落井里了!
“救命!救命!”这回喊声是狗尾巴的,他的喊声在井中闷闷回响,声音爬不出井口口。
细桃一屁股坐在井沿上,她像被一头驴踢中了头,傻啦!
这时,门被人撞开了,一个两个,一群两群!村里男女老少像是赶上了一场大戏,涌向二忠家。这场热闹好像大家期待已久,早就有点耐不住性子了!
井里有人!男人!谁啊?
几个小伙放下井绳,将狗尾巴拉了上来。狗尾巴真真一个落水狗,他颤抖着身子,耷拉着头。狗尾巴?你咋往井里跳?
人们看到细桃上衣领口被撕破了,像是明白了什么。但他们要当面证实自己的判断:狗尾巴咋掉井里了?人们的目光像一把把剥牛的刀,要将牛皮剥得光光的,看看里面的肉里面的五脏六腑!
细桃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开始的惊慌、羞辱到现在渐渐平静下来。她提了提衣领,指指井边的老枣树说:“他爬树摔了下来!”
“周老三你闲的蛋疼,爬树干什么?”
狗尾巴没想到细桃这当口能想出救他脱身的借口来,他感激地望了一眼细桃说:“摘枣,摘枣!”
“你家没枣树?”有人问。
狗尾巴说:“我家的枣小,没二忠家的枣大、甜!”
“哼!把你娃嘴馋的!”
我爹没吱声,回到家让我把四眼牵到二忠叔家。四眼是我家的狗,见我不舍得,我爹说:“你二忠叔一回来,咱就把四眼要回来!”
当天我就将四眼牵给细桃,说:“我爹让四眼看你枣哩!”
细桃一看到四眼吓得直往后躲,我摸着四眼的头说:“没事,四眼不咬熟人!不信,你摸摸!”细桃还是一个劲往后躲,我对四眼喊了声:“坐下!”四眼乖乖地坐在地上,眼睛看着细桃,我又对四眼喊了声:“起来!”四眼站了起来。看到这儿,细桃小心地靠了过来。
“你摸摸四眼头,四眼就听你话了!”我说。
细桃颤抖着伸出手,摸了下四眼的头。
四眼摇了摇尾巴,站在井沿对着枣树“汪汪”地叫了两声,声音在胭脂村上空回荡,像是向村子里想着二忠家枣的男人们打个招呼——四眼来了,别再打这一树枣儿的主意了!
萍将好看的东西拿来了。
上课时,她偷偷将书包从抽屉里推向我。我闻到一股浓浓的药水味儿!这味道只有在医院里才能闻到,我有点想吐。
萍将已经露出一个角角的书,向外抽了点,看到我已经看见,她脸红了。
我抽出书——《接生手册》,我好奇地翻开了这本有医院药味的书。老师在上面讲,我在下面看。我还没来得及看文字,光这里面的图画就让我看得目瞪口呆!
“姚小强,你看什么哪?”突然老师冲我喊了声,我吓得忙将书塞到抽屉里面,说没看什么。老师说:“小强你是班长,要带头遵守纪律,带头学习!”我点点头,老师竟然没发现我在看坏书。
第二天去公社棉花加工厂学工,我将书偷偷压在炕席下面了。
我们学工是将工人打好的棉花包拉到仓库,我们男生拉车,女生推车。萍和芹几个女生做饭。我们拉着架子车,飞似的跑着,从省城西安下放到公社知青点上的知青、后来当上我们班主任的杨西霞老师在后面直喊慢些,她担心我们撞伤。我们才不理她,段老师对我们说过,杨西霞靠着她母亲跟县教育局金局长熟悉(都跟人睡过觉)才当上的公办老师!
“保不定金局长将这母女俩都睡了!不让人睡,人白给你安排工作?”段老师自言自语这样说过。段老师男人是当兵的,她也整天一身绿军装在身,英姿飒爽,眼里容不得沙子。段老师眼皮不夹杨老师,总是斜视,鼻子里轻轻地“哼”声,这一斜一哼,让杨老师感到轻贱得如片正在败落下来的树叶。
杨西霞可能知道段老师背后说她坏话,但是她也不好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有一次杨西霞哭红着眼,跟老校长说不当班主任了,老校长对着段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说:“为人师表,不能在背后嚼舌头!”话是这样说,但是,每年评先进老师,段老师都能当选,而杨老师连想都不敢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