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欧阳雨先回去睡觉了。早上五点多的时候被枕边的手机铃声吵醒了，朦胧中欧阳雨实在懒得去接，随便拽下了手机电板。
九点多的时候醒来，重新装上电板，打开手机，才发现姐姐欧阳云发来的短信：“小雨，爷爷今天早上三点多走了，你今天能不能赶回来？爸是不可能回来的了。”下了床，洗刷后，欧阳雨给姐姐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赶回去。
中午吃过饭，欧阳雨递给翔子五十块钱，因为翔子一个人在瑞松是需要钱。临走的时候翔子看了他一眼说：“欧阳，节哀顺便就好。”欧阳雨笑了笑说：“没事的，我不伤心。”
坐在汽车上，欧阳雨静了下来，对于爷爷应该说感情不浓，他也认为自己不会因为爷爷的故去而流泪的。八岁便跟着父母离开了爷爷，每年也就春节才会和父母到爷爷那边去，虽然几个孙子中，爷爷最疼的是欧阳雨，最心疼的也是欧阳雨，但一年中也就那短短的几天能和爷爷呆在一起，儿时的欧阳雨又多会跑出去和小玩伴玩耍，至于上了高中，乃至大学，回老家的次数就更少了，每年也就年前上年坟的时候才能回去一次，顶多住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就走。但今天因为欠了一屁股债的父亲欧阳晨不能回来敬孝了，欧阳雨这个父亲的长子，爷爷的长孙必须完成本来应该由父亲完成的一切。欧阳雨也认为这是个责任，而且是自己不能推卸的，更不可能推卸的责任。
转了几次车，终于在被家乡一个司机多载一公里路多要了十块钱后到了村口。欧阳雨本想和那个司机理论的，奈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也就没和他理论。欧阳雨也认为家乡人之所以穷，可能就是象这个司机的人太多的缘故。
站在村口，爷爷家门前通亮，欧阳雨本就近视，晚上走路自然更是不便，深一脚，浅一脚终于摸到了爷爷的家门前。
院子中间的灵堂上挂着一个很大的“奠”字，左边写着“生前干革命”，右边写的什么，欧阳雨已经记不清楚。
进门后，欧阳雨没有放下肩上的背包，跪在爷爷躺着的冰棺前必恭必敬得磕了三个响头，本想继续磕下去的，一旁的二叔把他拉了起来后说：“小雨，行了，你照顾爷爷那么长时间，爷爷应该知足了。”欧阳雨没有说什么，从二叔手中接过纸钱后蹲在冰棺旁烧起纸钱。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二叔家的堂妹和大姑姑家的表妹从上海赶了回来。堂妹一进门便跪在爷爷的冰棺前哭喊着“我的爷爷啊。”欧阳雨没有阻止她，而是在一旁静静得烧着纸钱，而表妹则一头扑到大姑姑的怀里小声的抽泣着。
早上，弟弟欧阳斌和他的未婚妻小曼也从遥远的上海赶了回来，准夫妻俩每人给爷爷磕了三个头后，欧阳雨递给欧阳斌一支烟，两兄弟坐在冰棺旁继续烧着纸钱。
早饭的时候，其他人都去吃饭了，欧阳雨坐在冰棺前继续烧着纸钱。一会，二叔走了进来，拉起欧阳雨说：“小雨，你快也去吃点吧，昨天一晚上都没睡觉了，一会还有很多事呢。”欧阳雨说不饿，不想吃。但二叔非要他去吃点不可。最后，欧阳雨把手中的纸钱交给了二叔。二叔则蹲在那里继续烧着纸钱，按照习俗，烧纸钱的火盆里的火是不能灭的。
饭后，欧阳雨继续坐在地上烧着纸钱，并为每一个来祭奠爷爷的来宾扣首谢礼。欧阳斌则和二叔在外边迎客谢礼。
父亲欧阳晨到底还是不会回来了，还是因为他欠了一屁股债。门外不少人都是看来欧阳晨回来没，以便讨债。欧阳雨心里很清楚，父亲经商的那十几年，没有坑害过一个人，但终因用人不慎，失掉所有，两手空空，四处躲债，他本不会有此结果，可谁让他是个好人呢？腰缠万贯之时都未曾沾花惹草，暴富忘本，可他的慈心仁手竟让他落个如此狼狈。父亲这辈子最最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欧阳雨的母亲了吧，她本就体弱，谁曾想到下辈子却要与她的丈夫颠沛流离，但她从来没有因此而埋怨过她的丈夫。欧阳雨也一直以为父母是真心相爱的。
门外的人是不会对欧阳雨说什么的，也不敢对他说什么，还是因为他欧阳雨是个远近闻名的二楞子。至于欧阳斌，他们也不敢，因为他到底是欧阳雨的亲弟弟，而且欧阳雨离他也不远。那姐姐欧阳云呢？姐夫周俊是个比欧阳雨更楞的二楞子，所以就更不会有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只有大姑姑家的表弟不在，因为他远在西安求学，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大姑姑没让他回来。表兄弟姐妹和堂兄弟姐妹围坐在一张桌子上都坐不下，小点的只能端着碗站在桌子旁。此情此景，欧阳雨在想，要是爷爷能看到这些一定会很高兴的，这不正证实了他的儿孙满堂吗？但是爷爷是看不到了，假如不是他的离去，这一群孩子又怎可能如此齐聚？
三天来，欧阳雨在冰棺前目睹了千姿百态的哭相，聆听了此起彼伏的哭声，但他知道哪些是真心的，哪些是虚假的。
第四天凌晨的两点的时候，欧阳雨终于扛不住了，倒在冰棺旁的被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哭声惊醒，睁开朦胧的双眼，才看见祖母坐在地上，哭得如此伤心，如此心碎，如此委屈。欧阳雨知道祖母是怕她的丈夫走后，再也无人照顾她，欧阳雨的爷爷是走了，但他卧在病榻之时，身边还有个妻子照顾他，那当欧阳雨的祖母再病倒的时候，身边还会不会有人呢？想着想着，欧阳雨背过脸去，跟在祖母的后面哭了起来，不知道是为爷爷的离去，还是祖母的委屈，还是为如此现实的亲情，但他究竟是哭了。
天刚亮的时候，二叔把欧阳雨领到门前的小河旁，手里捧着为爷爷烧纸钱用了几天的那个火盆。二叔告诉他待会摔的时候一定要用力，摔得越碎越好，岁岁平安，并在欧阳雨的面前放下了一块砖头。鞭炮响起的时候，欧阳雨把火盆举过头顶使劲摔了下去。身旁的一个男人用刀剁下一只鸡的头后，唢呐响了起来，两个男人走到欧阳雨的身旁，架起欧阳雨的两只胳膊，或拖或拽的将欧阳雨向前移动。此时，欧阳雨什么思想都不再拥有，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身披孝衣，手执幡花被两个男人拖着向前走，而身后则跟着一群人，其中八个男人抬着爷爷躺着的冰棺。
在村口，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爷爷塞进了灵车后的那个箱内，欧阳雨他们则坐进了灵车。这一天来为爷爷送行的车子不多，一辆面的，一辆灵车，和两辆轿车，虽然爷爷当了一辈子村支书，更因为欧阳雨的父亲早已不是远近闻名的富商了。
欧阳雨不愿意想起在火葬场的一切，只知道自己又伤心得哭了两次，而且是毫不顾及得放声大哭的。
将爷爷安葬好了以后，来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整个家族的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饭后小叔叔拿出礼单，算了好久站了起来，合上礼单后说：“花的钱和收的礼金差不多，亏了两千，我认了。”此时，二叔突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说：“老小，你一直都没把我当哥看，老爹（父亲）死了以后，你一声不吭，恩，一个人办，你把我当什么了。”小叔不屑得看着他的二哥说：“你看看你能办成什么事？就是个女人。死人头上你还想捞一把，是不是？”二叔嘴角抖动着，看样子是激动得不行了，憋了很久才说：“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句话，老爹病的时候，你问过一次吗？”……两兄弟就这样面红耳赤得吵着，欧阳雨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他又能说什么呢？父亲欧阳晨毕竟是两个叔叔的亲大哥，爷爷的长子，但是没有一分钱拿回来，他欧阳雨此时也是穷光蛋一个，虽然姐姐欧阳云付了唢呐队的八百块钱，但那毕竟是姐姐的钱，而且姐姐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
两兄弟最终还是被众人劝开了，待他们平息后，一个家族的人又坐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安置欧阳雨的奶奶，没有一个人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奶奶也不愿意跟任何一个儿子一起过。最后，欧阳雨的大姑父说：“这样吧，四个儿子，除了老三，其他的一个人一年两千斤稻子，按当年的粮食价格算成钱，两个女儿一个人一年两百。行不行？”欧阳雨的两个叔叔没有再说什么，可能他们不愿意，但是他们又拿不出更好的方案。周俊从口袋里掏出一千两百块钱交给了奶奶，两个叔叔也都先后拿出了一千两百块钱，两个姑姑则一人拿出两百块钱。奶奶接过这些钱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六百块钱，然后一起交给了大孙女欧阳云，让她帮存起来。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欧阳雨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接才知道是应聘的那家医院通知他过去上班的，说什么千挑万选觉得欧阳雨最合适。欧阳雨说要等过了爷爷的头七才能过去上班。那家有医院的人说不能拖的太久。
晚上，姐夫对欧阳雨说，江苏那边比省内好，过去也行。姐姐不想让欧阳雨过去，说是离家太远，但家里县医院今年是进不去了，中医院欧阳雨又不可能进去，最后姐姐还是对欧阳雨说那就过去吧。
次日，奶奶说想到欧阳雨父亲那边看看，小叔说也想过去看看，本来二叔也想去看看的，但是他知道小叔要过去后便决定不去了。于是欧阳雨姐弟三人，奶奶，周俊和小叔父子一行人坐在一辆车子上向欧阳晨那边驶去。
下车之后，欧阳雨的父母早就站在那里等着了，奶奶一路哭着跑向欧阳雨的母亲。欧阳雨的母亲也哭了，一旁的欧阳晨没有哭，但欧阳雨知道最难受的还是父亲，父亲一直都是个孝子，但欧阳雨爷爷的最后一道孝，他没能敬上。
婆媳俩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可能欧阳雨的奶奶此时才觉得她的大儿媳才是最孝顺的，因为欧阳雨的母亲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也不怕得罪那两个难缠的弟媳，而现在奶奶身边的两个媳妇，还是那句话，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喝了酒，久逝的笑容也重新在他的脸上荡漾起来，一家人有说有笑。毕竟欧阳雨的工作有了着落，欧阳斌带着他的未婚妻回来了，欧阳云的女儿也都两周岁了。人，很多的时候可能会刻意用幸福来冲淡心中的苦。
下午，一行人便离开欧阳晨那里了。母亲在欧阳雨的面前又哭了起来，但欧阳雨知道这次母亲的眼泪应该是幸福的。
晚上，在奶奶家中，三个孙子—欧阳雨、欧阳斌和二叔家的儿子欧阳涛陪着老太太打扑克牌，一直打到晚上十二点，老太太说困了，不打了，这才结束。因为欧阳雨知道现在奶奶一个人兴许会有些孤单和害怕的。
次日早上，欧阳雨手里提着衣箱，肩上挎着背包，站在门前喊过两个堂弟对他们说：“涛涛，大哥要去上班了，你小哥（欧阳斌）过两天也要走了，家里就你最大了，有空多陪陪奶奶，知道吗？”欧阳涛看着欧阳雨坚定得对他点点头说：“知道，大哥。你就安心去上班吧。”欧阳雨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一旁小叔家的堂弟欧阳悦此时挤到欧阳雨的面前说：“大哥，我也会陪奶奶的！”欧阳雨依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二叔此时走了过来说：“小雨，你就放心去上班吧，家里的事还有我们呢。”……最后姐姐还是塞给了欧阳雨五百块钱，小姑姑则也硬塞给欧阳雨一百块钱。
来到村口，欧阳雨在全族人的叮咛中走上了开往省城的汽车，或许是去寻找另一个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