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什么地方?
眼前像是故障的播映机在播放着一帧又一帧的慢镜头视频,天空清澈,青翠色的竹子拔地伫立,杂草丛生,竹叶编成的雨渐渐稠密,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为什么,这么熟悉?
一个人影在前方崎岖的山路上奔跑。竹叶在他四周飘然舞动,纷纷洒洒地切割着从间隙钻出的阳光,阳光滴落进每一寸土地,阴影顿散。
人影渐渐清晰,露出一张稚气未退的脸。是一个男孩。男孩站立在一间熟悉的老屋前,老屋上满是破裂的瓦片,灰尘时而被风扑打,簌簌而下。
岁月回潮,他仿佛偶然捡起一张老旧的照片,记忆的潮水恍然间从中接连涌出,不但淹没了他,似乎还要灌满整个世界。
他突然想起来,那是他的弟弟,他是在与弟弟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他恍然大悟,照片一抖,灰尘旋即全部脱落,往事如暴雨中开放的水闸般喷涌而出,淹没了他。
“哥哥,来啊,这一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被你抓到了!”男孩笑起来,不等几步就已再次奔跑起来,消失在老屋后面的逶迤山路中。那一瞬间,他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消逝,那东西绝不能失去!他要把这一切......都紧紧抓住!
风呼啸着从他耳边掠过,时间像是加速了,竹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石头几乎是恍惚间就已风化为斑驳狰狞的碎石,瓦片脱落,土墙崩塌,小路随即被满目的绿色植物蔓延至每一处,他却跑不动了,一切正在从他眼里疯狂逝去,再也不记得那些曾经视为珍宝的记忆,再次不记得那些曾经交谈甚欢的好友......
是多久之前?曾经有多少次?为什么割破的梦总流出猩红的血?
黑色的迷雾又从何处来袭?弟弟,弟弟,你去了哪里?快回来啊!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该死!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本来......不应是这样子的啊!
夜色忽而降临,远处不再群山莽莽而是黑暗连绵,枯叶嘶哑着发出绝望的声音,盲者跌跌撞撞,黑色的迷雾已将他团团围住,他将无处可逃。
绝望把他笼罩,窒息感抽取着他所剩不多的生命,生命的残烛摇摇欲熄。
真没想到啊,原来死亡就是这么简单,只在顷刻之间就足矣。无论是谁,也会害怕死亡的吧,没有体验过死亡的那些人......凭什么就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可是,真的只能这样了吗?真的......只能看着他们离开了吗?不,不能这样,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应该......是个敢于正视黑暗的人啊!
他曾几何时,多久之前,曾握紧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剑,每一次的挥舞都溅满鲜红的血液,但为何,却斩不断这片早就残破不堪的黑暗?
——因为,那黑暗,是你自己。
“哥哥,我早就说过,这才是你啊,你才是我们之中......唯一有能力做出抉择的人啊!”是谁的声音在耳边嘶哑着,并久久回荡在残破的夜空说道,“所以,你不能死!你还不能死!”
“对,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他原本已经衰竭的眼神似乎死灰重燃,重新迸发出激情的火光,他再次拔动脚步,迈步向前,有什么地方......是他一定要去的地方!有什么人,还在等着他去拯救!
我不能死!
“哥哥......你可不能死啊,因为......你的女孩还在等着你回来呢......等着你......回来娶她啊......”沿路望去,远处的人影轻轻抽泣,曾几何时,他也这么看着昔日的乐园化作废墟......
“一定......要等我......”
刹那间,苏醒。
因缺氧而显苍白的脸孔隐藏在黑暗中。他渐渐恢复呼吸,血色一点点恢复,四肢犹如断裂再重接般的疼痛,喉咙仿佛燃烧着火焰,眼前一片微微抽搐的黑暗。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真实感却仿佛刚刚经历过,就连那种窒息感都仍未消除殆尽,腥味仍旧萦绕于鼻息间。
一阵压抑感从喉间涌上。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黏稠的液体,坐立起身。身下的硬物发出“嘎吱——”的牙酸声,并从指尖端传来冰冷硬实的触感。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一阵发霉的气味不知从何处飘来,最糟糕的是这里没有一点光线。
这里......是哪里?
一方面,他扶住身边能摸到的硬物,只有他身下的长形木质板。另一方面,他小心翼翼地试图碰触到地面。他双手朝四周摸索着,再好一阵的刺痛感后,只听见一个刺耳的“哐当”声,他碰落了什么东西,听上去像是些金属制品,连带着一些玻璃破碎的声音。
许久,他胸膛和背处的疼痛才有所缓解,但针刺般的痛觉还在。
身下的硬物其实是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他一边确认一边寻找是否有能作为光源的东西,陌生的环境首先要保持足够的谨慎,以便察觉危险,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他除了那些破如碎纸的记忆外,唯一的记忆就只记得他先前所在的地方,他是来到了一个名叫晨曦小镇的地方,那是他久违的故乡,他记得自己和弟弟在很久以前还小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玩,真开心啊,无忧无虑......
头部深处忽然一阵噬心的剧痛袭来。该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好像在很久之前......曾做过一个什么样的承诺?他是否曾赴约?腐朽的竹林仿佛一张烧灼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灰烬充斥着他的视线,他却无能为力......
他头昏脑涨,摔倒在地,颤巍巍伸出手,在冰冷扎心的地面上摸索,像是沙漠里即将缺水丧生的人。
恍惚间,一阵剧痛从指尖上传来,勾回了他差点再次崩溃的神志。
虽然仍旧很黑暗,但起码能看清近处物体的大概轮廓,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他稍抬起头,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门缝,一丝丝光线正从那里艰难地渗透进来,给予这片狭窄空间以渺小的希望。
指尖破裂了一小块,看上去鲜血淋漓而触目惊心。四下打量,显然是被玻璃割破的,一块像显示屏框架的金属板躺在地上,玻璃碎渣铺了一地。
我是谁?
我在哪里?
难道我被洗脑了?被绑架了?还是我仍在噩梦中?他还算清醒的脑里难以避免地蹦出了各种想法,感官却因隐没在黑暗里而变得更加敏锐。
不管怎么想,为今之计只有随机应变。借着门缝钻出的光,朦胧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堆散落在地的杂物,杂物后面是一排被翻过的储物柜,正倚着一堵灰败的墙,仿佛在苟延残喘。
纸张繁多。他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会踩到,偶尔还会踢到凸起的硬物,好几次都差点摔倒,现在他对摔倒已经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格外小心。
他至今才发现有一张光滑的圆桌,上面有一堆不明用途的仪器。他刚才摔碎玻璃的金属板就是从这而来。仪器之间联通着软管,杂乱交叉,垂落并一路延伸至储物柜旁的角落处。他先没管那些仪器,而是轻手轻脚地绕过去,拿起储物柜上的一堆文件,缓缓展开。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文件下藏着一个公文包,拉链都被扯开了,他往里一看,却空空如也。他又翻了翻那堆文件,都是些看不懂的加密文,不过也有例外——那是一排属于国外的电话号码,和一个眼熟的纹理徽章,徽章下方依稀可见几排英文单词,翻译过来就是“诺亚教会”。
这个名字耳熟得很,他却怎么都记不起来,头又隐隐作痛,他不得不放弃思考,转而打量那乱成一堆的仪器。
仪器大多数都是配置精密的液晶显示屏,另外一些则是玻璃试管与器皿一类的东西,里面干透。他试着摆弄了一下仪器,没有想象中的3D影像蹦出来,而是毫无反应,开机键也没用,多数可能是断电了。
倒是找到了一个手电筒,只不过所剩电量不多,勉强只能支撑个十来分钟,还不知道有没有电池可换。
无奈之下,他只能指望门外有什么值得发现的线索。
门缝透出的光把青白色的地板照得更加惨白,脚下影子条纹交叉。他一点点地把沉重的门挪开,突如其来的光把他照得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