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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每个人都是单行道上的跳蚤


  十月秋高气爽。

  蒋眠静静地看着陈蔚,夕阳绚烂的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她看不清他另一边脸上的表情,却从他静止的动作看出来,她猜对了。

  蒋眠不是傻瓜,她知道他选早上不是怕她起不来,而是更在乎关灵均是否能起来。

  陈蔚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关灵均的,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关家老爷子还在世,陈蔚被父母送到广安过暑假。老爷子是当兵出身,极好国学,整个暑假就逼着关灵均和他背诗词。

  那几年暑假,他们在一块放过老爷子的鸟,扎过陈秘书的自行车胎,因为被管得太严,还背着大人打算找个火车站离家出走。如果不幸被抓,长他一岁的关灵均会主动承担一切,但是挨打之后,两人该干吗还干吗。陈蔚在双职工家庭长大,从小就学着要守规矩,不能做出格的事情,一定要当个沉稳的人。而关灵均就像是他少年时期,照进他沉闷人生中唯一的光,耀眼明亮,炽热灼人。

  陈蔚原以为即便他不把对关灵均的爱慕表现出来,只要他守着她,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却没想到,有一天,关家的饭桌上,他妈妈再提起关灵均的时候,会说那样一番话。

  “老关也不省心,灵均才多大,就闹着和男孩子离家出走。”

  陈家的饭桌上历来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很多大人的话,陈父怕陈蔚听见,几乎不说。但这件事儿关系着关灵均,陈家一直当她是女儿看,所以并没避讳陈蔚。

  与关灵均的爸爸是好友的陈父皱眉道:“不会吧?她才多大?”

  “灵均比陈蔚大一岁,今年十七岁。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从小就任性惯了。前几天她和老关吵架,又跑了。老关怕她来我们这里,所以打电话问了我。我问老关为了什么,老关才说,她为了一个男孩子闹绝食,老关也倔强,她不吃,他也不给,孩子晕倒在卧室才被发现。连夜送到医院又是抢救又是安排病房,折腾到隔天早上。老关就回家接了一趟保姆,再回来,她又跑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陈父道:“那男孩是干吗的?老关知不知道?”

  “老关说是个在酒吧驻唱的歌手,谁知道是不是看中关家什么,老关已经动心思把灵均送出国,断开了,就好了。”

  “灵均肯吗?”

  “她不肯,能怎么办,毕竟是个孩子。陈蔚吃点青菜,这么久我看你光吃饭了。”

  吃着母亲夹来的菜,陈蔚静静听着,听关灵均为了那男孩做了多少荒唐事儿,听她为了那个人受了多少苦。那一刻,他真想买票到广安,把那男的打一顿。

  那之后的整个暑假,有关她的事情,他听了太多,每一件都让他揪心。知道关灵均不肯出国,他在父母再度提起这件事儿的时候问他们,能不能让关灵均来江城念书。陈家与关家的关系一向好,也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样对两家都有益处。

  关灵均就这么被送到了江城。手续都是陈家办的,里里外外陈蔚更是用尽心思,所以在所有人看来关灵均只是寻常的转学,却没人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

  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的陈蔚怎么都没想到,在关灵均来到江城的这天,赶去学校的他,会因为匆忙错撩了另一个女孩的头发。

  四周声音嘈杂,坐在角落里的蒋眠和陈蔚谁都没说话。许久,陈蔚才开口:“是她告诉你的?”

  聪明人聊天会四两拨千斤,把你好奇的事情再推给你,陈蔚就是这样。如果蒋眠点头,那就证明关灵均已经知道他的心思,如果蒋眠表示不是,那他这么问,也不算承认这件事儿。

  “不是,是我猜的。”

  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陈蔚突然有点不想再和这个女孩待下去。沉吟片刻,他道:“你还有什么要吃的吗?没有的话,我们走吧,我一会儿还有事儿。”

  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蒋眠道:“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关灵均……”

  “我去吧!”

  好的家教,让陈蔚养成帮女孩付款的习惯,即便被关灵均剥削得有些过分,他也只是抱怨两声,掏钱的时候还是会痛快地掏钱。小时候不懂人情世故,蒋眠觉得陈蔚这样的人才绅士,后来才明白,有些人对你好,那是他的习惯,更是一种不想与你有更深交往的表达。

  把蒋眠送到车站,陈蔚没嘱咐她不要把事情告诉关灵均,只在她上车的时候说:“你们一起吃吧!”

  公交车开到学校已经是七点多了,林荫路上的路灯都开了,白光延伸到远处,像是没有尽头一样。蒋眠一直在想关灵均和陈蔚,他们注定相遇,也注定带着满身的伤痕别离。

  给关灵均送饭的时候,她正在打游戏,因为着急,刚给蒋眠打开门,就又飞速地蹿回椅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蔚的关系,蒋眠再看关灵均,突然觉得她变漂亮了,脸很白,一颗痘痘都没有,眉毛很浓,很秀气的一张脸。

  见蒋眠发呆地看自己,关灵均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你快吃吧,都要凉了。”

  “一起,一起。”

  关灵均留下要走的蒋眠,两人一边啃鸡翅,一边聊,不知不觉就说到月考之后放假的事情。

  蒋眠问她回不回家,关灵均道:“回去啊,好不容易等到放假,我得回去见个人,你呢?”

  “我也回去,我爸来电话,好像有事情要跟我说。”

  “什么事儿,没准真要给你找个后妈。”

  “不可能,我爸才不会。关灵均,我能问你一件事儿吗?”

  关灵均的吃相不凶,很乖,可见家教很好,她吃光了嘴里的东西才问蒋眠:“什么事儿?”

  蒋眠小心翼翼地看她,试探地道:“你有暗恋的人吗?”

  没有诧异,也没反问蒋眠为什么这么问,拿着可乐的关灵均很直白地回答她:“有。”

  说实话,听到关灵均的回答,蒋眠的心是乱的,她不想听到在陈蔚默默关注关灵均的时候,关灵均也默默地暗恋他,如果真的是这样,蒋眠无疑就成了隔在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蒋眠没问她喜欢的是谁,关灵均也没再回答,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过了好久,憋不住的关灵均才道 :“算了,告诉你吧!但是蒋眠,这件事儿,只能你知道。”

  关灵均很少给别人讲她的事情,在她看来,她的人生,她觉得好就好,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和看法。但是在坚持喜欢陆桥的路上,她一个人走得实在太辛苦,她甚至开始怀疑,该不该为了他,伤害所有人也在所不惜。

  关灵均认识陆桥那年,就是关灵均爷爷去世的第二年,初见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而是广安的一座破天桥上。

  夕阳西下,彼时的陆桥坐在地上拨吉他。那天他弹了三首歌,关灵均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首《雪候鸟》:我不信你忘却,我不要我单飞,没有你逃到哪里心都是死灰。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声音吸引,原本准备过天桥去对面肯德基找点东西吃的她停下脚步,蹲在他跟前听他唱歌。陆桥的嗓子很好,嗓音空灵有力,他能把高音飙得很浑厚,也能把嗓音压低到让人听了心疼。

  太阳落山,天都黑了,天桥上卖东西的小商贩越来越少,关灵均都没走。还是陆桥准备离开,她才问他:“这么弹琴赚不赚钱?”

  清秀漂亮的男孩子露出白齿冲她一笑道:“能赚到啊,你要不要试试?”说着他把自己的吉他递给她。

  关灵均急忙摆了摆手道:“还是算了吧,我唱歌难听死了,既然你能赚到钱,能不能请我吃个饭?”

  一个陌生女孩提出这种要求,陆桥微微诧异,却没当即拒绝,他一边整理琴盒,一边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吃?”

  “被我爸赶出来了,无家可归。”

  并没怀疑她的话,陆桥把从卖艺收来的钱中挑出最大额的几张钞票递给她道:“那你去买点吧,我还要回家。”

  不像别的落魄女孩一样,在困难的时候接过对方的钱,然后感恩戴德地说谢谢,接都不接那些钱的关灵均道:“不能请就算了。”

  说着她扭身就走,还没见过这么倔的女孩,陆桥拿起琴去追她。

  桥下,陆桥拉住她道:“脾气怎么这么大,我又不是不帮你。”

  甩开他,离家在外三天,饿得跟什么似的女孩委屈地大吼:“宁死不吃嗟来之食。”

  要是旁人,谁管你是什么脾气,肯定直接就走了。陆桥却没有,他被关灵均的坏脾气逗笑了,抬起一只手擦净她脸上的眼泪道:“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想让我请客是吧,上车。”

  那天,小摩托奔驰在马路上,离家三天的关灵均在抱住陆桥腰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很踏实。后来,说起初见,陆桥还常说,你真是心大,我要是个骗子你怎么办?

  关灵均道:“你不会,因为我在你眼底看到了善意。”

  就凭着像是缘分一样的信任,她被陆桥带去了一家烧饼铺。

  店很破,客人也不多,他们进去的时候,熟识的阿婆说 :“来了,要什么?”

  指了指墙上写着的菜单,陆桥问关灵均:“问你呢,要什么?”

  店里只有三种吃的,烧饼、肉烧饼、灌汤烧饼。她要了两个肉烧饼和一碗酒酿丸子,陆桥却要了灌汤烧饼和鸡蛋汤。

  等着烧饼上来的时候,她问陆桥:“你为什么不吃肉的?是因为钱不够吗?”

  十几岁的时候,关灵均的世界观很简单,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会在乎说出来的话是否伤人。没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陆桥把搓好的筷子递给她道:“不是,是因为这种更好吃。”

  烧饼上来,关灵均一边喝汤一边吃,她吃完自己的就去拿陆桥的,他拿筷子直接打在她手背上:“要是不够再要,不许吃我的。”

  “吃一口而已。”

  “那也不行。”

  “不吃就不吃。”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饿了,那一顿,她吃了七个烧饼、一碗酒酿丸子。

  等她咽了最后一口汤,陆桥才敢问她:“你多久没吃饭了?”

  挺着肚子撑得难受的关灵均道:“你别跟我说话,我要撑死了。”

  吃饱喝足后,无论陆桥怎么问关灵均,她家在哪里,他送她回去,关灵均都不说,问恼了,她就抬起头露出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两人耗到晚上十一点多,马路上一个人都没了,没办法的陆桥才带她回自己家。陆桥和外婆一起住,关灵均住在陆家的那段日子都是跟着他外婆住。那是一位很老、很得体的老太太。她知道关灵均是离家出走,一直在劝她回家,说父母是恩人,一定要孝敬父母。但在正处于青春期的关灵均心里,是恩人就不会在婚姻失败的时候,要女儿承担一切后果。什么叫没有她他们就不会结婚,难道是她愿意带着这种责任来到这世上的吗?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陆桥白天去上课,关灵均就在家里一边陪着外婆,一边等着他。下午,他回来,关灵均会跟他一起出门,要么去他打工的店里,要么陪着他去街头卖唱,反正无论干什么,两人都在一起。

  那段日子,是关家老爷子去世、她父母离异以后,她过得最快乐的时光。可好光阴终是短暂的,为找她差点把广安掀翻的关驰最终凭着监控找到了陆家。

  虽然那次回家,她被关驰打得很惨,但是她却很开心,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她认识了陆桥。

  不像别人一样,听完某个故事,会感怀世事无常,感怀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与关灵均一起躺在床上的蒋眠问她 :“关灵均,他喜欢你吗?”

  蒋眠不会聊天,她总以自己的角度切入某些事儿。所以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她就像拿着一把刀,尖锐又犀利,她以为自己这样是坦诚无畏,力战诸雄,殊不知,玩笑间已将别人伤得体无完肤。

  关灵均和陈蔚一样,一旦某些东西被戳穿,就不再说话。

  周一再见面,蒋眠和关灵均之间倒没什么,但和陈蔚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尴尬。就连郭崇发卷子,她都不敢回头,背手递给陈蔚让他自己拿。

  陈蔚也觉得别扭。

  周三上体育课的时候,他特意把校服外套落在了球场,以前因为离得近,所以陈蔚的校服都是蒋眠给他拿着。但是这一次他没给她,而是放在了球场边,他以为蒋眠会给他带回去。

  因为生气,陈蔚打球特别猛,和朋友一起去水房洗脸,也不说话,严以哲见状道:“你怎么了,大姨妈来了?”

  “一边去。”

  冷水拍在脸上,陈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小到大他都不缺女孩子的喜欢,但没人知道在别人喜欢他的时候,他也在喜欢别人。而这个被他牢牢地藏在心底的秘密却轻易被蒋眠拆穿。如果这件事儿大家不在乎多好,偏偏她又变得那么小心翼翼起来。

  一把拍在陈蔚的后背上,严以哲道:“说话啊!”

  “你有病吧?”

  气恼的陈蔚甩着一脑袋水转身离开,到了班里,一个女生将校服拿到陈蔚的跟前。

  “陈蔚,你忘了拿校服。”

  接过校服,陈蔚看到的是刚刚走进来的蒋眠。她照旧低头不看他,走到座位上,扭身就坐下了。

  陈蔚简单地道谢,女生红着脸走了。

  而坐下的陈蔚看着前桌的蒋眠,心里特别不痛快。他故意把满是汗的校服扔在前面的桌上晒,偶尔还会掸一掸,可无论他做什么小动作,蒋眠都没反应。他并不知道,其实他的校服不是那个女生拿回来的。

  下体育课时,大家一起离开,蒋眠下意识地去看操场,看到他的校服还挂在架子上。于是她要魏莱先走,然后绕路折回操场将那件校服拿了回来。回到教学楼的路上,她把衣服交给了那个女生,拜托她来帮忙转交给陈蔚。

  之后,学校月考,为了避免抄袭,座位排序全部是打乱的,蒋眠留在本班,陈蔚则被分到九班。两天没见,也不知道彼此都考得怎么样。倒是蒋眠宿舍,只要四个人凑在一起,几乎都是叹息声,就连温燕喜都不例外,直言这次的题出得太变态了。

  好不容易考完最后一科综合,郭崇给大家发短信让所有人回班级开班会。

  大家都以为,他又要提前宣布成绩,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但这次郭崇却没那么不开眼,只要大家注意假期安全,又安排了值日,就宣布放假了。对老郭这举动,全班男孩高喊万岁。老郭见状道:“告诉你们,我不提前宣布成绩,是因为你们这次考得真是太差了,我都怀疑这一个月你们听课没有,要是我,考这点分,都不好意思交卷。”

  “老郭,你要这么说就是你不对了,要知道题目这么难,我都不参加考试。”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这就公布成绩?”

  老郭如此,当事人立刻举双手投降道:“当我没说过。”

  下课,蒋眠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踏上回乡的列车,蒋眠的心有种说不出的平静。她突然有点后悔出来念书,其实留在家里,陪着蒋山,等到大学再出去也不迟。她不知道自己这想法跟陈蔚有没有关系,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陈蔚。从初见开始,到陈蔚在走廊等她,还有书店那次……如果老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问陈蔚是否喜欢关灵均,可她说了,他们就注定要面对这些。

  蒋眠回家后,放学没回家的陈蔚去了巨人书店。

  节前,店里没什么人,老柴正不务正业地小酌。

  见他哭丧着一张脸,老柴道:“怎么了?”

  靠在收银台旁的旧沙发上,陈蔚道:“没事儿,老柴,你跟你那女神是怎么开始的?”

  “陈蔚,让我猜猜,你这么问,是不是对上回来的小姑娘有点兴趣?”

  “你正经点,不然我走了。”

  “别走别走,你先说,我给你分析。”

  伴着书店的橘色小灯,因为蒋眠,陈蔚的心绪完全被打乱,于是把自己和关灵均的事情讲给老柴听。历来很八卦的老柴越听越同情陈蔚,毕竟,他也曾经爱过那么一个根本不该爱的人,所以他明白那种感觉。而对陈蔚来说,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蒋眠这个意外,而且他还很在乎她。

  江城华灯初上,陈蔚仍在和老柴说他和关灵均的事情时,故事的女主人公已经下了飞机。把行李丢给来接她的人,关灵均直奔城中正阳街的酒吧,那天晚上,正是陆桥的场。

  彼此再见面,台上的少年被光照得耀眼,他一首首弹唱着情歌。关灵均没上前,她站在角落里,端着一杯水,静静地听,直至陆桥唱到那首《雪候鸟》。

  认识陆桥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年时间,关灵均也听不少人唱过那首《雪候鸟》,但只有听陆桥唱,她才有一种被刀一点点割着心口的感觉。

  陆桥一曲完毕,又起了一曲,这次是《洋葱》,为他回来的关灵均却没再等,扭头离开了酒吧。

  那天城北巷子的烧饼店,关灵均在关门前赶了过去,要了酒酿丸子和烧饼。因为陆桥,一直记得她的阿婆照旧问了一句:“小关啊,上次那个男生怎么没来?”

  仰着下巴,关灵均笑道:“他忙啊,忙着赚钱。”

  晚上七点多店里只有阿婆看着,关灵均第一次来的时候店里还有一个老爷爷。据陆桥说,两年前一个下雪的早上,老爷爷说不舒服,问阿婆可不可以不开门。阿婆说不可以,儿子换了新房子,孙子还要上幼儿园,他们多赚一天是一天。也是在那一天,翻烧饼累了的老爷爷像以前一样坐在椅子上休息,可阿婆去叫他的时候,他再没起来。老爷爷死后,阿婆没有将店关掉,只是将经营的时间挪到了晚上。问她为什么,她说回去也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寂寞。那种感觉关灵均比谁都懂,所以这两年她都是晚上来,有时是与陆桥一起,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来。

  微微的雨落下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脚步声踏破小巷子的宁静,向小店走来。关灵均抬头望去,路灯下,背着吉他的陆桥就站在那里,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一瞬间,从不矫情的关灵均,想时光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可以停在这一刻,让他们遥遥看着对方就好,而不用面对短暂重逢后的别离。

  钻进小棚子,似乎早已想到关灵均会在,陆桥笑道:“我远远看着就是你,唱完歌再抬头你就没影了。不是去外地念书了,怎么又回来了?”

  “放假了,就跑回来了,不行?”

  “关灵均,你能不能不让人这么操心?”

  “陆桥,你能不能不这么多管闲事?”

  要了和关灵均一样的酒酿丸子和烧饼,坐在她身边的陆桥一边等,一边捏着她盘子里烧饼掉下的芝麻。他的手指很好看,指尖因为撩拨琴弦带着泛黄的茧,但也因有茧的感觉,让人握住那双手的时候,会觉得那双手格外暖、格外厚。

  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雨声,两人坐到阿婆关门才离开。那夜,不像初识那次,她会跟着他回家,然后赖在他破旧的小房子中。陆桥把她送上去碧海苑的出租车,那是关灵均的家,广安为数不多的富人区之一。

  大家各有烦恼的晚上,蒋眠的火车停在玉山火车站。午夜两点了,买了站台票的蒋山见她下车,跑着迎上来。一个月没见而已,见到蒋眠,他直接哭了。

  蒋眠见状道:“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

  “谁哭了?我迷眼了。”

  “得了吧,爸,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明白?”

  打车回去,蒋山去煮饺子,端出来的时候蒋眠已经睡着了,蒋山也没敢叫她,那一觉蒋眠直接睡到隔天中午。

  隔天起来,蒋山正在做饭,蒋眠一边刷牙一边问他:“对了,爸,你不是说有事儿跟我说吗?”

  “你先吃饭,明天我再跟你说。”

  “今天明天有什么不一样?”

  洗漱完的蒋眠去捏盘子里的凉菜,蒋山道:“没规矩,亏你江伯伯还跟我夸你呢!”

  “夸我什么?”

  “说你长大了,懂道理,在学校表现好。”

  捂着胸口,蒋眠道:“吓我一跳,我以为成绩出来了。”蒋眠这种在教师家属院长大的孩子,从小是没有考完试那几天假死期的,因为学校的老师都在一个院住着,孩子也都在一个学校,他们秉承着照顾自己人的良好传统,基本考完就先判院里孩子的,以便晚上遛弯的时候,孩子家长随口问起来,可以应答,所以蒋眠对提前报成绩这件事儿已经习以为常。

  夹了一个饺子给她,蒋山道:“你刚去,考成什么样儿我都满意,你就是别学坏就行。”

  “我要是学坏了呢?”

  “那我就不要你了,换个听话的女儿。”

  “蒋山,这是你当爹的说的话?”

  蒋山哈哈大笑道:“蒋眠,你就得有点危机感,不然得上天。”

  那之后几天,蒋眠和蒋山都是在她姑姑家吃饭,她听到蒋山要和她说的事情已经是放假的第四天了,也是在那天,她见到了所谓的陈阿姨。

  说实话,听蒋山说他有了想结婚的对象,对方人不错,工作也稳定,有个比蒋眠小五岁的女儿时,蒋眠的心是乱的。虽然她说不会反对蒋山再婚,但真的要面对的时候,她才觉得一切根本没自己想象中轻松。虽然有点难以接受,蒋眠还是跟着蒋山去了酒店。

  十七岁的初秋,小城最好的望江楼,蒋眠第一次见到了陈梅。

  和蒋山形容中一样,那是个得体的女人,长得也很温柔。初见时,她就道 :“蒋眠,你好,我是陈梅,你叫我阿姨就可以了。”

  没有像电视里演绎的那样,女孩会抵触父亲再婚,要么会在和对方见面的时候留下一句脏话离开,要么整个局面一句话都不说,以沉默反抗。蒋眠在那一刻,很平静地叫她:“陈阿姨。”

  饭桌上,蒋山刻意让陈梅挨着蒋眠坐,或许是因为有女儿的关系,她很细心地给蒋眠夹菜。饭吃过一半,蒋眠问她:“阿姨,您女儿怎么没来?”

  “悠然和她爸爸一起生活,等下次见面,我带她来看你。”

  陈梅的女儿叫向悠然,因为跟着父亲长大,所以性格犀利,做事儿从不按常理出牌,永远都是在大人跟前一套,在蒋眠跟前一套。她最常跟蒋眠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切都以钱说话,我们又不是亲姐妹,我凭什么无偿帮你,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午饭后,蒋山和蒋眠一起送陈梅回去。

  父女俩单独回去的路上,不说话的蒋眠让蒋山有点不安,他主动开口问她:“蒋眠,你觉得这阿姨怎么样?”

  “你们交往多久了?”

  “啊?”

  蒋眠看得出来,吃饭时已经顾虑彼此习惯的他们不是才被介绍认识的。这次带她来见面,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在蒋山心里,陈梅已经是家人了。蒋眠不在乎多一个妈妈,但是她在乎蒋山为什么不提前问问她的意见,他们毕竟相依为命十六年。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关灵均那句蒋山要给她找后妈的玩笑,那时候她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然而呢?

  往后,父女俩谁都没说话,假期的最后一天,得知这件事儿的蒋眠姑姑主动约父女俩到家里吃饭。

  蒋眠姑姑一家在这个城市的最南部,大蒋眠七岁的表哥在市里一家酒店工作。因为比较忙,表哥不在家,蒋眠他们过去时,姑姑就叫姑父开饭,四个人吃了没多久,蒋眠先下桌,姑姑紧跟着她去了卧室。

  那一下午姑姑都在说,她爸爸带大她不容易,让蒋眠体谅。她不是不体谅,是这件事太突然。

  因为蒋眠没反应,说到激动处,姑姑道:“你不能这么自私,你总要出嫁,到时候你爸怎么办?”

  几乎是下意识的,蒋眠道:“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蒋眠,你同意,你先生呢?你先生的家人呢?你爸爸还年轻,他不能把一生都牺牲给你。你现在是在本市上学,如果你大学去了别处,一年才回来一次,你爸爸怎么办?”

  “可是……”

  “没什么可是,蒋眠,作为女儿,你只能接受这件事儿,然后祝福他们。”

  那天回去的路上,蒋眠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蒋山:“爸,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会和陈阿姨分开吗?”

  没有迟疑,蒋山就道:“会。”

  眼泪在蒋眠眼里打了一个转儿,终究还是没忍住流了出来,她哽咽着道:“那你们结婚吧!”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比看女儿出嫁的爸爸还伤心。

  隔天早上,蒋眠启程回去学校,蒋山把她送到车站。走的时候蒋眠说:“你们去领证吧,再照张照片,如果陈阿姨要照婚纱照,你们一起去吧!爸,祝你幸福。”

  那一刻抱着蒋眠,蒋山哽咽地道:“眠眠,谢谢你。”

  他想过蒋眠会闹事儿,会把这件事儿搅黄,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接受。

  十七岁刚刚到来的初秋,一个人回江城的路上,蒋眠一直在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仿佛随着十七岁的到来,她已经失去了很多,爸爸以及还没开始的爱情。

  而那一天,过得一样不轻松的关灵均也回了江城,为了不让她和陆桥见面,关驰亲自送她到机场,看她上飞机,整个过程父女俩没有说一句话。有时候关灵均是真的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了关驰的债,所以这辈子才要这么活着还给他,而关驰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关灵均走后,他第一时间要助理约了陆桥出来,似乎对关家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陆桥在关驰让他离开广安时,照旧拒绝,理由和之前一样:“我哪儿也不去,也请您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和关灵均在一起。”

  不是我不会,而是我永远都不会,永远对关灵均来说,将是多么漫长又绝望的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