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一脚踏出门去,却见是又回到了石室之中。那其间狼藉满满,落落杂杂一无变化,只是那青衣人正立其中,点指如笔在那墙壁之上,凝做画卷。
那画上是两座山,一大一小,径分前后,中隔丈丈。
两山秀秀,险而多姿,各有流泉,盈盈百尺,一落寒江。洛寒却是搭眼一看就认了出来,这不正是大青山吗?只不过这画做的方向,却好似是飘在半空,俯俯而望。
“这做画和习剑看似两异,却是同为一道。”那青衣人点指连连,再做余山,却似不经意的道:“墨守源头,剑自心生。”。
“墨守源头,剑自心生。”洛寒又自念叨了一遍,正自暗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见那青衣人突而挥了挥手,那墙上画卷便自徐徐卷起,随而缩至寸许,直直飞入了袖中去。“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我都该退去了,哦,这墨——就送给你吧。”随而,他朝着洛寒的手中剑遥遥一点。
那柄原本轻若朽木的连鞘长剑,突地就沉重了起来,仿若大有几十斤。洛寒一个不留神,险险些拿将不住,脱手而去。
他赶忙紧手一抓,却正正按在了那崩簧之上。
咔的一声,那剑鞘竟然脱离了开来。洛寒凝目一望,那鞘中仍是无剑,仅贴剑柄处,嵌有一块浓浓之墨,不方不圆,约有拳大,其形状极为的诡异,那整块墨石漆漆亮亮,满满生光,虽似其宝,却是不知做得何用。
洛寒心自不解,抬起头来满脸疑疑的望向青衣人。可那青衣人却只笑笑也不作答,随而长袖摆摆。踪影皆无。
华光一去,满室灰灰。
却是再经一看,那剑楼四壁间濛濛白光尽皆消散,满地杂杂一片凌乱,碎石残旗到处可见,那墙角沉沉不醒的睡着一只大白蛇,独眼石人以及小个子罗阳,分立两旁。只是那一尊神采飞扬的青石雕像空然不见了去,整个石室之中,尽尽空空,只有那块掌门之玉,遗落在了地上。
洛寒径直走去,一把拾起,却见那原本莹莹透亮,青青满满的玉石已尽灰白。可入得手来,仍有一丝极为淡若的灵灵之气,缓缓流淌开来。洛寒暗而察之,却见那灵气之中隐隐的含着一段文字:
吾命金金,嗜剑如痴。四岁习之,七岁无师,待及弱冠,行行天下,遍无可三者。又经数载,盼盼无所敌,遂封山自相悟,得剑其九。初初试之,一式伏龙,进而由剑得其道,微微有所成。
现授众众且告知:剑本同宗,人勿分之,缘得其士,尽可试来。
洛寒读毕之后,心中敬敬,却是对那青衣人极为的钦佩。
自自悟得如此玄妙之剑,却不独独私藏,公公遗之与天下,这该是何等的胸襟气概。
随而,这才恍然那罗老头儿为什么不忌仇怨,引他入阵。虽然那阵中险象环生,几欲死死,但那式法玄玄,岂可易得?再者我因得此法,正正欠他一命,却为恩恩大善。
洛寒想至此处,便向着那老头儿走来,连连三躬。
咔嚓……
洛寒三躬一过,却陡然听得咔嚓一声响。顺耳一望,却正正是那面前已然化为青石的罗老头儿。只见他嘴角微翘,俨若大笑。洛寒惊的一愕,以为是他又活了过来。再经一看,却是那嘴角之上微微炸开了几道裂纹,如是笑开花了一般。
哎,想来是这老头在天有灵,已然尽尽看到,心愿得成,大喜而生吧?
咚咚……
恰在此时,从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甚急,但却落地极轻。
顷顷间,声至而止。随而,从那阶口处缓缓的探出一张极为俏丽的面孔来,遥遥的朝这里望了一眼,顿时显出一副既惊又恐,且恨且惧的神色。
正是那个当日偷偷潜入密室,此前又正坐楼中一控千人的绝色少女。此时,她脸上疲意满满,灵气消萎,便是那修为也直直降成了练气一层去,想来必得控不住,堪堪不得以,用了个什么法子强力施为。
“哎,你……”洛寒正正要跟她说下老罗头儿的事,以及让她放了那一众人去,可那少女一见洛寒望向了她,直如老鼠见猫一般,猛的缩回头去,急急便逃。
洛寒连步追去,刚到阶口,那少女早已跃楼而下,直直的奔入了松林之中。
进入剑阵之前,洛寒倒是满满盘算过怎么对付她和孟阳,但是此时,已是全然没有必要,只劝她放了那一众人去。却不想这少女如此慎小,顷刻之间早已逃的毫无踪影。
洛寒无奈的摇了摇头,随而朝着室内望了一眼,径奔楼下行去。
方才他隔窗一望,远远近近,皆若白霜,却连半只脚印都没有。那少女已然离开了去,却不知那楼下众人都怎么样了。
一路走到第四层,堪堪路过那间小石室的时候,洛寒又退了回来。
这满楼上下,遍遍不见祖灵牌位。却正正在此留有一处,却是怎地都大觉诡异,再说那贺松年也正正是寄魂于其上的。
肉身若水,魂若游鱼。
凡凡人等一经死去,那魂魄便自消散一空。若经修习之后,那神魂逐而强大,倒是可游离体外。但是无论多高的修为,却也仅能是多飘荡些时候罢了,并不能长长久久——除非修习的是鬼道。
可这贺松年仅仅只为练气二层的修为,又以青山剑神堪做魂修之灵——并非鬼道。那么,他又是怎么躲在此间,厉厉数月之久的呢?
洛寒越想越不对劲儿,直直走到那木牌前,开启鬼眼之术,又经扫视了一番,却是未见半点端倪。随而,他一把抓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察看了一番,这才发觉,正正在那底座的边缘之处,有一道极为细小的缝隙,若非紧目盯瞧,定然发觉不出。
又自查找了一遍,仍是未见那机关所在,索性心生一狠,朝着桌面狠狠的砸了下去。
啪嚓一声脆响,木牌碎裂,却从那夹层间掉出来一块玉简来,那玉简只有巴掌大小,厚约半寸,通体淡黄。摸在手上能感到那丝丝灵力,正自隐隐流动,却是那四四外外尽成网状,恰如那乾坤袋上的丝扣一般,紧紧的结成了一道暗锁。
洛寒此刻灵力弱弱,不得解之,无奈之余也只好先行作罢,暂时放入了乾坤袋中,随而一路下下,径往楼出。
洛寒上得楼时,曾在暗门间堆叠了许多铜鹤火炉,可如今都被尽尽移了开去,暗门紧闭,毫无缝隙。
想来定是那少女所为,以防人入。
索性,洛寒正在里间,倒也知晓那启门之法。
左右三转再经一按,那石门嚯嚯声响打了开来,洛寒一步跨出楼来。
展眼堂外尽皆茫茫,那厅外石阶之下,数丘众众,厉厉上千,如是坟岭一般。
洛寒径直走到近前,扒开雪层,却见人若醉倒,昏昏不醒,无论怎生摇晃,亦或掐人中,按神庭,全都没得半点效用。
此时雪后正寒,北风凛凛,若非及时救治,必将尽死无疑,可此间厉厉数千众,又是抬将不起。千人生死,尽在我手,若为不救,与杀何异?
洛寒心头正急,却是猛然想起,那木子凌仍在后山之中,我且问问他去。
虽自借头之后,已自破脸,每日只取,并不多言,再想诈计,已是颇难。可此番千人悬难,危危做险,我又岂能坐视不管?
由此一想,洛寒不敢耽搁,一路急急,直奔后山百花谷而来。
过悬桥,行千阶,径自踏入百毒洞中。
那门庭秘处,洞洞大开,想来是两护卫被人所迫走的甚急,几处暗门尽尽未锁。一路畅畅。洛寒行过同道,直入厅堂,却不觉大吃一惊。
原本那一口高高吊起的大铁锅,却是早已垮塌,支离破碎的散落四处,那大铁坛倒是完好如初,只是也歪歪斜斜的倒落在地。可那里边却是空空如也,哪还有半点木子凌的影子?
洛寒连步上前仔细一看,这才知晓造成此番景象的缘由。
原本这铁坛高吊锅上,锅中置药,其下生火。火烤药剂,蒸蒸而上,正熏大坛。是为不腐之用。可那木子凌既有木族诡术,不生糜腐。洛寒却也未曾在意,恰恰那日,假戏哄骗之时,砍去了那四根铁索,使大坛正落锅中,本来倒是毫无其事。
可这一番洞中护卫尽被调走,满满密室尽无一人。锅中药尽,火仍大烤。终终至得釜破坛倒。却是不知那木子凌逃没逃走?
洛寒一脚狠去,尽踢大坛。
那坛子咕噜噜的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发出阵阵空响,却是掉出一张皮来。
那皮只有两掌大小,微微薄薄,形若枯松一般,褶皱满满,但却五官尽在,犹似面具一般。洛寒仔细瞧了瞧却已断定,此为木子凌断断无疑,却是正被那大火敖干,厉厉缩成皮去。
随而伸脚碰了碰,见无异样,又闻草味袅袅,如野芬芳。暗自想到,那木子凌既有木族血脉,尽通百草,若是以此为药,却也正好。
随而他便伸出手去把那****放入袋中,匆匆而走。
刚出通道未及数步,洛寒却又站了住。
大雪冷冷,人冻许久,即便醒来,却也不免寒伤。门中高手尽有内力为佐,睡亦有防,可如吕彤,范老先生,以及众众杂役却是哪里熬得?
正好,这洞中尚有剩草,我且尽尽取来,待其一醒,便可自救,也省的再来取时,空白徒劳。
一想此处,洛寒便自转身,直奔洞内深处行去。
在为蓝三救治之时,他便把那一众草药放与洞底溪生之处,一为此处,最为深邃,后无通道便于防人,二来此处,溪流潺潺,一孔通光。闲来读书无事调息,最为恰得之所。
一路急急,眨眼即到。
洛寒把那几包草药尽往乾坤袋中装去,可怎奈那袋中空间有限,仅有一桌大小。余下几袋便自背了正欲急走,可等他陡转身来却一下就楞了住。
泉鸣汩汩,平地突生,汇汇成溪,涌涌而出——此地正是那后山溪流的源头所在。
而正正对其壁顶的白石之下,凝凝珠露,正砸其石,就在那石面之上,却是堪堪留作拳大一坑,那坑之方圆大小,却是……却是与那青衣人方方点化之墨极为相似!
“墨守源头,剑自心生……”洛寒猛然回想起那青衣人临行赠语,却是越发心惊。噗通一声仍了那两包草药去,自乾坤袋中把那柄剑拿了出来,墨石对对,缓缓嵌入了进去。
咔……
磨石一入,生出轻轻一响,随而溪水尽染,遍成浓墨,汩汩而去。
咕咚,咕咚……
空来震震,不时有块块碎石坠坠而下,随而,那尽染洞顶的污污之属纷纷直落,整个儿洞顶立时现出一片莹莹白玉来,光光灿灿,亮若寒霜,却是当真没白叫了‘玉盘顶’这名字!
洛寒正自吃惊,却见那白玉壁顶却是缓缓的向上升去!
一丈,两丈,数十丈……
这一片极为广阔的洞壁遥遥的飞上天空,并且徐徐的展落开来。
直直飞到百丈上下,那石壁陡然停住,哗的一展,竟是一张极为硕大的宣纸!
轰隆!
陡然一声惊雷,震得地面呼呼直颤,洛寒险些站立不住,一手扶住了旁边的石壁。
此时却见,那整个百花谷也从后山之巅,直直而上,竟似一个大盘子一般,径径飞上了天去!
五丈,十丈,八十丈……
那百花谷三面微峰一面满青竹,四皆高高,中则低低,此时遥遥的放到天上去,才真真看的分明,这整个儿百花谷却是一方砚台!
咔咔……
远山之巅,剑楼颤颤,随而拔地而起,那剑楼错错生生,足下有根,那门庭之下直似苍龙摆尾一般的无尽青石,挥挥一甩间,柔顺如毛。
楼行百丈,赫立当空,遥遥一视,这才得见,这厉厉数千年来,一直被视做重重之地的试剑之楼,却是一只青毫巨笔!
巨笔高悬,横宣展展,静砚如山。
威威立立,百丈赫赫,正对红阳,灿灿堂堂!
洛寒呆呆的望着半空,却是哪敢想象,自己乃至这千百年来,厉厉往往之人,竟然都是行行在这纸砚之上,争争于这笔筒之间!
哗!!
溪溪流流尽如墨染,陡然一舞直上九天,尽尽落在那砚台之中。
巨笔饱点,惊然提落,在那百丈巨宣之上斜斜一扫,一道十丈横墨掠掠当空,游游若舞,几欲飞腾。
撇捺双双,勾点四足……
横竖扫扫,尽出颚面……
洒墨点点,如鳞覆甲……
提挑各一,两角横出……
……
此时,似有一巨巨之神,手舞青毫,迎空泼墨,如是这天地如案,人如蝼蚁,正正望龙其生。
巨笔一提,满聚红阳,点点生光。
随随两点,龙生双目,陡生一喝,乍若惊雷,云云齐聚。
风潇潇,云滚滚。
墨龙舞舞,狂卷当空,突而横冲直下,遥遥直奔洛寒而来。
洛寒心自大惊,还未得动,却见那墨龙迎面一过便已不见。
砰!
乍天一响,金光灿灿。
再一见时,那巨笔,大砚,横宣皆皆不见。
陡觉手中沉沉,洛寒低头一看,那手中之剑已然变做了一只淡淡乌黑的剑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