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夏没有回头。他早已猜到了。自幼相熟,他对闻墨语的恶趣味相当了解。将君怀杨的头颅戳在凯旋的大旗上,这还不是闻墨语最残忍的手段。他甚至可以打赌,闻墨语这样做,已经是对君怀杨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
至少他还没有将尸体的其他部分也戳上去。
人群霎时间沸腾了。
“君怀杨!是君怀杨!”
“他杀了大宛多少将士!终于死了!”
“死得好!”
纷纷扰扰的喧闹最终化为一片整齐呼喊:“二皇子千岁!”
南昭夏的目光从闻墨语冷漠的脸上移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一旁的太子闻弦语。虽是太子,闻弦语却早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已经习惯了被闻墨语占尽风头,只一笑而已。那些呼喊着二皇子的庸人,他们有胆让二皇子做他们的王么?
于是他又转头去看街边的人群。这一看之下,却不禁心头一动。
前面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个少女低垂着头,和别的人一起,半跪在尘土中。她头上似乎少了什么,一缕乌发散落下来,遮住了明亮动人的眼眸。
南昭夏很清楚,她头上少的是一根伪装巧妙的簪,那簪子此时就在她手里,下一刻就会变作锐利的匕首,朝着他身边的某人刺过来。
好个有血性的女子,原来她与从前的他全然不同,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纵然有娇俏妩媚的眉眼,温柔似水的笑颜,可她的心却是如此刚毅决然。真是可歌可泣。
看来他无需再琢磨将活着还是死了的她送给闻墨语了。
南昭夏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长弓。闻墨语若遇刺客,第一个出手的无疑将是身为忠臣挚友的南昭夏。只要一箭,便可让她死得干净彻底。至少在死前的瞬间她终会明白,这样的刚烈带给她的只有毁灭。
恭喜这小女子,因为在闻墨语面前,死人总比活人要过得舒服些。
只可叹她竟如此恨闻墨语,甚至不惜以身命为代价,前来做一次几乎不可能成功的刺杀。然而她却没有恨他,只因得了他一时相救。
这个瞬间南昭夏忽然意识到,这小女子心中满满的都是装着别人。她的父亲,她的兄长,甚至她的随从护卫。她眼中的恨,都是为了她的亲人,并无一点私怨。
原来这么简单。只是他自幼看惯了许多你死我活的争斗,对她的简单始料不及。他是有多久,不曾见过一个心地如此干净简单的人了?竟至于觉得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得有些令人目眩。
只这一瞬间的松神,君以玉已经一跃而起,直朝着闻墨语的战马而来。
南昭夏回过神来,已看到闻墨语唇角不屑的冷笑。他全无思考余地,催马上前,长弓横扫而出,赶在闻墨语之前将她挡开。
君以玉一击不成,一旋身抓住南昭夏的马辔头,借着惯性整个人凌空腾起,在半空里向后翻悬,匕首直朝着闻墨语劈下。
如此轻灵优雅,却又迅急果决,道旁的百姓一时看呆了。闻墨语终于眼眸微转,冷声道:“好身法啊。”
说话间长刀已出鞘一半。只要他拔刀,举天下便寻不出几个能躲开的人,何况这不知死活的女子尚在半空里。纵然她的匕首可以在他身上留下个或深或浅的伤痕,那也是她被腰斩之后的事了。
她确是个为了目标可以不在意性命的疯子,只是很不巧,他也是个为了宰人可以不在意受伤的变态。
一切不过瞬间。就在闻墨语决定了要将这个面孔都没看清也没兴趣看清的女孩劈成两段的时候,南昭夏的长弓已经狠狠撞在她身上。
君以玉被这意外的一击撞出了十几步远才得落地,甫一抬头,便看到南昭夏已经下了马,正对她举起弓箭。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南昭夏的箭已经破空而来,贴着君以玉的足尖插在地上。君以玉本能地跟着一退,第二支箭又至。她连连后退,他的箭步步紧逼,一直将她赶到了街边小巷。
眼看闻墨语就要离开,君以玉急急想再过去,方一动身,便觉得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得一震,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出去。
随之而来的是肩头钻心剜骨的剧痛。她本能地抓住那支贯穿了身体的羽箭,不知将牙咬得多紧,才能不叫出声来。
闻墨语从周遭的嘈杂中辨出了箭簇击穿血肉的轻微声响,遂收起自始至终只拔了一半的刀,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继续催马向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