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王妃派来的仆人,不久便来接应他们了。赢琬很快就把方才的种种不快都抛在脑后,拉着妺妺出门上了轿子,只带了姜奴和两个侍女陪他们一同前往。
轿子跟随着引路的侍卫,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赢琬则不时的拨开轿子的窗帘,向外张望,恨不得马上就到王妃的行宫。
赢琰则在轿子内坐的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要发作,突然轿子停了下来。侍女传话说已经到了,接着便掀开了轿帘。赢琬迫不及待的走下了轿子,而赢琰则有些浑身不自在,扭捏了半天才从轿子里出来。但是当她走下轿子的那一刹那,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长大了嘴巴,姐姐也停在轿旁,同她的表情一般无二。
耸立在二人眼前的是一座巍峨陡峭的山峰,但是却又不像普通的山那样直立,而是一半山形如将要倾倒一般侧身支撑在另外一座较小的山峰之上,形成了一个倒在一边的“入”字。在那座倾斜着,似倒非倒的山峰之上,云雾缭绕,隐约有不少亭台楼榭盘绕在上。半山之中有座硕大的宫殿,依山而造,跃然空中,仿佛是飘在云层上一般。通往山上宫殿的道路铺满了青石。道路两侧则是草木成荫,花团锦簇,路旁还有木制的护栏供人扶握;不时有些奇型怪状的假山巨石点缀山间,野兔、松鼠上下穿梭,好不快活;一群群白鹤,燕雀飞过云间楼阁,不时发出脆耳动听的鸣叫声,宛如云台仙境一般。
两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等绝美的景色,都惊异的一时说不出话了,好些时候才缓过神来。
此时这条甬道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赢琬听见他们在兴奋地交谈着,像是一大群蜜蜂在嗡嗡作响。甬道前则是一座彩玉砌成的拱门,上刻云纹山水,楼台人物,无不细致入微,惟妙惟肖,做工之精细华丽,使她目炫神迷。王妃正和她的孩子们站在门前对着人群微笑。
赢琬拉着妺妺快步上前参见了王妃娘娘,两边的人看到主宾来了纷纷恭敬的闪在两侧。
“葛伯的两位女儿还真是出落的雅致清秀,貌美非凡。不愧是名门之后啊。”王妃笑着对两人赞道。
“多谢王妃夸奖。”赢琬听到这些话是出自当朝第一美人之口,自然心理有着万分的得意。
“从这里上到我那倾宫,尚须走数里之遥。我素来喜欢缓步前行,一来可以尽情欣赏这沿途的景致,二来也顺便舒展一下筋骨。”王妃开口问道,“二位郡主是随我一同步行呢?还是做这竹椅上去呢?”
赢琬敢忙应承道:“王妃娘娘想得真周到,我姐妺二人尚还年轻,还用不着这竹椅。既然王妃都是步行上山,我二人怎敢辜负娘娘一番美意,自然是步行随娘娘一同上山。”
“好,你二人如此乖巧,那便随我来吧,我还正想领你们见识一下我这行宫的美景。”王妃莺声笑道。
赢琬早就迫不及待想上去瞧瞧了。而赢琰此刻也是一肚子的好奇,没想到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倾宫,她把自己的平时的野性全部压制了起来,学着姐姐的样子,淑女仪容,一言不敢妄发,生怕一张嘴就说错了什么,扫了大家的雅兴。
王妃身旁还跟着两位御灵禁卫,他们穿着雕工繁复,瓷釉白鳞的银色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覆盖着一片初雪的洁白大地,让人想起了那北狄之地的风光。两个禁卫的一举一动甚是优雅,双肩垂系着象征御灵禁卫的纯白披风,披风之上如水墨画般绘着一条黑蛇盘绕在灰色迷离的云雾之中。
二人随着王妃的脚步往山上走去,太子夏炎和小郡主夏寒也并排走在后面。
当两人走过站在路旁的御灵禁卫时,赢琰好奇的抬头看了看其中一人的面孔。他年约二十,体格高大魁梧,一身银铜打造的银白铠甲,黑玉般的长发,直拖到肩,衬托出他修整白净的脸庞,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正盯着她的姐姐赢琬的背影在看。那张脸正好与盔甲的颜色交相辉映,俊美动人,应该算得上她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了。
赢琰不由得赞叹世间还有如此美貌的男子,心里却还想,倘若是被姐姐注意到了,说不定会移情别恋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姐姐向来对此等美男子花痴,只可惜被我注意到了。想到这里尽然不由得笑出声来,大家都停下了脚步,扭头好奇的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这么开心。赢琰这时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脸上泛出一阵红晕,匆忙解释自己只是被这美景惊呆了,看着入神便开心的笑了起来。虽然理由有些牵强,但是大家也没有在意,都笑笑继续向山上走去。
两个御灵禁卫走在王室一族和两位贵宾的身后,将其他人和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以示区分。
(四)
一路上花香四溢,虫鸣莺歌,甚是享受。难怪王妃要选择步行上山,此等环境对于稍加活动的人来说,正好养息吐纳这自然之气,是最好的调养手段。一班人虽然行走的很慢,但是众人来的却也很早,一个时辰的工夫,刚好走到那云中的宫殿。赢琬不由得赞叹王妃的用心良苦。
这倾宫果然名不虚传,赢琰走在宫殿楼梯边上,向外望去,云海盈盈,雾气丝揉,仿佛走出这楼阁就可以踏到那白云幔布之上,深出双手就可以采摘天边云朵。宫殿内更是雕梁玉栋,古木为柱,奇石异草,临落其间,果然是天宫一般。
早有仆人和侍女在宫中等候,鲜果佳肴早就摆在了四周的桌案之上,大家进入宫殿后依次落座。此时赢琬才注意到刚才跟在后面的这群人,有些她已经见过,有些却是陌生面孔。
那个有半张脸被瘮人的伤疤遮盖的是夏后氏一族的门客冉闵,曾随着夏帝前往葛伯城。他那张脸总是让人不寒而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些骇人心智。但是她已经见过他不只一面,此人是夏炎的贴身护卫以后也免不了打交道,她早就强迫自己慢慢习惯了。
最让她感到有些害怕的则是坐在她正对面的那位。如果说冉闵现在只是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的话,那么坐在她正对面的那位就简直就像是一个随时拿起屠刀砍人的刽子手,给人一种难以阻挡的压迫感了。他形容憔悴,神情冷酷,一言不发,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而是独坐在檀木云桌旁,默默地观望着。他不但头上没有一跟头发,下巴上没有胡须,就连眉毛部位都光光如野。两只深邃的眼睛凹陷在眼眶内,面颊无肉。衣着虽样式平凡,毫无装饰,却充满了庄重严肃的感觉。
赢琬凝视着对面这个怪人,正在寻思,对面的怪人突然缓缓的转过头,也将目光投向了她。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她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她身子也有些颤抖,慌乱之间手臂不小心扫到了摆在桌上银樽。眼看装满鲜果琼浆的银樽就要倒在地上,一只手伸了过来,从容的截住了将倒的银樽,只是撒出了一点点落在那只手上。
赢琬感到自己有些失态,正要感谢这个帮她挽回尴尬局面的人,那个人却先发话了。
“郡主,不必担心,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酒樽而已。”姒蒙略微弯着腰,面带微笑的说道。
赢琬抬头看去,刚才帮她截住银樽的正是先前站在王妃身旁的那两个御灵禁卫之一。她刚才一路上光顾和王妃、太子等人答话并未注意到这个人。直到现在才发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御灵禁卫竟然如此的美俊。他将酒樽扶正后,轻轻抬起手臂,将刚才滴落在手背上浆汁用嘴微啄。那动作优雅而轻柔,就连一般女子看了都自愧不如。
“在下是有扈氏一族的姒蒙。是夏帝的御灵禁卫之一。久闻郡主芳名,今日才得一见,真是惭愧万分。”姒蒙柔声道。
赢琬早就从刚才的恐惧当中惊醒,但是此刻却又陷入到了眼前这位美俊少年的一举一动中。
这时太子夏炎也走了过来,笑着说道:“郡主怎么了?”他一身华贵的黑色绸缎锦服,上面用金银丝线镶边,中间还刺绣着美丽的图案,王者之气十足。
姒蒙和夏炎都站在了桌边,两人相互点头示意了一番。
赢琬赶忙起身施礼,说道:“太子殿下,刚才我险些不小心将酒樽碰落在地,是这位姒蒙大人及时出手相助,才免去我一场难堪。正要感谢他呢。”
“刚才郡主心中似乎有些不安,恐怕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人物了吧。”姒蒙打趣地说道,但是赢琬却不得不佩服他这非同一般的洞察力。
夏炎转身往赢琬对面的看了一眼,也有所明白,又与姒蒙互望了一眼,说道:“是对面的大理令伊林大人吗?”
赢琬不由得脸一红,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姒蒙哈哈笑道:“难怪,难怪。有时连我见了伊林大人也会有些后怕,更别说郡主您了。他看起来的确挺吓人的。”
“执掌我大夏王朝的法度之人,本就该如此。否则如何震慑住那些劫窃偷盗的坏人。”夏炎有些自豪的说。
“那看来是找对人了。”赢琬终于恢复了自己往日的自信和从容,知道如何应对了。
在场的三个人都相视一笑。姒蒙向两人鞠了个躬,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开,只剩下太子夏炎陪在她身旁。
夏炎坐在赢琬身旁,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向她介绍着在场的达官贵人们。
“那位留着花白胡须,看上去有些上了年纪的御灵禁卫是统领御灵禁卫多年的执禁将军昆吾氏一族的伊豕,也是我母亲的同族。别看他已经有些年迈,但很是自命不凡,从来不服老。”夏炎笑着说道,“那边坐在下手位的是工师大臣偃宕,是有鬲氏一族的贵族。先帝曾赐其族人为‘世袭的御者’称号,此一族人多能工巧匠,素来擅长制造一些稀奇古怪的机关装置。偃宕乃是现任鬲国君候偃师的亲弟弟,掌管着我大夏朝的工匠制造等行业。”
赢琬一边倾听着,一边却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想要探寻姒蒙的身影。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正是花痴的季节,那里经得住这种****。
此时有一位和蔼的老者走近,轻声召唤赢琬。
赢琬听着有些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赢琬郡主,可还认得出老夫。”一个黑袍老者手捧酒樽站在两人面前,微笑着说道。
赢琬赶忙起身,脑中努力的回忆面前这位老人的音容相貌,总算是让她想起来了。
“我说得出的。”赢琬连忙接口,她对面前这位老者笑道:“大人,您身披黑袍,上绣金蛇,这乃是夏后氏一族王室的图腾。夏帝乃先帝皋的独子,帝皋有亲兄弟三人,其中一人早已作古,因此夏帝之剩这唯一的一个叔父。您应该就是敬惠候夏发,我说的可对?”
夏炎则坐在那里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他这把年纪早就该告老还乡了,连我父亲都看不上眼,如今还赖在这朝都不走。”
赢琬站在那里却有些尴尬,在场的气氛显然有些不协调。夏发毕竟是帝夏桀的叔父,已有五十出头,无论年龄还是辈分都高高在上,夏炎居然如此对待这位叔公。
敬惠候夏发听了哈哈大笑,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夏炎说过的话,眼前的紧张气氛顿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赢琬也渐渐觉得舒坦了些,还好没有发生什么争执,否则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小郡主可还记得,我在你七岁那年还曾看过你。”夏发依旧保持着那和蔼的口气说道。
此时赢琬才回想起来,为何刚才的声音那么的熟悉。她七岁那年刚好生了一场大病,夏发彼时恰巧在葛伯城游历,还曾送了一些名贵的药材,帮她医治。那时她只当是一位好心的伯伯,并知晓这个伯伯的身份,如今方才将师傅所描述的敬惠候夏发和当年的老伯联系起来。如此一来,她更有些感激了。
但是夏炎始终看不起这个叔公,他非常嫌恶地看了他这个叔公一眼。起身执起赢琬的纤纤玉手,便要离开,去往王妃那里。
赢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于是转头无奈的看看夏发,脚下却跟着夏炎一刻不停的远离而去。夏发始终保持着一个老者的风度,嘴角还是含着笑意,冲远去赢琬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