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
世间唯有两种事物,才会被人用其二字夸赞——人与景。
落英崖下,岩前草木,料峭陡壁,洞口藤罗,飞湍瀑流。
玉初斜走走停停,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
不知过了多久,走累了,他蹲下身,身前有条河,河中有倒影。
血迹斑斑,破破烂烂,又脏又乱。
玉初斜愣愣地看着水中人,他从来都没见过,也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如此丑陋的模样。
这河水很清很清,却不知为何看不到底。
突然他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这河到底有多深?
越这么想他心中越是好奇,他真想试试,他探出身子,想就这样跳下去,可在最后一刻还是放弃了。
用苏景十七的一句话说:跳下去,万一见鬼了?
他将手放进冰凉的水中,洗干净后,他掬起第一捧水,认真仔细的将脸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过后他掬起第二捧水大口大口的喝起来——他渴了,还饿了。
入夜的崖底,他看不到星星月亮,所以他看不到光,他成了……瞎子。
他躺下,闭上眼,睡不着。
因为从小泡药澡的缘故,伤口并没有恶化,很快就愈合结痂,现在非常的痒,他想去挠。
挠破皮后会出血感染,接着出脓溃烂,最后生蛹发臭。
想到这,他感觉更痒还恶心。
第二天,一睁眼,他就去了那条河边,掬了两捧水,洗脸与充饥,然后他开始行走,一路寻寻觅觅,天黑之前,他便再次回来将水灌满肚子。
等到天暗了,他“瞎了”。
再躺下,闭眼,睡觉。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伤口上的痂落了,也不痒了,可他还是睡不着觉,因为饿。
第七天,胃部在痉挛抽搐,他开始不停的呕吐!呕吐!呕吐!
他满头大汗,蹲在地上,冰冷刺骨的河水从他指缝涓涓流出。
他曾连续七天行走找遍方圆百里,却发现这个地方河里没有鱼,树上没有果,林中没有兽。
他曾一夜不睡,侧耳倾听,发现这里的夜晚静得出奇,既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
他终于知道自己来到一个什么样地方……
“见鬼。”
……
第十天,玉初斜难得的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便想爬到最高的那块岩石上晒太阳,他想着阳光晒在皮肤上那温暖的热度,想着想着就跌落下来。
幸好没有骨折,只是手脚磨破了皮,他摸了摸额头,摸到一手的血。
他并不感觉疼,所以他不知道受伤的程度是轻是重。
因为他天生就没有痛感。
血流得满脸都是,渗进他的唇瓣,咸腥又温热的血液刺激着味蕾。
饿,真的饿。
于是他找了各种各样的,形状不一的……草。
放进嘴里,一一试尝。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
他细细咀嚼着,眼泪流了下来。
……
第十五天,他躺在草地上,不是在看天,是在看上面。
上面离地面很高很远,只有云雾和灰霾,叠叠障障,没有尽头。
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也做不到自言自语。
于是他就整日整日的发呆,开始想东想西。
他想到那日做的梦,怀疑是不是梦中的那些鸟儿救了他。
他又想到那条清澈却不见底的河,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拿出跳崖的勇气来。
他还想到,汁浓味厚的牛肉;香甜可口的米饭;醇香诱人的梨花白。
想到这他就不再想下去了。
他饿,很饿,非常饿!
突然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令他……口齿生津。
转眼又过了一天,玉初斜依旧躺在那儿,那个念头一直挥之不去,像跗骨之蛆,一点一点的蚕食着他的心。
玉初斜将裸露在外的手臂抬起又放下。一下觉得这个念头是可行的,一下又觉得是荒唐的。
就这样他认真的反复的思考了一晚。他从来不是一个这么优柔寡断的人,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
他内心突然升起一种情绪,叫“厌恶”。
他分不清是厌恶自己还是在厌恶其他的。
可能是他真的饿极了,饿的神志不清。
这次他抬起手臂,放在嘴边,不再犹豫,牙齿深陷皮肉。
他咽了下去……
难吃,想吐。
玉初斜不知道在他的身后,离他很近——十步的距离。
有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看到这幅情景后屏住呼吸,拖着受伤的身体向后退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今天是个好日子,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雨。
雨在下时,他冷得浑身哆嗦。
雨下停后,他热得头脑发昏。
入夜,他睡不着,也不敢闭眼,就睁到天亮。
今天是个好日子,清晨时分下了一场雨。
他发呆,盯着石头。
石头开出了一朵花。
他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他一定在做梦。
他继续发呆,盯着那朵花。
花开结成了一颗果。
他眼皮还是没动一下。
这梦逼真极了。
真是有趣,有点想笑。
更有趣的是,他还闻到了果子在发香,看到了果子在发光。
莫名的他想起了梦里的那些鸟儿……于是玉初斜费了很多时间,很大力气,爬过去摘下了那颗果子。
手中的果子拳头大小,鲜红发烫,表皮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这是一个丑陋的果子。
玉初斜将果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嚼了一会。
难看还难吃。
……
再次醒来,玉初斜看到了光……是阳光。被阳光一照,他肚子不饿了,脑袋不沉了。
他爬起身,来来回回地走,脚步轻盈无比。
他脱掉衣衫,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部愈合,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他去看百米外的一颗树,他能看清这树上有多少片叶,叶上有多少滴露。
他想笑,哈哈大笑的那种。
最后……
他蹲下身,抱着头,像鹰飞九霄般,咽嘶沥呜。
……
……
玉初斜去了河边,他身体向前倾,迫切的想知道这河水有多深,这次他不用跳下去,他只需将手放在水面上。
他伸出手,伸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觉得背后凉凉的。
他脖子僵硬,缓缓转过头。
一位少女,十四岁左右,脸色惨白,婷婷玉立,幽幽地盯着他,眸色似琉璃般泛青。
两人对视,大眼瞪小眼。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我…我的肉不好吃。”
话落,少女倒地,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表情痛苦。
她衣服上没有血迹,所以肉体上没有创伤,那……就是来自精神上的痛了。
玉初斜,再次伸出手,再次放下。
不是放在水面上。
而是放在少女头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