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母亲回来做好饭菜,端上桌来,我一如既往的不多言,默默地动了碗筷,轻微的厌食一直都让我食不下咽。吃饭的时候,母亲撩起袖子,我瞥见母亲左手臂上有一大块淤青,沉默一会,我还是问了出来。
“手上怎么的了?”我轻声问母亲。
“摔到了。”母亲声音轻微得我根本听不到。
“怎么老是摔跤?还是小心一点。”我责备她说。
母亲没有说话,默默的吃完了饭,斜靠在沙发上,右手臂遮住眼睛,暗暗地抹眼泪,我假装没看到,怕她难堪,心里一阵无力。
“家里不是有药的嘛,擦点药吧。”我轻声说。母亲擦了擦眼睛起身去了房间,一会又再出来收拾了碗筷,出了门。
我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泪浸湿了眼眶,心里一阵揪痛。近几年来,母亲越来越抑郁,总是眉头深锁几多愁,总无法释怀。我知道,母亲的抑郁和痛苦全都来源于我,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家里闲着,无聊和空虚使得我压抑而暴躁。母亲每日看在眼里,也跟着痛苦,却又帮不上忙,才会莫名的焦急。
母亲没有上过学,虽然跟着父亲远行去过沪市,在那里呆了十来年,但终究还是回到陌生的小县城。她渴望改变,她一直在努力,她希望自己哪怕再多努力一点点,等自己老了以后,就能给我铺上一条路,让我无需为生存忧心。她的痛苦是没有别人能理解的,她渴望有人可以倾听她的倾述,我知道她没心力的孤独,但我的焦躁使得我没有耐性静下心来听她唠叨,这让她更加痛苦。
人最大的痛苦在于面对各种各样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母亲就是这样,她的焦虑不安,她的烦躁抑郁,都是因为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她残疾的儿子,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自己陷入无休止的忙碌,然后终日恍恍惚惚。她的忙碌没有结果,也不可能有结果,但她不放弃,她不断的重拾希望,哪怕空忙一场,她依旧能重振河山,斗志勃勃再出发。
我说不清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能够说清自己的母亲,她同每个母亲一样,都是平凡的,也都是伟大的。母亲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孩子,永远觉得自己的孩子不省心,让她那么多操劳,却又乐于这样的操劳而不知倦怠。
早年我喜欢云游四方,她默默的支持我到处远行,她总是焦急的问我要去哪里,去了做什么,总担心我离开了她的身边以后怎么生活。等我厌倦了旅途,回来的时候,她总埋怨我不懂照顾自己,她永远都不知道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是怎样生活的,她会有太多的胡思乱想,多少夜晚辗转反侧,这也是我不知道的。
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但她只是偶尔跟我们抱怨一下,然后继续为了生活去努力,去挣扎,她生活的全部都在于希望多挣一点钱,趁着还能动的时候再多努力一点。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尤其是负面情绪。我一直怀疑母亲的负面情绪全都来源于我,以前的我虽也一事无成,但不至于悲观,在生活中还算克制,没有现在这么烦躁。那时候母亲没有这样烦恼,只是牵挂着我,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担心着孩子的衣食住行。
直到后来我流浪累了,回老家混吃等死的时候,远在沪市的母亲就一直彷徨着,再到后来我哥在人生选择上走了弯路,母亲的情绪和身体都瞬间降落到了低谷。短短的时间里,母亲的脸上再看不到一点笑容,头发也花白了不少,脸色渐渐枯黄了。母亲苍老得很快,快到我们都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快速衰老的母亲,所以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的自闭让母亲更痛苦,只是都无能为力。我希望再次启程远行,离开小县城出门去远方浪迹天涯,但母亲不希望我出去了,她的痛苦在岁月里都快化成生活里的点滴,她每日回来看着我的消沉,不知道如何面对,只好流泪。母亲的泪点很低,很多时候都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流泪,我只好耐着性子忍者自己的焦躁,更加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
母亲看着我的沉默心里更难过,于是在楼下的时候经常跟邻居说我的事情,总希望有人能来我家跟我说说,劝我出门走走,或是劝我多交交朋友。有时候我出门了,她却更加不放心,生怕我出去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个劲问我去哪里,去做什么。母亲的犹豫和纠结全都在生活的细节中,我的存在就好像她掌心的小鸟,捏得太紧怕捂死了,放得太开怕飞走了。
生活就是这样,自己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永远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们的纠结和痛苦都来自自己的内心里,但没有人能够解脱过去,生活不可避免,总归要生存下去,但却迷失在未知的未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活着,或者该怎样去面对未来的未知。母亲没有文化,她不懂得去思考大道理,她纠结的是自己的生活状态,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努力挣扎能够让自己的儿子比自己好一点。
但是这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不忍戳穿她的梦,于是只好顺其自然,顺着她的想法,让她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生活中的我太木讷,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样的母亲,只好看着她疲于奔命,看着她痛苦,看着她每日折腾,看着她默默舔舐自己的伤。我所有的痛苦都更加剧烈,也许,生命中最大的幸福就是在你痛苦的时候,有一个人陪着你痛苦着,即便没有沟通,没有交流,但痛苦却是相同的。
我的抑郁时好时坏,我的情绪也时好时坏,但我一直都强忍着不去触碰母亲内心深处的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看着她为生存抗争着,也但愿母亲的抗争能够有一个她能接受的结局。我不希望看到母亲的眼泪,她的眼泪是刺痛我内心的针,但始终无能为力,只好看着,沉默着,祈祷岁月静好,让她的负重前行终能达到她渴望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