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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病号安哲(2)


  我也终于弄明白了,这间屋子是诊所的滴注室,这些围观我的大脑袋不用说都是好奇心旺盛的病号。看来,滴注的过程果然无聊。眼看白衣天使就要踩到我身上,我不满意地低叫了一声,向旁边挪了挪。她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还真是个有自制力的人,足够冷静。

  我朝她颠了两步,把塑料袋交给她。护士好奇地接了过去,在周围人们兴致盎然的注视下打开了塑料袋,取出写着字的那张纸。她低头扫了一眼,犀利的目光又落回到我的身上,然后上下打量着我。

  我突然之间就有点心慌,这样凌厉的眼神,让我觉得似乎真的能透过我的“毛皮大衣”一直看到我心里去。难怪《聊斋志异》里面那些好不容易才修炼成人形的小妖面对忽然间遇到的人,会迅速感应到自己已经被他看穿,然后不顾一切落荒而逃……原来都是真的啊。

  心慌之余还有点心虚,我不敢看她。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应该不算是妖孽吧?视线下移时,我看到她的胸卡上简洁地写着:医护007。

  原来是007啊,跟这个彪悍的数字沾边的人果然都不一般。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007用手指了我一下,她冷冰冰地说:“你跟我过来。”说完也不看我一眼,就拿着字条和塑料袋转身往外走。我赶紧拍拍翅膀追上去,毫不犹豫地把身后再度爆发出的兴奋的说话声都关在门里面。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走廊,一位年轻妈妈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从对面注射室走出来,那孩子本来哭得声嘶力竭,忽然一眼看到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受到过度的惊吓还是因为被我惊艳到了,竟然连哭也忘记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全然忘记了鼻涕、眼泪还挂在小脸上。

  007没有理会那个孩子,依然镇定自若地走在我前面,一直把我带到了门诊室。门诊室里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在给一个小孩子开处方,那孩子一眼看到我,立马惊讶地喊了起来:“是安先生的鹦鹉!”

  这孩子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小脸,好像还真是有点眼熟。他好奇地凑过来想要摸我,被我退开两步躲了过去。我一直对这个年龄的孩子充满戒备,从常识上讲,这个年龄的孩子是最具有好奇心的,却也是最缺乏同情心的。

  老大夫好奇地问他:“你认识?”

  男孩子两眼放光地直点头:“安先生每天带它在广场上散步,我当然认识啊。”

  老大夫看了看007递过来的字条,再看看我,对007说:“大概是家里没有其他人。”

  007点了点头。

  老大夫拿过一张处方单,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症状?咳不咳嗽呢?”

  我连忙说:“不咳嗽。”

  老大夫和007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老大夫又问我:“是刚开始发烧吗?”

  我点点头。应该是吧,他一早起来像平时一样洗澡、换衣服,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应该是看文件的时候才开始不舒服的。

  老大夫一边填写处方单,一边喃喃自语:“那就先吃点药,到明天烧还不退,就给我打电话。”说着把单子交给007,“别忘了附上一张我的名片。”

  老大夫还真是谨慎的人,他把诊断书和名片用大头针仔细地别在一起,连同药袋一起都交给了007,和蔼地嘱咐她:“病房我先盯着,你辛苦一趟,送送我们这个特别的小访客。外面孩子太多,怕不安全,要是耽误了病人就不好了。”

  他的话听得我心花怒放,我忍不住扑上去在他的脸上用力蹭了两下。这个老大夫,他真是太可爱了。

  老大夫呵呵地笑起来。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孩子也乘机凑过来在我后背上摸了两把,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奸笑,嬉皮笑脸地对007说:“阿姨,我也跟你一起去送它吧。”

  老大夫一把拽住他:“你就不用去了,赶紧去注射室。”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他满脸遗憾的表情,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十分钟之后,我在007的护送下平安回到了家。我们在窗户外面分别的时候,007再次仔细地叮嘱我:“一定要让病人好好休息,多喝水。”

  我拍着翅膀钻进客厅,回头一看,发现她还站在花圃的外面目送我,突然之间,觉得她犀利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可怕了。本想飞回去表达一下谢意,想想还是算了。我冲着她拍了拍翅膀,算是跟她道别吧。

  卧室里的安哲还在睡觉,但是脸色红扑扑的,好像睡得很不安稳。这回即使隔着我的“毛皮大衣”,我也能确定他在发烧。问题是,该怎么喂他吃药呢?

  我从浴室拧了一条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他哆嗦了一下,微微睁了一下眼。

  我赶紧说:“安哲,起来吃药。”

  他哼唧了一声,却没有动,又闭上了眼睛。

  我用力推他两下,还是不动。

  我再喊:“安哲,安哲,吃完药再睡啊。”

  他还是不理我,也不知道听到没有。我想来想去,只能把厨房那个带尖嘴的小号量杯取来,把他要吃的药都放进去用一点水化开,接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枕头上,嘴里叼着量杯,用一只爪子去掰他的嘴。咦?牙怎么咬得这么紧呀?我用力拨拉了半天,这家伙就是不肯张嘴,忙活得我都要出汗了。看他这么不配合,我恼羞成怒,在他的下巴上用力挠了一爪子,趁他张嘴呼痛的瞬间,将量杯里的药一股脑都灌进了他的嘴里。他似乎呛了一下,不过还好,药都咽下去了。他皱起了眉头,不知是因为药很苦,还是我挠得太狠。

  唉,这不是没办法嘛。我有点内疚地看着他下巴上的爪印,在心里反复念叨:反正你是男人,也不怕破相。接下来还得喂他喝点水——我发现被我挠了一把之后,再掰他的嘴就顺利多了。看来,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果然最直接有效的。

  也许是药开始起作用,没过多久他就安稳地睡着了。我靠在他旁边躺了下来,觉得又累又饿。本想靠在他旁边睡一会儿,可是转念一想,安哲一会儿睡醒了也得吃点东西吧?我记得原来我生病时,老妈都要煮点粥给我吃,好像电视里生病的人也都是吃这个的吧?我飞快地在脑子里把熬粥的流程过了一遍,嗯,好像……不算复杂。我再仔细地想了想具体实施的难度,无非就是我的两只爪子没有办法端锅,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看在我刚苏醒时安哲天天照顾我的分上,我决定豁出去了。

  不就是熬粥嘛。

  熬粥的过程比我预料的要顺利,毕竟大金刚的优势就是力气比较大。唯一的意外就是点火的时候,因为凑得太近,脖子上的毛被烧着了,吓得我一头扎进了水槽里,好一阵扑腾。

  粥熬好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安哲还在睡,呼吸显得十分平稳,但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对于发烧的人来说,出汗应该是开始好转的迹象。

  我放心地钻进浴室把自己洗干净,又仔细地照了半天镜子。还好,脖子上的毛只是烧焦了小小一撮,似乎也不是很显眼——总的来讲,对我的美貌影响不大。也许是因为看得久了,我也慢慢地开始欣赏起自己的新皮囊来。

  就在我左扭右扭照镜子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会是谁呢?

  我钻出浴室,看到大门正好被人从外面推开。我疑惑地想,难道是上午快递员走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吗?或者这个人有安哲家里的钥匙?我小心翼翼地往前颠了几步,依稀觉得黑暗中这个窈窕的人影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眼熟。

  “安哲?”她停住了脚步,迟疑地呼唤了一声,“安哲,你在家吗?”

  原来是她——我忽然想起他们今天似乎约好了要一起去看望谁谁来着,可是,这个约会不是被安哲推掉了吗?

  秦凯薇试探性地往里走了两步,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厨房和卧室门前的壁灯都亮着,厨房的炉灶上还放着一锅刚刚煮好的米粥,而家里却静悄悄的,难怪她会疑惑了。

  “安哲?”她又叫了一声。

  卧室里的安哲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秦凯薇似乎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进卧室,伸手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摸索了片刻,啪的一声扭亮了顶灯。眼前的景象似乎吓了她一跳,她赶紧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安哲身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烧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安哲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睛。

  “感觉好点吗?”秦凯薇关切地问。

  安哲摇摇头,似乎想坐起来,秦凯薇赶紧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枕头。

  “你是不是已经躺了一天了?”秦凯薇似乎有点埋怨他,“怎么不打个电话告诉我啊,要不是给你送蛋糕过来,还不知道你生病了呢。”

  安哲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点迷糊。

  秦凯薇帮他掖了掖被角:“想吃点东西吗?我刚才看到厨房里有白粥,我去帮你盛点过来吧。”

  安哲注视着秦凯薇的背影,目光虽然还是有点呆滞,却明显柔和下来。

  秦凯薇再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粥和一小碟酱菜。她端着碗打算喂他吃粥的时候,安哲终于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勺子接过去。秦凯薇也不说话,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吃粥。我也站在床尾的木柱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吃粥,头一回觉得秦凯薇来得还真是时候,否则,要我用这双鸟爪子盛粥,还真是很有难度。

  等他吃完粥,秦凯薇端来水杯,安哲顺从地把药吃了。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一些,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红通通的。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床头柜上大大小小的药盒,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他凝视着秦凯薇的笑脸,十分认真地说:“谢谢你。”

  “不用谢。”秦凯薇微微一笑,“你干吗跟我这么客气。”

  我愣住了。

  他在跟她说谢谢?

  她来看望他,帮他端饭,当然是应该道谢的。可是看他的表情,在他心目当中,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吧?!他们在我的面前隔着柔和的光线对彼此微笑,连我都感觉出他们之间多出了那么一点点亲昵的气氛。我僵硬地转过头去,细细地打量着秦凯薇。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得出她完全明白安哲的那一句“谢谢”里包涵着什么意思,而她,居然就那么坦然自若地默认了。

  一抹愤怒倏然涌起,却又飞快地退去。因为此时此刻的安哲,脸上竟然浮现出那么动人的微笑,柔和得好像……

  像什么呢?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笑容,心就那么一点一点地苍凉起来。

  我想,在他们的眼里,我不过就是一只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