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觉得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有什么从我的身体里抽离出去，我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伸手的时候，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r

那句话在我的耳边反复回响，然后形成了一个漩涡，将我拍到无底的深渊，我无从挣扎，我无从呼喊，那句话是：“骗然然说她不是妈的女儿，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有罪。”r

原来，我是妈妈的女儿，从来都是……不过是因为妈妈不同意我和赵春深的婚事，他们便编织了这样一个荒唐的谎言？不，不会的，赵春深不会的，赵妈妈不会的……他们不会的，可是那句话是那么真切，真到像一把刀凌迟着我的心脏。r

我好像看到了妈妈，穿着最后一次见我时穿的那件青灰色的大衣，她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看个我，伸手将我脖子上的围巾围严实。r

最初的最初，我不喜欢她，觉得她自私高傲，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知道，她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努力维护着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该对她好，陪着她伴着她，让她觉得满足……r

原来这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不是做错事情，而是做错了，永远没有机会弥补。r

想哭，却连哭的力气都失去，我看着妈妈，努力伸出手去，可是妈妈离我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了一层白雾，我一个人在雾茫茫的大街上茫然四顾。r

嗓子干涩地唤了几声，传不到耳朵里，我浸着汗水醒过来。r

“素素。”赵春深紧张地握着我的手，“感觉好点了吗？”r

我挥开他的手，腹部撕扯般的痛着，我摸到自己的腹部，心里忽然一凉：“我的孩子呢？”r

“别动……”赵春深再次握住我的手，眼圈乌青，“别想太多，孩子……没留住，可是我们都年轻，有机会。”r

我拔掉手上正在输液的针头，拽过身后的枕头丢过去：“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r

“素素，”赵春深接过枕头，用力按住我，“我错了，你怎么怨我，恨我都可以，可是千万别拿身体撒气……素素……”r

我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过真诚、嘲讽、调侃、不羁，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算计，我爱他，拼尽全力，最后搭上自己，被骗得一无所有。r

真是可笑……我怎么会那么傻？傻到相信，我不是钟家的女儿，我怎么会那么绝情，绝情到不去质疑就离开家门。r

原来这一切怨不得别人，都怨我自己。r

“素素，”赵春深艰难地唤了我一声，弯下身子抱住我，“你这个样子，是对我最大的惩罚。”r

“我曾经无数次自责，无数次想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无数次想要跟你忏悔……可是每次看到你的笑脸，我只能讲所有的话咽下去，因为那一句真相会击碎所有的幸福……我输不起。”r

我冷笑着看着他，终于没说一句话：“赵春深，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r

“你听我解释。“r

“滚！”r

我的母亲走了，我的孩子也走了，和我血脉相连的两个人都离我而去，只剩下这个骗我至深的人，我该怎样说服自己活下去？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输不起，而我，不留恋。r

母亲带走了我的爱，孩子带走了我所有的生气，我只剩下一副不会说话不会笑的躯壳。r

住院到第二十一天的时候，我离开了医院，身上分文皆无，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步，一直走一直走，路在何方？r

“发呆，就知道发呆！”主任拍了一把我的桌子，“奖金还想不想要了？”r

“哦哦。”我站起来，抱起阳台上的一缸金鱼换水。r

“景姐，别搭理她，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当自己是个领导了，”小田撇撇嘴，“不就是经理的小姨子么。”r

我笑笑，瞥到桌子上报纸的一角，那则寻人启事已经连续发布了半年。r

小田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拎起报纸仔细瞅了半天：“智商正常的人还能走失了？扯淡呢吧。肯定是跟老公生气离家出走了。”r

我附和了一声，将鱼捞起来换到另一个小一些的鱼缸里。r

“别说……”小田仔细打量着我，“你长得跟报纸上这个人有点像。”r

“开玩笑，”我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她长头发，我短头发，她眼睛小，我眼睛大，哪里像了？”r

“真的很像啊……不过她姓赵，你姓景。”小田放下报纸伸了个懒腰，“景姐，今天小王到我家见家长，你说带什么礼物合适？”r

我的目光再次滑到报纸上……找了那么久，他不累吗？当时从医院出来，幸好遇到了小田，带我回家照顾了一段时间，还把我介绍到她所在的家政公司工作，我那时没有文凭，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经理也没追究，听我说以前也在家政公司做过，就安排我做了一个文员。r

我想死的时候，天让我活了下来，我得活下去，只是心少了一块，我拼命工作，闲下来在网上打发时间，曾经因为新婚时期而疏于管理的那个论坛成了我的全部寄托，不断审核新发的帖子，不断删除不符合论坛主题的帖子，昨天有人发帖问我——都说版主是义务的，你一定拿工资吧？这么个负责程度，不给我个三五千的，我可坚决不干！r

金鱼从漏网里蹦出来，溅了我一身水，有人推门进来，我以为是主任，抖着手，照着鱼身子抓下去，金鱼在我的手里扭动了几下跃了出去，恰好打到对方的脸上，那人叫了一声：“钟景然，你故意的吧……”r

我僵直在那里，看着陆丁一脸水站在那里，手上还捏着一条金鱼。r

懒洋洋的声音，嘴角看起来像赌气的样子，可是弧度慢慢变化，最后变成了一道横着的月牙：“看你过得不错，我挺放心。”r

“你，你，你……”小田的舌头打着结，“你是Albert？天呐天呐！”r

陆丁朝小田笑笑：“你好。”r

小田尖叫着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抓起报纸冲出去：“天呐，天呐，我一定眼花了！”r

“陆丁，”坐在咖啡厅里，我看着眼前斗了小半生的人，“你果然说对了，我跟赵春深不合适。”r

“承认失败了？”陆丁笑了笑，没有往日熟见的嘲讽，“可是——婚礼的时候，我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我真心想要表达的是，愿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让我终生孤老，一个人默默看着恩爱的你们……羡慕嫉妒恨。”r

“对于以前的事情，石小娇惭愧后悔，但是我不——”陆丁喝了一口咖啡，“你知道吗，你写的那些信都被我悄悄拿了回来，还曾经模仿你的笔迹给赵春深写过一封信。”r

没有愤怒，那些让我费解的谜团终于揭穿的一天，我只平静微笑：“居然是这样。”r

“不信？”陆丁打了个响指，叫服务生拿了笔纸，唰唰两下写了什么推到我面前，“你看。”r

我的名字……有些幼稚，但很端正，正是初中时我的笔迹。r

“每次恨你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我就喜欢模仿你的笔迹在本子上涂抹，”陆丁跟我解释，“别问我为什么，这就是我的纾解方式，事实证明，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到后来怎么样？赵春深被我骗了吧？”r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我沉默了片刻：“你难道不觉得亏心？”r

“亏心？”陆丁扬扬眉，“钟景然，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当时是你打断了我的话，让我失去了坦诚的机会……”r

“陆丁，”我打断他，“我有没有说过？”r

“怎么了？”r

“你真无耻。”r

“哈哈哈哈，”陆丁笑了两声，眼中多了几分苦涩，“幸福是争取对方得来，而不是破坏别人的感情得来的，可惜这个道理，我很久以后才懂。”r

“在美国疗养的时候，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等着等着，脚好了，回国了，你嫁给赵春深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特别想冲过去找赵春深打一架……我等了那么久，终于觉得有点眉目的时候，他截和了。”r

我诧异地看着他，听这话的意思，他难道喜欢我？r

“嘿，”陆丁自失一笑，“早就知道你笨，居然这么笨，我一直喜欢你，很久很久……可是我记不清具体是哪天哪一时刻，你的哪一个表情……我一面暗暗喜欢着你，一面又鄙视自己，那么别扭的年纪……后来出国读书，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忘记你……可是，每次训练回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扬着脸一脸鄙视的样子说，陆丁，你真无耻。明明是骂人的话，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甜蜜？果然像你说的，我是欠揍的品质，回国的时候我想，你结婚了最好，这样就不用再惦记你，偏偏你又没结婚，于是我燃起了一丝希望，当我打算追上去的时候，赵春深又出现了。好像我们一直在错过，不对，其实是我单方面的错过，钟景然，错过了这么久，你看我又找到，这是不是证明，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呢？”r

我长久地凝视着他，原来他用那么久的时间来爱我，但我辜负他那么漫长的青春。可是这又是谁的错呢？他的亦或者是我的？爱情太沉重，今日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次触碰。r

那天晚上，我给梧桐不知夜雨夜雨发送了一条信息，赵春深，我们离婚吧。r

我知道梧桐不知夜雨就是赵春深，那是我唯一瞒着赵春深的一件事情。赵春深跟我说，他从来不用qq，只用msn，我从来没怀疑过他说的话，不过在偶然用赵春深电脑的时候，发现qq登陆框上有一个眼熟的号码。r

那边的回复只有两个字：“素素。”r

“放开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赵春深，我爱上了别人。”r

“难道是陆丁？”r

难道是陆丁……我笑了起来，原来我一直不懂他，正如我想不通他为什么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欺骗我，正如他不懂我，我早已经不想再去爱谁。r

“是。”我打下这个字，发现qq提示邮箱里有一封未读信件。r

我迅速点开邮箱，看着署名我愣了几秒，是妈妈。r

“然然：r

早在一年之前，我就已经查出患了胃癌，那个时候内外交困，我不能说，后来想说的时候又觉得不忍心，好不容易歇下来的你的爸爸，好不容易从B城回来的你，你们的围绕让我觉得这是莫大的幸福。直到在商场上看到你和赵家妈妈在一起亲密的场景，妈妈才觉得，所谓的幸福不过是我是我的幻影，原来你心底里，最爱的，还是赵家的人。原谅妈妈当时的失态，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只想用仅有的生命跟我的孩子在一起……这是每个母亲都会有的自私。于是我告诉你爸爸，让你爸爸骗你说我得了癌症，不出我的所料，你回来了，可是还有一半的心留在外面，我拼命想拉，拉不回来。每当你睡下的时候，我都会悄悄站到你的窗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你的睡颜，你的脸上常常带着未干的泪水，我站在旁边看着，心如刀割，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何苦要死拽着你，让你夜夜哭泣？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开口将你推到赵春深的身边，也巧，你姐姐跑来说，你不是我的孩子，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荒唐，我将你带到三岁，你身上的哪个印记不是我所熟识的？再看到你爸爸的神色，我才想明白，原来是他们合起来骗我的一场戏，我一面气着，一面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顺水推舟认下了那个女孩儿，逼着你离开了家门。r

你走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你，我整夜整夜坐在客厅里织着围巾，织完拆，拆完织，那一条围巾，我整整织了三个月。知道你要结婚的时候，我很开心，知道你怀孕的时候，妈妈更开心，我努力压抑着去看你的冲动……妈妈活不久了，等不到看到孩子的降生，冷落着你，可以让你对我的感情淡一些……妈妈走的时候，才不会过分悲痛。r

我将邮件发送的时间定在了八个月之后，这个时候，你的孩子应该已经出生，此刻的你会是一个幸福的妈妈，或许怀抱着我的外孙，正在读这封邮件。r

在哭吗，然然？这封邮件妈妈打了很久，不是因为生病吃力，而是想说的太多，千头万绪。妈妈想说，照顾孩子的时候，要给孩子足够的空间，妈妈待你是个失败的例子，你要吸取我的教训，妈妈想说，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吃太冷太冰的东西，这件事我唠叨了多少次，可是你都没记在心里，妈妈还想说，帮我照顾好的你爸爸，他其实非常爱你。但是妈妈最想说的只有一句——只要你幸福，一切都好。r

我的女儿，命运留给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走了，将会有另一个小生命来代替我来爱你，想到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妈妈将笑着闭眼。r

永远爱你的妈妈r

干涸的泪水涌出眼眶，我趴在桌上嚎啕大哭，qq蹦出了窗口抖动，我回复过去：“赵春深，我厌倦了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或许陆丁才是最适合我的，所以，我们还是离婚吧。”r

明明我可以守在妈妈跟前，让她没有任何遗憾的离去，可是因为赵春深的自私，造成了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即便再爱，我又该怎样面对这个伤害了我母亲的人？r

那边久久没有消息，我反复读着那封邮件，直到哭哑了嗓子。r

在楼下看到赵春深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意外，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变成了一句叹息：“我早知道你在这里，等了你大半年，发了半年的寻人启事希望你回去，换回来的，却是一句别离。”r

“我们之间已经再也没有牵绊，”我压抑着眼中的酸意，“没有共同财产，没有孩子，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以分割的，离，很容易。”r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赵春深用力拉住我的胳膊，我看着他青色的胡茬摇摇头：“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已经全都知道了。”r

赵春深的目光迅速暗淡下去：“所以……你还是决定不原谅我？我现在很难很难，素素，你给我勇气，让我撑下去……”r

“赵春深，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给你勇气？”我撑起一个笑容，残忍地说道，“你有什么，钱吗？势力吗？”r

“求你……”赵春深按住我的手，“即便不爱了，也再给我一个挽回的机会。”那样祈盼的眼神，让我想到了被关在门外的大咪子，我的心抽了抽，终于甩开他的手别过头去：“再见。”r

“下这么大的决心？”陆丁听完我的话，有些诧异。r

“帮还是不帮？”r

“帮……”陆丁拉长了声音，“成人之美的事情我懒得做，这种事情我擅长。”r

一天之后报纸上铺天盖地发布了我和陆丁共涉爱河，打算近期结婚的信息，小田将嘴巴张成了O字不断问我：“真的吗，真的吗？”r

我没有理会她，眼睛跳过电脑屏幕看向窗外，夏日里，赵春深的身影却分外寂寥。r

我给陆丁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候，陆丁开车过来，我只看到俩人交谈了几句，赵春深最后颓然离开。r

十月十五号，我和赵春深办理了离婚手续，离婚的那天，他什么都没有说。r

我很诧异陆丁究竟跟他说了什么，陆丁说：“你姐姐欠了一大笔高利贷，那个数字真的……非常大，赵春深为了买通你姐姐，挪用了他舅舅公司的一笔公款，后来你姐姐良心发现不想要了，但赵春深还是帮她还清了欠款，对于这笔钱，他舅舅是这么表示的，要么选择回到他身边，按照他的意思生活，要么等着法院的传票，承担法律责任。”r

我的心停了片刻，陆丁扭头看着我，眉毛扬了扬：“我只说，你想让素素跟你受苦吗？”r

“大概他现在已经回到美国了吧，”陆丁伸了个懒腰，“这么个烂摊子，跟他分手算对了……不过我就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就不原谅他呢，他也没做什么令人发指的坏事，当初是你爸爸说漏了嘴，说你妈妈是装病，赵春深大概知道跟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你，逼到没法才想了这么个办法……其实这事儿你爸爸也有份啊，要不然什么DNA检测报告是哪里来的？”r

他以为我妈妈在装病？我的心头掀起了巨浪……居然……是这样？r

我原来一直错怪了他，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无心之失，在最难的时候，我放开他的手，选择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一个人去承受诘难？r

错过了，我们还是错过了，我跌坐在座位上，唯有沉默。r

工作，租房，换房，继续工作，一个人守在A城里，每周末去看看父亲和外婆，日子平淡的几乎让我忘记了过往……可是心底仍旧会痛，夜晚无人时去舔舐，触目的伤。r

早上小田说本拉登死了，主任说，别忘了换税票，我瞪着高跟鞋走在A城的大街上，想着苏良说，休假要来A城看我。r

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了我的眼中，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蹙着眉说：“好久不见。”r

好久不见……这次见了，我们就不再分开，泪水先笑容落下来，我说：“本拉登死了，有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