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就定在今年五一了，按照惯例，法律上的程序要先完成。所以刚刚过完春节假期，我和李猫决定去结婚登记。
春节之前已经积了半米多厚的雪，本以为这个冬天不会再下雪，偏偏在我们约定去登记的前一晚又开始飘雪花，第二天一早居然是风雪交加。
早上李猫给我电话，说有客户到访，所以他十点才能请假出来。我俩在距离我公司最近的路口会合，只见远处白茫茫一片，出租车的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幸好登记处所在的区政府办公大楼离我们很近，我们拉紧帽子，顶着风雪，硬着头皮步行前进。
心情好郁闷，完全没有期盼和喜悦的感觉。
李猫的神情很严肃，同样一点儿也没有将为人夫的喜色。
结婚登记这一天
——钱飘飘当年的郁闷日记
文/钱飘飘
他一边紧张地看着时间一边抱怨：“这是谁选的好日子？又是风又是雪。”日期当然是我选的，他才不管这种“闲事”，所以我一听就来气了：“那好，咱们回去，改天再办。”李猫说：“少废话，快走。”看看，这是什么破态度？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宽容大度又善解人意的女人，我现在就要翻脸了。
区政广场的情况非常糟，大理石地面走起路来一步三滑，每一步都有摔跤的危险。我最恨被雪滑倒了，因为这个冬天我已经摔过一跤。等到终于走到安全地带，心情更差了。
业务员大妈一点儿也不慈眉善目。她冷冰冰地问我们俩：
“李猫和钱飘飘，你们已婚还是未婚？”
我和李猫面面相觑。
因为没收到回应，大妈又郑重地问了一遍。
“未婚。”我们硬着头皮回答。
“好，去复印一下户口和身份证。”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把复印件递给她。昨天特意打了电话详细咨询，我把资料准备得很充分。
“你们复印得不对，应该两人的在同一页上。”
李猫只好去重新复印，我则留下来填写一张关于“计划生育”的表格。填好后，抬头看了一眼墙面，“结婚登记程序”和“离婚办理程序”肩并肩地挂着，只不过结婚需要双人照，离婚要各自的照片。我觉得很好笑，心情突然好起来。
李猫回来了，我指给他看：“你瞧，离婚也在这里。”李猫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
然后我俩填表格，要求本人亲自写，内容则是双方的情况。李猫在我的名字后面顺手填了个“性别-男”，很不好意思地向大妈借涂改液修正，被大妈数落了两句。大妈吉祥！
就在这时，有一对要离婚的老人突然插队到我们前面，办事员大妈也没阻止。本着尊老的原则，我们只好后退。
大妈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婚？”
老头老太说：“我们性格不合。”
大妈又说：“都这个岁数了，离什么离？凑合着过吧。”老头老太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决定要离，不是意气用事。”接下来是关于财产分割问题的询问。然后我们才知道，两位老人已经是二婚了。如果是结发夫妻，多半会将就到最后了吧。
被晾在旁边的整个过程中，李猫神情木然，时不时瞥我一眼，以我对他的了解，那无声的台词翻译一下肯定是这样的：
是谁没搞清楚程序没准备好资料所以浪费了时间BLABLA，是谁拖拖拉拉走得慢所以撞见离婚这种不吉利的事儿BLABLA……不理他，反正我看得兴致盎然。我还是第一次现场围观别人是怎么离婚的呢。
后来我们终于办完了结婚登记手续。其实手续相当简单，如果没有那么多插曲，十分钟不到就能结束。
出了区政大楼门口，我开始碎碎念：结婚证上的照片很不好看，李猫的态度很恶劣，等等。
李猫说：“你闲得无聊还是怎的，尽操心些没用的事。以后谁会看结婚证？”我说：“是啊是啊，下次再看估计就是离婚的时候了。”李猫又生气了：“你能不能保持沉默？我正烦着呢。”这坏男人！我们才登记结婚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像个恶夫了。我内心汹涌，拒绝和他并排走，磨磨叽叽蹭在他身后五米远的地方，用眼神做刀子狠狠戳他的后背和后脑勺。可这家伙居然都不回头看我，只顾接他的破电话。
终于蹭到了门口，我决定要表达一下我的满腹委屈，于是我开始酝酿眼泪，好不容易才积了一点点，还没来得及让它流出来，李猫快速抓住我的手警告：“喂，你少来。这样很不吉利啊。”我说：“关你什么事？我激动得哭不行啊。”李猫做出吓唬我的姿势，抓着我把我往路边的雪堆里推，我一边趁机踢他几脚一边计划着阴谋，想把他一起拖进雪堆里跌一跤，幸好出租车及时来了，避免了我的下一步行动。
按我们当地的传统，中午我和李猫约好了一起吃面条，可李猫放了我整整半小时的鸽子，直到十二点才摆脱德国客户跑出来。我们找了最近的一家饭店，没想到上菜的速度比乌龟还慢，急坏了赶着要去机场接日本客户的李猫。他神情紧张，每过三分钟就看一次表。
日本人？有没有搞错！这种天气，这种日子，八国联军里来了两国！来干吗？替我们道贺啊？谢谢，不用啦！
晚上李猫有客户，又要去做“三陪”，不知这次陪的是德国人还是日本人，是该叫他“汉奸”呢，还是叫他“卧底”？
我一个人打道回府，跟爸妈一起吃饭，依然是面条。爸妈很平静，登记的事连提都没提。大概在他们传统的观念里，登记不算结婚，办了仪式才算。
深夜，李猫回家后打电话给我报平安。这厮喝多了，醉言醉语。我揭穿他，说他因为失去了单身身份难过得酗酒，他坚持说自己是开心得要命才喝多。鬼才信。
我也破天荒地在十二点之前就睡下了，躺下时心情无比复杂。
唉，以后再填什么表格时都要在“已婚”栏里打钩了。
唉，从此就要向着家庭妇女和黄脸婆的道路上迈进了。
唉，我连饭都不会做呢，以后可怎么办啊。
唉，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为什么我和李猫都唉声叹气的。
唉，人为什么要结婚啊，维持现状不是挺好的吗？
唉，要不要跟李猫商量一下，把结婚仪式再推后个一年半载的？
……
越想越睡不着，干脆起床开灯，找了本书开始看。
不知看了多久，妈突然敲了敲我房间的内窗：“喂，怎么没关灯？还不睡？”我不敢反驳，赶紧把灯关掉。
好吧，我至少找到结婚的一个好处了，那就是：当当当，以后可以随心所欲地熬夜了，妈管我我不敢不听，李猫管我我才不理会呢。
2006年2月
登完记的三个月后，钱飘飘与李猫正式举办了结婚仪式，也正式住到了一起。他们结婚才三个月，但大吵小吵已经吵了无数次。
为了避免将来越吵越凶时自己完全忘记李猫的好处，钱飘飘努力地拼凑了一份李猫结婚以来的优良表现备忘录，作为以后可以用来原谅他的证据。备忘如下：
1．外出旅游时常常拿最重的那个包。
（钱飘飘备注：其实，这根本就是做男人最基本的要求。）
2．某天早晨给钱飘飘冲了杯牛奶送到床头。
（钱飘飘备注：居然感动得我稀里哗啦的，可是，我每每把奶、茶、饮料送到他眼皮底下时，通常连个“谢谢”都得不李猫的小红花备忘录到，有时甚至还会被拒绝。）
3．钱飘飘得了重感冒，李猫推掉一个约会，要求陪着她去挂点滴。
（钱飘飘备注：其实到了诊所后，他坚决要求只买药不挂点滴，并且拒绝陪我去买菜。后来我想了想，陪我打点滴根本只是推掉应酬的借口而已，关键原因是他不想和哥们儿大热天出去喝酒。）
4．某夜十二点钱飘飘离家出走，二十分钟后李猫跑出门找老婆。
（钱飘飘备注：虽然中间拖了二十分钟，但鉴于以前我转身就走他从来不追的历史，这已经算进化了。何况半夜摔门出走，也算是我自己理亏。）
5．当钱飘飘过了十二点还在上网时，李猫对着她凶巴巴地大呼小叫。
（钱飘飘备注：我暂且把这理解为心疼我。）
6．强迫钱飘飘学会她学了十年都没学会的游泳。
（钱飘飘备注：虽然我更疑心他的主要目的是看我多喝几口海水，并且这样在他自己游泳时，就不用分心看我有没有掉进水里了。）7．钱飘飘要求一起回娘家时，李猫从不拒绝。
（钱飘飘备注：多半是因为他比较留恋我妈做的饭菜，因为每次我要求帮妈妈做饭时，他总是强烈地阻止。）8．虽然两人各拿各的工资卡，但是每次钱飘飘要去银行时，李猫总会主动地交出自己那一张。
（钱飘飘备注：猫先生消费，只去可用信用卡的地方。何况每次我去取款，总会分给他一半。另外，所有东西都是我在主动买，猫先生什么都不缺，他当然乐得省事又装大方了。）9．对饭菜质量要求不高，且经常在钱飘飘准备炒两个菜时主动要求减少一个。
（钱飘飘备注：主动要求减菜是因为他想少洗一个碗。）10．李猫是干活好手，扫地拖地比钱飘飘做得干净，洗碗比钱飘飘省时省水，被子也比钱飘飘叠得整齐。
（钱飘飘备注：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本来都分工好了该他做的家务，他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能耍赖就耍赖，能偷懒就偷懒。）综上所述，钱飘飘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难道……猫居然有新时代好男人的潜质？
（一）
李猫某晚又出去应酬，据说有一客户醉到不省人事瘫倒在地，李猫去扶他，遭遇誓死捍卫清白的抵抗，于是李猫的眼角被抓出一道伤，身上还有一处掐痕。
醉醺醺的李猫回来时正值夜深人静，钱飘飘怕扰民，强忍着没发作，等到第二天早晨才跟他算总账。
钱飘飘：“你给我解释清楚，脸上是怎么回事？”李猫：“不是昨晚就跟你说过了吗？被喝醉的客户抓的。”钱飘飘：“你当我是白痴啊。老实交代，你昨晚做什么坏事了？”李猫：“你大清早发什么神经病？快吃饭，上班又要迟家庭暴力到了！”钱飘飘：“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快说，坦白从严，抗拒更从严！”李猫：“我调戏良家妇女遭遇反抗，行了吧，你要的是不是这个版本？不是的话我再编一个别的。快把鸡蛋给我剥开，再去拿点儿糖……不要白糖，要红糖。”钱飘飘：“……你晚上回来给我跪那块石头。”钱飘飘所说的石头是一块重达十几斤的紫水晶原矿石，表面堆积着一簇簇晶柱，像无数的尖刀。
李猫：“哈哈，晚上我不回来，又有另一拨客户。”钱飘飘与李猫这时的工作地是在同一个园区，有很多共同认识的同事和熟人。上班后，钱飘飘立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另一个严重性。
果然不出所料，李猫的一位朋友中午遇见钱飘飘，暧昧地朝她笑：“哎哟，你家先生的脸怎么回事啊？”“不是我……”“小两口打架也不要打脸啊，多没面子。”“他说是他的撒酒疯的客户做的……”你就别狡辩啦，我们都明白的！“（二）这回是李猫先惹了钱飘飘。然后钱飘飘抓了李猫的脸一下。她没有长长的指甲，也没使什么劲儿。
李猫正恼着，很没气质地回了一掐。
钱飘飘痛呼：“啊，好疼！”于是她正式地恼了，冲上去，回击了十几下。
李猫也正式地恼了，恨恨地迅速逃离现场。
一天以后，两个人身上都有一点儿淤青，两败俱伤。
一周以后，李猫身上已经没罪证了，但钱飘飘的胳膊上还有淤青。其实这是因为钱飘飘的皮肤轻轻一撞就有瘀青，再小的瘀痕没个两周时间也是难以消掉的。
钱飘飘终于可以发话了：“我要去妇联告你家庭暴力！”李猫：“无耻！明明是你先动手，而且我的伤势比较重！”钱飘飘：“哈哈，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天气渐热，钱飘飘换上短袖衣，被同事看见了：“哟，这胳膊是怎么了？”“哎，真倒霉，撞到门上了，好多天都不好。”“扯吧，肯定是遭遇家庭暴力了。”“没啦，乱讲。”“别不好意思了，大家心知肚明啦。”过了一会儿，钱飘飘又遇上另一个关心她的同事：“这胳膊是怎么了？”汲取刚才的教训，她干脆老实回答：“当然是遭遇家庭暴力了。”对方：“别污蔑你家李猫。人家那么老实的人，才不会做这种事。是你自己走路不看路，撞到门上了吧。”钱飘飘事后反思：以后还是要尽量说实话啊。
经过数次认真的演习，某天晚上，钱飘飘终于光荣而成功地离家出走了。出走的原因不值一提，无非都是鸡毛蒜皮的事，说出来实在丢脸。
钱飘飘出走的过程是这样的。
她当着李猫的面翻箱倒柜整理旅行包，把内衣睡衣袜子洗面奶充电器以及正准备看的十几张DVD碟全部塞进去，穿上厚棉衣，抱着薄外套，确定准备得十分充分，然后昂然出门。
出门之前，钱飘飘还翻出银行卡扔给李猫，免得他近期不得不讨饭借钱度日。因为前两天她去银行时，李猫把工资卡放在她那里了。
到了楼下，钱飘飘发现户外的空气不错，于是在小区里找了条木凳子坐下来，细细地思考回家后怎么应对飘爸和飘妈离家出走记（难道她会承认其实她是在等李猫下楼来追她吗）。
然后钱飘飘发现自己忘了拿隐形眼镜，便折回家去取。
其实钱飘飘还是挺希望李猫说上一句“啊，不要走，别闹啦”这种给人台阶下的话，好让她快点儿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毕竟，大晚上的要跑上近一小时的路回娘家，是件挺累人的事儿。
为了营造一种悲壮的气氛，钱飘飘勉强挤出两滴泪，赶在它们蒸发之前冲上电梯，以期李猫开门时它还能停留在脸上。
李猫开门时，钱飘飘边说“我的隐形眼镜没带，给我去拿”边使劲抽泣了两声，但是不解风情的没有人性的李猫居然就真的老老实实地把隐形眼镜盒给她拿来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下可真是必须得走了，否则钱飘飘就太没面子了。于是，在正式结婚还不满一年的时候，钱飘飘于深更半夜时分，逃回了娘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