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月氏人自从进入中亚以后,被这里的肥田沃土吸引,已经放弃了游牧生活,转为农耕定居。对于游牧民族来讲,跳下战马的那一天,也就是军事实力开始急剧下滑的那一天。定居农耕必然安土重迁,害怕美丽的家园遭到外敌蹂躏,所以轻易不敢动刀兵,他们的战争更多的是为了保卫家园而不是开疆拓土,更何况在月氏和匈奴人之间还夹着一个康居。康居既然是附属国,打仗自然要出力,不能动不动就让主子出面。可是康居人自从进入月氏“故地”后也染上了同样的定居病,加上国小力弱,战斗力还不如月氏。匈奴铁骑虽然是败将残兵,可对付康居和月氏人似乎绰绰有余。在这里,他们终于可以重新享受阔别已久的胜利快感,于是,双方陷入了持久的消耗战。按照齐思和先生的估计,这种断断续续的战斗延续了大约100年。打消耗战是匈奴最不愿意看到的,在汉朝人那里已经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教训。于是,在支撑了百余年后,匈奴人终于决定继续西行,去抢夺同为游牧民族的阿兰人的牧场。
在公元290年前后,西方史籍中出现了匈奴人的踪影。在亚美尼亚国王泰戈兰纳斯的军队中出现了一队匈奴士兵。他们和一批阿兰族士兵一起服役。看来匈奴在向阿兰的领地迁移时双方并不总是兵戎相见,也有合作的时候。
阿兰在中文史籍中最早被称为“奄蔡国”,后来改名为“阿兰聊国”。据说境内有一座阿兰山,故而得名。郅支单于横行西域的时候,阿兰和大宛等国都曾经被迫向郅支交纳贡赋。郅支覆灭后,康居成了阿兰的新主子。匈奴人进入康居后,阿兰人的生活中心开始西移。从黑海北岸到中亚的吉尔吉斯草原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同其他民族一样,阿兰人征服了这片区域后,吞并了当地的高山民族若维人、爱好文身的阿加赛人、还处在母系社会的阿马松人等当地土著民族,他们从此也被称为阿兰人。
罗马帝国后期的历史学家阿米亚诺斯曾经描述说阿兰人个子都很高,仪容俊美,头发略带一点黄色。他们的铠甲很轻,估计主要是皮甲,所以行动便捷。他们以打仗、冒险为乐,把在战斗中牺牲的人视为最快乐的人。如果是年老寿终,会被人耻笑。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匈奴人类似,也是以牛马肉和乳制品为主,善于骑马。他们没有房屋,也不住帐篷,而是生活在树皮盖顶、有帷幕的大车上。大车一般有四到六个轮子,用牛来牵引。如果找到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就停下来,把车子围成一个圆圈,开始放牧。这种车也是他们的重型武器(当然战斗时要换用马来牵引,帷幕要加上防护木板),冲击力很强,有点像现代的坦克。和匈奴人不同,他们不割敌人的头颅做战利品,而是只撕下面皮用来做战马的饰物。他们崇拜战神,经常拿一把剑插在地上,代表战神,加以礼拜。
在遭到匈奴打击之前,阿兰人是生活在东欧的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日耳曼人侵扰的民族。波涛汹涌的顿河成了他们天然的保护伞。在他们的南方是强大的亚美尼亚王国。阿兰人经常以雇佣军身份出现在这个高加索山国。公元317年,阿兰公主萨散尼克还曾经嫁给亚美尼亚国王科斯洛斯。
匈奴灭亡阿兰国的时间大约从公元350年开始,公元374年最终完成。对于战争的过程,阿米亚诺斯写道:匈奴人从顿河以东向阿兰人展开进攻,阿兰人予以坚决的抵抗。两军在顿河展开大战。阿兰人以战车为主力,敌不过勇猛突驰的匈奴骑兵,结果大败,国王被杀,国家被征服。匈奴人大肆杀戮后,和残余的阿兰人缔结了同盟条约,迫使他们参加自己的队伍。匈奴人和阿兰人联合之后,他们的声势更加壮大了。
但阿兰人并没有完全屈服于匈奴统治,其中一部分向南逃到高加索山脉中,另一部分则向西迁徙,辗转逃到高卢以及西班牙境内,成为后来匈奴帝国死硬的敌人。
匈奴人征服了阿兰人之后,在顿河以西地区只剩下弱小的罗克索兰人。罗克索兰人是西徐亚人的一支。他们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武力多么强大,而是和著名的阿马松女郎有关。相传西徐亚人离开中亚西迁途中,遇到一个部落——阿马松人的顽强抵抗。战斗结束后,西徐亚人唯一的收获是敌人的尸体。他们惊讶地发现和自己作战的对手居然都是女性,而且全部没有右侧乳房!阿马松人的拉丁语写法是“amazos”,mazos即乳房,a是否定的前缀,合起来的意思就是“没有乳房的人”。
根据古希腊著名学者希波克拉底在《论气、水和地》一书中的记载:“这些妇女……早在她们的孩提时代,她们的母亲就取来一种专用的青铜器械,烧得通红,然后放在女儿的右乳上面,把它烧掉,以便破坏它的成长,而把它全部的力量和丰满转移到右肩和右手上面。”
很多古希腊古罗马学者认为阿马松人之所以切掉乳房,是为了成年后可以把弓弦自如地拽过胸口,增强战斗力,因为阿马松人还处在母系社会,女人是维持生存的主力军。希波克拉底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西徐亚人生活在潮湿的北亚地区,为了减轻身体的潮湿和柔软,增强力量,经常要“用火烧炙肩、臂、腰、臀和生殖器官等部位”。阿马松人主要是女性,也属于阴性,所以也有类似风俗。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神奇的阿马松女郎引起了西徐亚人的极大兴趣。西迁是艰难、痛苦的。按照游牧民族的生存法则,为了生存,大批老弱妇孺被抛弃。西徐亚人中有大量光棍汉存在。这些阿马松女郎不仅可以做老婆,而且还是勇敢的战士,正可以解决西徐亚人的燃眉之急。于是,西徐亚人决定停战,派了一大批光棍汉前往阿马松人的营地议和。阿马松部落缺少男人,女儿国的难处也不少,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开始盛大的群婚联欢。似乎西徐亚人的情报工作很出色,派去的光棍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一人一个。几天后,西徐亚人决定把和他们发生第一次性关系的阿马松女郎娶回来。大家开始共同生活、共同西进。前面提到的罗克索兰人即是西徐亚人和阿马松人结合的后裔。
罗克索兰人虽然是虎父龙母,可战斗力很差,没几个回合就拜倒在匈奴人脚下。这回,阿马松女郎们又可以帮助匈奴人繁衍后代了,只是不知道此时的她们还有没有保留昔日残酷的风俗。
随着不断地向西迁徙,不断地和当地民族通婚、融合,匈奴人的生活习惯乃至外形特征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哥特历史学家约丹内斯对匈奴人的形象曾经有过生动的描述:“他们容貌之可怕,也许并未真正经过作战,就使对方感到重大的畏惧。他们使得敌人在恐惧中惊逃,因为他们的暗黑色的状貌是可怕的,他们的头不像一个头,只是一种块状之物,他们的眼睛状如针孔,也不像眼睛。他们的强悍,表现于其粗野的状貌中,而从他们对待婴儿,即可知其残暴。因为他们当婴儿出生时,即以剑割其双颊,所以在婴儿受乳以前,便要忍受刀伤了。因此之故,他们至老而无须。他们的青年人,也因创痕、颜面不生髭须而丧失优美之感。他们躯体短小,行动敏捷,善用弓矢,颈项也永远傲然自举着。”
对匈奴人形象的丑化描写一半是出于约丹内斯的种族自我优越感,一半是出于无知和恐惧。日耳曼男人尚武,有只有在杀死一个敌人之后才能刮胡子的习俗,对于没有胡须的匈奴人自然充满了恐惧,于是编造出匈奴人残害婴儿的暴行。其实,匈奴人毛发少应该是民族融合和自然选择的结果。在中文史籍中,匈奴人是以毛发多而著称的。蒙古高原气候寒冷,多毛有助于御寒。而中亚高原,特别是伊朗高原北部一带气候以干旱少雨、气温高著称,多毛发岂不是与天公对抗?造物主是公平的,和中亚民族的融合,让匈奴人脱去了一些没用的毛发,适应了生活环境的需要。
至于割破面皮、用鲜血来祭奠亡灵,则是从西徐亚人那里继承过来的风俗,这在序章中曾经提到。类似的还有占卜术。东方的匈奴人靠观察日月来决定大事,在西迁后,他们的萨满巫师则学会了闪米特人的技术:观察动物内脏的形状。如此等等,都是在西进过程中吸取其他民族文化的结果。
经过近400年的艰难跋涉,匈奴人终于抵达东欧草原,准备和声名远播的罗马帝国再一次亲密接触。阿兰国的覆灭让欧洲人第一次知道了匈奴人的存在,他们人心惶惶,预感到这个“如高山上的暴风雪般骤然降临”的民族必然给自己带来大祸,可谁会是第一个倒霉蛋呢?那个令世人向往的罗马帝国现在是否正在准备迎接贵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