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论起来,赵延寿和石敬瑭还是“连襟”。他原本也不姓赵,而姓王,出生在今天的河北正定地区,父亲是当地的一个小官,殷实生活过了没几年,家乡就被卷进了战火中。沧州节度使刘守文占领了那里,父亲死了,母亲种氏给刘守文的手下赵德钧抢去做妾。小时候的赵延寿长得异常清秀,而且聪明伶俐,招人喜爱,又能做诗,他有两句诗在当时被人们广为流传,就是“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赵德钧对这个“拖油瓶”也非常偏爱,将他收为养子,于是他便改姓为赵。
在刘守文被刘守光打败之后,赵德钧投降了刘守光。但他对刘守光的所作所为看不惯,觉得在他手下做事没有什么前途,于是就偷着跑了出来,归附了李存勖。李存勖很器重他,让他领兵参加了灭梁战争。赵德钧立下大功,被李存勖任命为北方重镇幽州和沧州的节度使。
赵延寿跟随养父长大,又被明宗李嗣源看上了,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从此,赵延寿开始飞黄腾达起来,官职一级级地向上跃升,一直做到枢密使,并兼任徐州节度使。
赵德钧也因为养子的关系,成了李嗣源器重的大臣之一。但赵德钧还是有一些政绩的,他驻守在幽州长达十几年,将幽州治理得很有生机,为后唐有效地防御了契丹的攻击。明宗对他很满意,加封他为北平王。可以说赵氏父子在当时是朝廷非常倚重的一支军事力量。
上面我们说到李从珂当了皇帝,与石敬瑭的矛盾逐渐加深,最后逼反了石敬瑭。石敬瑭的部队将后唐的军队围困起来,统帅张敬达向朝廷频频求援,李从珂便派赵德钧、范延光和符彦饶分兵三路火速增援张敬达,并命赵延寿随后跟进配合。在增援张敬达的三路兵马中,赵德钧的战斗力最强,但他却讲起了条件,李从珂任命他统帅三路军队,他还不满意,又得寸进尺地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要李从珂任命他的养子赵延寿为镇州节度使,而且要李从珂允许他把自己的军队和范延光的混编,由自己一人直接指挥,实际上是打算吃掉这支部队,扩大自己的势力。
赵德钧这种乘人之危的小人行为让李从珂勃然大怒,立即派人通知范延光小心防备赵德钧;对赵德钧让赵延寿做镇州节度使的要求,李从珂不但没有答应,还命令赵延寿马上进兵增援前线。李从珂对大臣们说:“赵德钧父子俩不思报国,反而在国难当头之际强取官职,真是可恨!如果他们真能退敌立功,我甘心将帝位让给他。他现在竟这样目无君王,大胆要挟,到最后只会是犬兔一起完蛋!”
见李从珂不吃这一套,赵德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目标投向了契丹。他派人给太宗皇帝送去大批财物,希望太宗能支持自己南取后唐京都洛阳,自立为帝,建立一个“以契丹为兄弟”的国家。
这时的太宗皇帝,忽然想起了自己父亲南下失败的经历,也觉得对邻居之间的纷争,应该慎重地选择支持对象。尤其在赵氏父子也找到自己之后,太宗更清楚地发现,自己是左右邻里格局的关键。这次出兵,不但可以帮亲戚出口气,还可以为契丹帝国谋求更多的政治利益。
事实上,帝国在此时出兵南下,已经势在必行,就连一向反对过多干预中原事务的述律太后,都对这场战争乐见其成。当时中原各政权之间纷争不休,是帝国南下的最好时机。太宗皇帝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同意出面,做邻居间的武力调停人。石敬瑭和赵德钧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既然契丹必然要出兵,那么帮人也只是一个“名义”罢了,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南下能够师出有名。这时的石敬瑭和赵德钧,尽管是二进一的单选,但是无论哪个答案,于此次出征来说,都不会有影响。太宗考虑的只是谁可能更有“前途”。
正在太宗在这二人之间犹豫不决时,消息传到了后晋,石敬瑭闻讯大为惊惧,急令掌书记官桑维翰两次求见辽太宗。桑维翰跪于太宗帐前,自旦至暮,涕泣不立,苦苦哀求契丹放弃赵德钧。
太宗经过慎重考虑,也觉得石敬瑭是合适的人选。一方面,石敬瑭在当时还算一个“受害者”,而赵氏父子则纯粹是乘人之危的小人,选择同盟者,人品很重要。再有,从辈分上讲,石敬瑭是自己的“儿子”,而赵德钧是自己的“兄弟”,怎么说做长辈还是比较有面子的事情。最重要的,太宗更满意于石敬瑭开出的条件,既然一定会出手,当然谁付的“调停费”高就帮谁。
当时石敬瑭已经许诺,一旦太宗发兵相助,事成之后,只要帝国有能力攻下幽云地区,就将其让给契丹。当时的幽云地区,就是今天的大同、北京一带,是沟通南北的重要孔道,而且土地肥沃,适合农业发展,契丹觊觎已久。可是在当时,这里却是赵德钧父子的根据地。石敬瑭如此大方地放弃这片土地的管理权,完全是慷他人之慨。反观赵德钧父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的老窝让给契丹。如此一来,两家“调停费”高下立见。
在此说一句题外话,尽管历史上对于石敬瑭的评价极低,但这招借刀杀人,却用得极为精彩,由此足见他是个善用谋略的高手,绝不像前人说的是个只会“卑颜事契丹”的无能之辈。
经过了一番仔细的分析,太宗最后同意继续支持石敬瑭,他指着帐前的一块大石对赵德钧的使者说,我已经答应了石郎,此石烂,方可改也。
认亲成功后,石敬瑭马上在太原称帝,建立了后晋政权,是为后晋太祖。
这时的后唐,由于增援的部队迟迟不到,贻误了战机,张敬达被属将杨光远杀死。杨光远随后率领后唐的军队投降了契丹。此战失败,主要原因就是赵德钧乘机要官和迟迟不进。但赵德钧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因为和后唐决裂,他连原来的属地也失去了,只剩下手中的军队。为了立足,他和赵延寿攻占了潞州,权作容身之地。但他的所作所为让将士们很失望,不少将领领兵离他而去,小小的潞州也难以固守,耶律德光在从晋阳回师北上的途中,在潞州擒获了赵德钧父子,送拘“皇都”。
有其父必有其子,管他是不是亲生的。赵延寿虽然不是赵德钧的亲生儿子,但其为称帝中原而不计代价的心态可一点都不差。
石敬瑭和赵德钧的竞争到此为止了,但是后续的故事仍然很精彩。赵氏父子见了述律太后,态度倒是十分恭敬,表示要把自己的所有财物田宅献给太后,以求自保。这时,述律太后问了赵氏一个经典问题:
“你要献的财宝就在这里了,可是田宅在哪里?”
德钧曰:“在幽州。”
问:“幽州现在是谁的地盘?”
德钧曰:“是太后的。”
太后曰:“既然是我的,那还用得着你献么?”
述律太后的羞辱,使得赵德钧哑口无言。一年之后,赵德钧在幽州郁郁而终。1956年,他的墓葬在北京崇文区永定门外西马场被发现。这座总面积达144平方米的坟墓,全部用沟纹砖砌成,前、中、后三进,每进主室两侧又筑一耳室,加起来共9室,每室的墙壁上都绘着精美的壁画。这个地理位置,这个面积,这个结构和装修,在今天的北京,绝对价值不菲。不用怀疑,修这个墓在当时的契丹帝国,所需的费用也不比今天的少。可是赵德钧一个俘虏,哪来的这么大财力?
问到重点了!如果单靠赵德钧,他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的。但是,不得不说,他收养了一个好儿子。养父死了,但赵延寿却被耶律德光重用,因为太宗皇帝也知道,契丹帝国并不能长期直接插手邻居间的事情,他只能用汉人来统治中原,然后他再加以控制,于是他扶植了石敬瑭。但是,石敬瑭死后中原的形势却不再受他控制,太宗不得不另择傀儡,代己行事,于是赵延寿被任命为幽州节度使,加封燕王。
从此赵延寿便充当了耶律德光控制中原的急先锋。在后晋末年,石重贵和契丹关系恶化,耶律德光屡次南下讨伐这个不听话的“孙子”。他让赵延寿领兵开路,答应他在平定中原后立他为帝。等到杜重威投降后,太宗对赵延寿说:“汉人士兵,都归你统领,你亲自去安抚安抚他们吧!”赵延寿领命去了,杜重威和李守贞等降将纷纷跪拜行礼,赵延寿觉得自己离中原的皇帝大位更近了。太宗皇帝到了开封,见后晋的几万降军都在陈桥一带,怕将来后晋将士兵变,有了斩除后患的念头。赵延寿听说后不想失去这些可以利用的军队,赶忙去见耶律德光,问他:“陛下百战之后才得到晋的国土,不知您是自己统辖呢,还是让它将来被别人夺走?”
太宗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暗示自然很不高兴,答道:“朕因为石重贵忘恩负义才发兵征讨,前后五年的厮杀,几乎耗尽国力,刚得到中原,怎么不想自己统辖?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赵延寿说:“中原南边和吴国相临,西边又和蜀接壤,边境长达几千里。不久之后陛下北归,如果吴和蜀发兵中原,那这几千里的边界谁去为陛下守卫呢?如果不派兵把守,恐怕要被他人夺取。”太宗问道:“朕还没有想到这些,那你说该怎么办?”赵延寿说:“臣知道契丹的兵马善战,但不习惯南方的暑热气候,所以不能让他们去驻守西边和南边。我看不如把降卒全部改编,然后派他们到这些地区守卫。”太宗听了也有些犹豫,说:“以前朕也曾想杀投降的士卒,但没有执行,结果留下大患,现在又是这种情况,朕想除之以免后患。”
赵延寿见太宗不听,赶忙说出了具体办法:“臣的意思不是让降卒仍然驻守河南,可以将他们连同家属迁往北方的朔州(今山西朔县)、云州和镇州、定州,然后每年轮流戍守黄河沿岸,这样便可免除后患了。”太宗见赵延寿说得有理,便同意了。不管赵延寿真实的动机如何,在客观上他毕竟将几万降卒的生命保存下来,所以后来有人说是赵延寿免掉了又一次长平惨祸的发生。
太宗皇帝虽然答应了保留几万降卒的生命,但对当初答应让赵延寿当中原皇帝的诺言却不想兑现。赵延寿着急了,让人对皇帝说,自己想当太子,以此提醒太宗皇帝兑现诺言。结果得到的答复是:“我对于燕王没有什么舍不得送的,就是割我的皮肉也行,更何况是其他的事。但我听说太子要由皇帝的儿子来做,燕王怎么能做呢?”
为了安慰这个卖力的赵延寿,太宗给他高官做。翰林院拟定了给赵延寿的一串官职,包括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燕王。但太宗在批复时,把录尚书事和都督中外诸军事两个划掉了,看来他还是不愿让赵延寿职权太大,尤其是军事大权。历来的走狗们都很难得到主子的真正重用,最多是利用而已。
太宗皇帝在中原称帝建立大辽国后,也没有坐多久,一是不习惯中原的气候,但更主要的是由于民众的反抗,使得其深感不安,于是派人留守开封,随即挥军北归,可惜在途中就一命呜呼了。
赵延寿见皇帝去世,契丹帝国群龙无首,便趁机打着奉先帝遗命的旗号,自任权知南朝军国事,即临时的最高统帅。他这么做,体现出更进一步的意图——做契丹帝国的皇帝。可惜的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很快他就被帝国的继任者世宗设计俘虏。他像上次一样被押到草原,不同的是上次是他和他父亲相伴而行,这次是他独自上路,最后也死在了契丹。
究竟,石敬瑭送上了什么样的贡品,才使自己在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宗皇帝钦点的支持对象呢?
这个条件,也许大家早有耳闻。他开出了三个条件:请称臣,以父事契丹;约事捷之后,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十六州给契丹;每年进贡大批财物。
正是这三个条件,尤其是前两个条件,打动了太宗皇帝。当然,也是这前两个条件,让契丹帝国背负了千古骂名:不但认了比自己老的人为儿子,还强占了幽云十六州。这幽云十六州(也称燕云十六州)是:幽(今北京市)、蓟(今天津蓟县)、瀛(今河北河间)、莫(今河北任丘)、涿(今河北涿县)、檀(今北京密云)、顺(今北京顺义)、新(今河北涿鹿)、妫(guī,原属河北怀来,今已被官厅水库所淹)、儒(今北京延庆)、武(今河北宣化)、蔚(今山西灵丘)、云(今山西大同)、应(今山西应县)、寰(今山西朔县东马邑镇)、朔(今山西朔县)。
其实这个罪名背得有点冤枉。前面我们说过,耶律德光比石敬瑭大了一辈,应该是他叔叔,尽管耶律德光比石敬瑭小十几岁。如果为了一己私利认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为儿子,确实是品质卑劣,但是叫自己侄子辈的人为儿子,则大致还在伦理容忍的范围之内,至少辈分不乱吧。
如果说契丹帝国得了“父皇帝”的名称,让人听了刺耳,那么得了幽云十六州,简直是又刺眼又刺骨的难受了。宋人每次和契丹打了败仗回来,都免不了会埋怨一下石敬瑭。问题是,幽云地区,并不是石敬瑭送来的东西,而是契丹帝国损兵折将自己打下来的。因为这些地区根本就不在石敬瑭的控制下,也就无所谓割让,他只不过是拿别人的东西送了个空人情罢了。至于能不能拿得到,还要看契丹自己的实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