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是在各式各样的汤圆品尝中结束的,原本还执有对灯笼的期待,看着周围跑来跑去提着音乐灯笼跑着的小孩子,忽然万分想念小时候。r
小时候寄住在姥姥家的那段时间,逢着上元节,都是用竹竿挑着红艳艳的塑料灯笼,里面插一根细小的红蜡烛,与天角一轮圆月相和。r
姥姥会在院子里摆一张桌子,上面摆了灯烛,祭祀天地。r
夜里便提着灯笼跟着姥姥串门,小孩子便聚到一起,比谁的灯笼好看。橘色烛火透过红色灯笼便成了树上遥遥挂着的柿子。奔跑嬉闹,等晚上累得倒头就睡,连裤兜里装着的一把细小的蜡烛被翻出来也不曾察觉。r
我陷在对过往甜糯的回忆里,碗里还留着几个口味各异的汤圆。方清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把一个唱奏单调电子乐的音乐灯笼搁在我面前。r
凑在眼前的灯笼拿的远了些,我便看清了它的形状。一只绵白的羊,肚子闪着璀璨的光,唱一支风靡大街小巷的动漫歌曲。r
我从他手里接过来,说,“幼稚。”r
大概是我脸上泄露出的欣喜叫他底气十足,他笑说,“只剩了这一个,权当哄小孩子玩。”r
“你说谁是小孩子?”我怒目而视。r
“还有甜甘蔗你要不要。”他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今天一天嚼得我牙根疼。”r
“生意如何。”我问。r
每年临近元宵节方清砚都去步行街广场摆摊,卖的零零碎碎的东西繁不胜数。第一年时我还投过资,跟着他摆过两天摊,可我委实受不了冷,后来这种存在巨大商机的事业就被他一个人包揽下来,有时收支相抵,有时颇赚一小笔,天虽寒,但也不见他却步,我笑他是掉进钱眼里。r
“我不好欺凌弱小,收益微薄,不过收到很多糖果。对了,卖汤圆的大姐收摊时还给了我两袋汤圆,猕猴桃味的,你觉得怎么样。”他问。r
“我舌头已经木了,老妈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心血来潮奇奇怪怪的口味买了不少,非得逼着我吃,现在我看见汤圆就想哭。”我关上灯笼的开关,它立刻安静下来。r
“尝尝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r
挑了只奶白的糖,入口香浓的奶香,我眯起眼睛说,“妈妈说,不能随便吃怪叔叔给的糖。”r
“怪叔叔。”他看我一眼,“你可真虚伪,我们如果一起出门,标注上怪标签的可能性,还是你比较大。”r
“唔,就算我是怪姐姐,也比你这怪叔叔年轻。”r
元宵晚会的开场曲打断他的话,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在或近或远处绽放。r
“这汤圆的味道真的有那么差么。”他问。r
“不信自己尝。”r
窗外斑斓夜色,我看方清砚不动声色吃掉碗里的汤圆,一瞬间觉得胃疼。r
元宵节后,因为白宣于我们之前回校报到,我和方清砚要搭顺风车,自然一起回去。江城家里对他奶奶的老宅仍存争议,他同我说无须担心,晚几天搭乘火车返校。r
人走茶凉,虽有近亲,但事实上江城他真的是孑然一身。但幸好,我还能跟住他的脚步,并肩而行。r
车窗擦过停止不动的风景,时间好似被骗过,手下毫不留情的在每个人身上烙烧出看不到的伤痕。r
开学后先是对苍凉的寝室感慨了番,后来人慢慢聚齐,暖和的味道也渐渐回来。r
之后是慢慢退却假日懒散而步入正轨的学校生活,这学期的课似乎排得密集了些。r
我没想到会在公选课上碰到林亦然,假期里听苏朵说她也出国度假,同学聚会那天倒也比之往常轻松了些。我懂她的言外之意,若这些风云人物不在,倒会生出些许自在。r
起初我并未注意到坐在我身边的是她,毕竟公选课的座位不同于专业课那么抢手,我那天找了教室靠窗的一角,懒懒晒着太阳。老师打开多媒体的时候,窗帘半掩,我不由自主去看,眼中落进一张眉眼精致的脸。她同从前相比,眉眼间依旧清傲,只是剪短了发,却被稍稍流露的英气削弱。r
我实在无法把她于之前端庄温婉的形象相合,只傻傻的看着她,直到她先笑起来。r
我心情复杂的很,林亦然对我真诚微笑的概率,比天上掉钻石的概率还要小。我嗤啦撕破半张纸,书页将坠未坠,我回她堪称扭曲的微笑。r
一节课我听的认真无比,腰背挺直,笔记工整,生怕与她有任何方式的交集。r
下课后我故作镇定收拾书本,垂头专心致志一副好学少女的模样。r
我站起身要离开,她纹丝不动。她说,“墨宝,我想和你谈谈。”r
脑袋嗡的一声响,太阳穴中像无数勤恳的蜜蜂在辛苦劳作,让人不得安生。r
等转出教学楼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原本是可以拒绝的。大概潜意识里还有种早求解脱的念头,才让我不得不像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般,亦步亦趋跟着她走。r
或许人在某一刻的某个念头,只是随机而又无预见性,但由此发生的一切,总会达到一个合适的点,等待质变,等待救赎。r
迎风走总是种酷刑,上天施压无可奈何。我用裹着手套的手捂住口鼻,妄图留存住些许的暖意。但林亦然似乎不觉得冷,衣衫单薄,面不改色。r
“墨宝,你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吧。”林亦然忽然开口。r
我脚步顿了顿,不免觉得她这句话的多余。r
“你会拒绝方清砚,是预料中的事。”她说。r
我停住脚步,心底蒸腾出说不出的情绪。我看着她,眼神复杂,我说,“你同方清砚不是在交往么,还是说一开始就是儿戏。”r
“不是儿戏。”她说,唇角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安适,“我们两个,不过是各取所需。”r
“他要的,是要我假扮女友掩人耳目,最终不过是试探你的态度。”r
“试探我?”我说。r
“是。”她肯定,“这做法到底有些孩子气,但病急乱投医的人,不只是他,也是我。”r
我心底浮上不安,有什么呼之欲出。r
“他同你告白,也早就预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明知道会被拒绝,但还是忍不住去尝试。因为太过喜欢,纵然是退守到好朋友的位置,也还是像个傻子一样的等。”她唇角噙着一抹笑,有些嘲讽的意味。r
清冽的寒风扑进肺中,呼吸是冷的。我抬眼看她,说,“你很喜欢他?”r
她像听了笑话,笑容不散。她说,“作为朋友,我有权对他抱有好感,但是不是情人间的喜欢,所以你不必歉疚。”r
“那你同我说这些,究竟是什么目的。”我说,“无缘无故,只是要表示你对方清砚朋友间的关怀么,喜欢就是喜欢,如果试图逃避,只会离他越来越远的。”r
“墨宝,你真是傻的可爱呢。”她笑了笑,“我是关心他,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不愿他像我一样,就算你喜欢的人不是他,但是也要给彼此一个可能。”r
“墨宝,我明白你或许不喜欢我,但是你要记得,我喜欢的人不是他就足够。将来会怎样我不清楚,你也不会清楚,但是暗自喜欢一个人那么久,是很辛苦的事。”r
“林亦然,你说的或许是真,是我好运,暗自喜欢一个人的时间不够煎熬。但是此刻你要同我说的事,我大概已经知晓。”我笑了笑朝她伸出右手,“你或许会等到煎熬的终结日,而且看起来,你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r
“谢谢。”她说,很是愉快握住我的手。r
或许有一天,喜欢会变成不喜欢,不喜欢也会变成喜欢。r
我想起方清砚这样说,人会为先前的二三事而对他人产生断定。如果此后未曾有交集,或许那个人在你心上盖棺定论,再不会有翻案的机会。r
尘缘那么奇妙,遇见一些人一些事,是由无数的偶然变成必然。而互相喜欢着的人,是如此幸运。r
我无从猜测林亦然喜欢的人是谁,此后我试探过她,她含笑否定。知道我提到江城的名字,她幽幽的抬起脸来,正在挖米饭的动作顿了顿。r
我陷在猜中了的慌乱中,根本无暇顾看她眼底藏匿的戏谑。r
她说,“如果我喜欢江城,就不会给你机会。”r
我暗自舒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对劲,等我气急败坏去抢她饭盘的时候,她早就安安稳稳坐好,剩了大半碗的米饭,表示自己已经吃好。r
“林亦然,你是不是觉得江城喜欢我,是挺不现实的事。”我吸了口气问。r
她额发渐长,早春嫩柳映着她花瓣似的脸庞,我忽觉得自己自掘坟墓。r
“不是不现实,是超自然的存在。”她笑说,“但是方清砚喜欢你,就极为自然。”r
我卷了卷毛衣的袖子,垂头丧气的追问原因。r
她手指交叠撑着下巴,说,“你们两个青梅逐马,堪堪是戏文里最让人艳羡的一对。”r
我想象不出端茶听戏的林亦然是什么模样,但只是觉得,曾经给她起的林古董的称谓,此时莫名贴切。r
“我曾给你取过外号。”我说。r
“我知道,林古董。”她很淡然。r
“他怎么什么事都告诉你!”r
“吃醋了?”r
“胡说。”一枝树影映到眸子里来,我说,“折花门前,都是少年时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