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悲凉的,所以秋景也是悲凉的。
沧桑的群山,奔腾的肌理,在述说着大自然的伟大。
山上的树木簇簇拥拥,都在秋风里变的金黄,配上温柔而忧郁的阳光,震动着人心的悲怆美。
悲凉啊,秋天岂不是如人生一样,在行将死亡的年岁,心中绽放着的思想,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伟大?
山路很窄,窄到仅仅可以两个人并行。
但是有时候,只适合一个人走路。
纷乱的杂草也已经到了季节,个个都吐出籽来,哪怕他是一颗很小的草。
苏小吉感慨大自然的神奇和伟大,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慕容冬行在最前,慕容夫人紧跟其后。
他们说带苏小吉夫妇来看景色,今天果然来了。
但他们确实不是一个好向导,因为好的向导往往边走边说,走过的地方,都成了他们口中的故事。
哪怕是莫须有的,也要造出几个来。
可是慕容冬却只管走,偶尔会说“这是什么什么地方”之类的话。
他看起来不过是碍于面子、流于形式,因为他走的很快。
有时候容不得苏小吉他们驻足欣赏,他就又开始走了。
他似乎直接带他们去某个地方,所以多余的时间一点也不给。
他做事一向很有目的的,不是吗?
直达目的,毫不拖拉,就跟他说话一样,可以少的绝不多,可以简的绝不繁琐。
这两天以来,他已经很不耐烦了,因为他一辈子也没有陪人说过那么多的废话,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遇见了苏小吉就扯了那么多?
难道真是自己心里的鬼作怪?还是看苏小吉那双明亮而多愁善感的眼睛叫他嫉妒?
慕容冬觉得自己在变,变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他害怕这种改变,因为这种改变他一向不耻的,庸俗、低级,他为什么要有平常人的感情?
转过一个山头,慕容冬笑了。
他笑的依然不美,不过依然很难得。
人生只有遇到得意的事情才会有这样情不自禁的微笑,这里好像才是他带他们来的最终目的地。
只见一条弯曲的小路直通向山顶,整个山呢,都在高大而茂密的灌木林子里,这好像是他们进山一来,树木最多、最茂密的一个山头,这些树木呢,都在季节里变的金黄,远远的看去,金黄的山头,悲凉的秋色,衰退之美、美不胜收。
山顶的树木之间,隐约一座庙宇,黑色的庙身,显得神秘而孤寂。
只听慕容冬道:“这座山是我们慕容山庄里最美的一座山,‘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是不是很美?”
苏小吉赞叹道:“的确很美,简直是人间仙境。”
张丽丽道:“我倒是想起一首诗。”她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慕容夫人道:“可不是嘛,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个房子,倒是归隐的好去处。”
慕容冬道:“房子也有,不过却不是归隐的房子,而是一座庙宇。”
“庙宇?”慕容夫人惊奇道:“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慕容山庄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慕容冬道:“夫人,这也怪不得你,因为这后山,平时是不允许人进来的,何况寂寥无人,山路崎岖,也没有人要来。”他说道:“这个地方,我也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才知道的,据说与我们慕容家族有密切的关系。”
慕容夫人道:“哦?那我更加应该去看看了。”她悠悠道:“身为慕容家族的一份子,若是连与家族密切相关的东西都不知道,岂不是个笑话?”
张丽丽却皱着眉头,她一向心直口快,只听她说道:“那是个什么庙宇,怎么感觉阴深深的?”
苏小吉也有同感,那金黄树林中的黑色庙宇,的确叫人感觉阴深深的,好像不是个庙宇一样,而是十八层地狱里阎王的宫殿。
弯曲的小路上也长满了杂草,好歹石硬水少,这些杂草长的并不如小路两旁的那么高,而且秋天的气息似乎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他们虽然长的矮小,却健壮、青色,和四周金黄的树木、逐渐颓废的高草形成了鲜明对比。
踩着这些矮草,他们走上山去。
庙宇越来越近,越近,就叫人感觉越诡异。
黑色的砖墙,黑色的瓦片,庙宇的外面,是一排古老而沧桑的石碑。
石碑上雕图刻字,纷乱的人像、景象,古老而神秘的文字,那上面的字,苏小吉一个也不认识。
那似乎不是本土的文字,弯弯曲曲透着古怪,说不出的诡异。
还有那些图案,鬼怪纷乱,画的是十八层地狱吗?那些人物显然不是活人,巨大的血口,圆瞪着的双目,穿着的古怪,哪里是活着的人可以做到的?
慕容冬带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连慕容夫人都想不明白。
此刻她的脑子里还有一个问题:慕容山庄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慕容冬淡淡道:“我就喜欢这样的气息,悲凉而伟大、古老而神秘,这多多少少叫我体会到存在的沧桑,你们是不是与我有同感?”
他看着苏小吉,显然希望苏小吉可以答他的话。
苏小吉道:“这种感觉的确很好,人对于神秘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有了好奇心,就去探索,倒也是一种不错的动力。”
慕容冬道:“这么说苏兄也喜欢这样的感觉?”
苏小吉道:“这样的感觉人生很难体会到,若不是到了这里,若不是看见这座山、这个庙宇,我还体会不了这么真切。”
慕容冬淡淡道:“哦?苏兄都体会到什么了?”
苏小吉道:“世界沧桑,人生悲凉!”
慕容冬大声道:“好!好一个‘世界沧桑,人生悲凉’!”他说道:“虽然沧桑,却很伟大,虽然悲凉,亦很精彩,难道不是吗?”
苏小吉点点头道:“不错,虽然沧桑,却很伟大,虽然悲凉,亦多姿多彩,慕容庄主的这句话,简直精彩极了。”
慕容冬虽然听过不少马屁,不过听了苏小吉的夸赞,他还是感到高兴,他难得舒展的容颜似乎在秋风里越加的得意,只听他继续道:“大自然一年四季都是美的,春天的风吹绿漫山遍野,一切蓬蓬勃勃,那是生机之美;夏天的树木郁郁葱葱,绽放着升腾之美;秋天沧桑悲凉,给人更多的深思;冬天嘛,一场白雪,千里冰封,万千寂静,岂不是一个童话的世界?”
他淡淡一笑,道:“希望冬天的时候苏兄和苏夫人也来看看这里的风景,那时候我们踩着深雪,嘎吱嘎吱的响,再来到这里看风景,备一壶好酒,岂不是人生快意?”
苏小吉被他说的几乎陶醉了,想不到慕容冬这样的人,也有一个充满美好憧憬的心。
看来每个人都有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是给别人看的,一个世界是属于自己的。
慕容冬属于自己的世界要比他那个比别人看的世界好的多。
只不过他是慕容庄主了,慕容庄主怎么可以有自己的世界?所以那个给别人看的世界,就几乎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
这是不是他的悲哀?
何止是他的悲哀,应该问这是不是所有慕容庄主们的悲哀?
或者说是不是所有大人物的悲哀?
身不由己的说话、做事,泯灭自己,成就的那个虚名,不知道是谁的,不知道属于谁,是成就的自己吗?还是扼杀自己?
扼杀心里的美,心里的爱。
慕容冬突然感到悲哀。
慕容夫人看着他,眼睛一亮,大概她从来还没有发现自己的丈夫竟然有这么的一面。
但是她马上又黯然了,她自己呢?岂不是也是这样吗?
她自己的爱,自己的纯真,岂不是也为了那个虚名,全部葬送掉了吗?
这大概就是名利的代价。
庙宇上没有写名字,庙宇的门头上只是一组飘渺的图案,因为年代的关系,图案已经看不清楚,只在隐约的残留之中,依稀好像是画的一片人,一片奇怪的人。
这是什么庙宇?
庙门紧锁,庙里面又有什么?
对这庙宇,他们都充满了好奇。
就连慕容冬都说:“我看见庙宇总有好奇之心,明明进来过好多次,还是想进去看看。”他晃动了一下他锈迹斑斑的锁,道:“看来要想进去,只有打坏这个锁了。”
只见他的手轻轻一捏、一扯,那铁锁“咔嚓”一声,就打开了。
慕容冬推开门,众人就看到了满院的落叶和杂草,以及正对着他们的一个迎背墙----不,不是墙,而是一尊石碑,石碑上三个大字:鬼王庙。
见了这三个大字,苏小吉、张丽丽、连同慕容夫人都大吃一惊,竟然真的有鬼王?真的有鬼王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