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传统武侠 > 笑傲江湖之随笔全文阅读 > 第13卷 第十三章 同心环

第13卷 第十三章 同心环


  徐真大口吃菜,问道:“你们都是中原人?”

  冬雪道:“奴婢是立末族人,自幼在中原长大。”她眼眶确实比汉人女子要低,鼻子颇高,肌肤亦更加白皙,显是混血儿。

  徐真点了点头,春雨性子活泼,给人一种开朗之感。冬雪沉稳冷静,性子颇为冷清。纵然外表无法分辨,只要开口,仍是容易区分。腹中装满了食物,长呼一口浊气,脑袋渐渐不清,望去冬雪,青衫如松,把臂如剑,隐然便似岳灵珊。便在此时,春雨回来,果然带着一大坛酒,徐真酒意上头,抓起酒坛,拍开泥封,咕嘟咕嘟狂饮不停。

  这时哪里还管是否有毒?一坛酒足二十斤,徐真仰起脖子,牛饮狂喝,此时纵然佳酿,也半点尝不出来。他小腹微微鼓起,月余以来,今日这顿饭最是舒坦,他打着饱嗝,靠在柱上,寻思:“死就死罢,醉死算求。反正没办法进去,找不到黑珍珠,他奶奶的,除了自己醉死,好像没别的法子了,那还管甚么?”迷糊之中,一条喷香地手臂拉住了他,似乎有人叫他,他想回答,却说不出话。

  有人扶他起来,足下虚浮,踉跄不知行到何处,忽觉身上柔软之至,有人帮他盖上被子,他含糊说了一句:“谢谢。”便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窗外阳光明媚,透着窗纱,射入屋中。入眼一席粉色纱帘,被褥香味甚是浓郁,他坐起身子,只听一人道:“醒来了就一起用食罢。”声音清脆,便在室外。

  徐真暗觉甚是耳熟,下床穿鞋,身上一套月白内衫,不知甚么时候换过了衣衫。拉起衣袖,肌肤白里透红,昨夜竟然还自行去洗了澡。他暗暗称奇,自己醉的不成模样,还能洗澡换衣,着实不易。走出内室,正堂坐着一人。那人白衣如雪,缓缓拨弄酒杯,手指嫩如春葱,便连血管亦看的清楚。这人神色如冰,一双眼珠儿望着徐真,赫然就是秋儿。

  徐真大吃一惊,快步上前,在门口倾听片刻,门外似乎无人,回入里间,拉住秋儿的手,道:“你逃出来了?你怎么逃出来的?没人跟踪你吗?这里安全么?”

  秋儿不答,望着徐真。

  徐真又道:“怎么啦?干甚么不说话?难道不安全?快走!我现在没法用内力,要是人多,咱们就打不过了。”拉起秋儿,便欲离开。

  秋儿抽回了手,又在桌旁坐下,凝视徐真,偏生一言不发。

  徐真又急又怒,道:“你到底怎么啦?说不说?他妈的,你要急死我?再不说……再不说我打你屁股!”

  秋儿一呆,垂下了头,道:“吃点东西罢。”声音冰冷,却隐隐颤抖。

  徐真脑袋一清,细看秋儿神色,心中一凛,在一旁坐下,不再说话,也不用食。屋中沉默,寂静之中,只闻呼吸、心跳之声。

  徐真怒气越来越盛,细看秋儿,再无当初福州那天真无邪地模样,莫名之间,对秋儿已全然陌生。福州之行,彷如一梦。又过良久,秋儿低声道:“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要让无数臣民信服,容易么?”

  徐真道:“我以为她只要一个人信她、服她。”

  秋儿道:“族人也有老人,小孩,他们等着这个女孩儿回来,等着这个女孩儿带给他们光明。这个女孩儿错了么?”不等徐真回答,接着又道:“老人小孩的生命,人民的生命,都是这个女孩儿的责任。她以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能抛弃自己的家族么?如果不能,她是看着家族被人凌辱、杀害,还是带领族人奋起反抗,抗击敌人?倘若抛弃家族身份,这个女孩儿是谁?她是谁?”转向徐真,声音沉静,接着道:“徐真,她是谁?”

  徐真望着秋儿眼睛,只觉她眼中透着一股坚毅、倔强、不屈、无悔的神色,绝无半点烂漫之意,被她一问之下,竟不知如何回答,过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你被人捉了,还想着怎么去皇宫救你。现在看来,你没有被人捉,是你自己愿意进去的。秋儿,你要带领自己族人反抗,我没话可说,但今天……今天的你,还是你自己吗?你问我她是谁,我给你一个答案。她是福州许文家里的丫鬟秋儿,她就是秋儿。”

  秋儿道:“在北方,西格洛普顿虎视眈眈,每年秋、冬两季,死于他们之手的立末族人成千上万。西部阿哈亚麻族攻占罗斯普山,掳走的立末族人民无数。他们一经掳走,终身无法回来,老死异乡。这两族作恶虽大,比起勰族,天差地远。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勰族与立末族为世仇,双方连年征战,杀戮不停,倘若城破,索达城不复存在,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那样你就满意了么?”

  徐真怒道:“战争哪个年代都有,你一个小姑娘,又能左右战争了?”

  秋儿道:“人命是上天赐予的。这句话是你说的,还记得么?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剥夺,我记得这句话,我也是这么做的。爹爹留下本草经,让我学会用毒。蓝姐姐带我回到索达城,让我认识族人,他们和我流淌一样的血,我是杨家最后的骨血,我要扛起杨家大旗,无论何人,只要挡我的路,他……就是敌人。”

  随着话声,秋儿站起身子,突然之间,眼前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再也不会缠着徐真,再也不会叫一声“徐真哥哥”了,徐真只觉甚是烦躁,她神情淡然,话声也不甚响,平淡之下,包含无比的决心,所谓一往无悔,怕也不过如此。

  两人对话充满冰冷之意,昔日同生共死,今日虽非反目,亦不远矣。徐真叹了口气,道:“还记得我说的这句话?那你记不记得,如果不去尝试救一个人,那就救不了任何人?你扛起大旗,不是救人,是在杀人。”

  秋儿道:“救族人和救敌人之间,我选择救族人。若要杀人才能救人,秋儿何惧做那刽子手,便算落下万人屠之名,秋儿亦无怨无悔。”足下一动,转身离开,忽然一顿,身子急速颤抖起来,直过良久,忽然转身,望着徐真手腕。

  徐真目光下垂,手腕带着一个手环,青草编成,早已枯黄。本该脱落,他在其中穿入丝线,这才一直戴在手上。秋儿缓步走来,轻抚手环,道:“你……你还……还留着它?”声音颤抖的厉害,话音未落,哽咽起来。

  徐真道:“你说叫我爸爸,这是女儿送的东西,怎么能扔?”

  秋儿道:“这是同心环,它……它……”顿了一顿,两滴晶莹地泪水滴在徐真手腕,秋儿轻轻垂头,伏在徐真怀中,低声道:“徐真哥哥,你是真的不知道它……它代表的意思。”

  徐真奇道:“难道不是女儿送给父亲的信物?”

  秋儿不答,双臂力气甚大,抱着徐真,身子颤抖加剧。徐真怜意大盛,紧紧抱住了她,道:“秋儿,你是你自己,还记得我说的吗?不要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秋儿,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你不是说过吗?咱们一起找个没人的地方,盖几间房子,甚么都不管,甚么都不理,就那么快活一辈子,怎么样?”

  秋儿道:“可以么?”

  徐真道:“怎么不可以?我现在就没事,要走的话趁早。话说回来,我在恒山见到几个地方真不错,深山老林,也没什么人,风景很是漂亮。啊,我觉得应该养条狗,或者弄几只猫回来,没事看猫狗打架。你是不知道,小猫小狗从来都是冤家,见面就打架。别看狗体型大,它和猫打架,大部分都输,只要一抓,狗就夹着尾巴跑了。”

  秋儿呜呜抽泣,道:“骗人!我见过小猫和狗儿打架,狗儿一叫,猫就不敢动弹了,怎会打输?”

  徐真道:“怎么?我说话你又不信了?不然我们找条狗,再找一只猫,试试看不就知道了?不过也是,猫能赢一时,狗能赢一世。所以才有咬死的猫,没有抓死的狗。”

  秋儿噗嗤一笑,抬起头来,泪痕宛然,兀自止不住地流下,望着徐真,轻抚《花心大萝卜》五字,道:“你怪我么?”

  徐真道:“甚么?”

  秋儿道:“我在你脸上刻字,永远也擦洗不掉了。我……我那时真……”

  徐真笑道:“刚开始当然怪你,不过看得久了,我觉得五个字挺好,看着挺帅的。你要是高兴,咱们去恒山,想刻甚么字都行。我这张脸皮就是木头,随便你雕刻。”

  秋儿甚是欢喜,忍不住笑逐颜开,她泪痕未干,而笑容欢畅,如是梨花带雨,红叶滴露。突然之间,她推开徐真,擦去脸上泪痕,道:“孤山回首已无家,我找到了家,徐真哥哥是要我做那解语花么?”顿了一顿,神色渐渐平静,接着道:“谷姐姐我托人照看,在城南菲尔顿大街柯蒂斯家里。”转身便走。

  徐真望着她背影,已知秋儿做出决定,今日一别,此生再无相会之日,这一番父女情缘,在索达城画下句号,微一沉吟,取下同心环,递给秋儿道:“我们做不了父女,这个信物也没有必要留着,你拿回去罢。”

  秋儿足下一顿,道:“苗家女孩儿同心环一生只赠一人,既然给了徐真哥哥,秋儿绝无拿回来之理。出了这间房门,你我再无任何瓜葛,徐真哥哥,我不知你为何会来苗疆,眼下也无法帮你,盼你早日回去中原。苗疆……苗疆实为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推开房门,身影远去。

  徐真怅然若使,等候半晌,兀自无法回神,将同心环收入怀中,犹豫片刻,又戴在手上,听到谷寒茵平安无事,两件大事解决,却怎也高兴不起来。

  走出房门,太阳正高,园中花草依旧,心情不同,花草看在眼中,也是全然不同。两名侍女不在,姓蓝的女子不在,园子空旷无人,前后走动,竟一人也无。料想秋儿命姓蓝的女子将自己带来此地,与之见上一面,这时面既见过,便无需招待。她出手便是一座园子,甚是大方,但徐真不会在索达城常住,园子要来何用?

  走出大门,街上行人依旧,辨明方向,往南走去,心想先找到谷寒茵再说。行在路上,回思秋儿决绝之语,心下极不舒服,忽听得一人大声骂道:“走路不会看么?他妈的,踩到老子脚了!”

  抬眼望去,左侧丈余外站着一个魁梧汉子,指着面前一个瘦弱少年大骂。那少年甚是害怕,道:“我……我急着回家,没看到。”

  魁梧汉子道:“没看见就算了吗?”啪地一掌击在那少年脸上,接着又是一拳,怒道:“你再来几个没看见,老子脚就被你踩烂了。他妈的狗杂种……”骂一句,打一拳。那少年是个白人少年,一头金发,护住了头脸,不住求饶。

  徐真怒极,正觉无法宣泄怒气,抢上两步,推那大汉肋下穴道。本拟这一推大汉定会向后退去,岂料数日里伤势加重,便连常人力道也是不如。他一推没推动那大汉,自己反而连退两步。

  魁梧大汉身材甚高,膀圆腰粗,站在徐真面前,便如铁塔。斜着眼睛望着徐真,道:“你他妈的想干甚么?”

  徐真道:“操你奶奶的,他踩你一脚就要打死他?你神经病是不是?”

  其时路上行人甚众,几人争端一起,便有人驻足观看。魁梧大汉见徐真如瘦弱小鸡一般,全没放在心上,道:“好罢!一大早便有蠢材来找老子挑战!嘿!老子接受啦!”

  徐真奇道:“甚么挑战?我操!”狂怒之下,大声道:“挑战就挑战,怕你老子不叫名侦探!”

  旁观众人有人道:“你接受挑战也找个差不多的,这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这不是欺负人吗?好啦好啦,小孩子胜,一赔五十,有没有下注的?”

  徐真一呆,心想:“把我叫小孩子也就罢了,还一赔五十?你奶奶的,你都不说劝劝架,这是什么病态社会?赌我输是罢?要是他跟昨天黑人一样的剑法,老子一招就叫他下地府,等下输死你!”扬起手道:“先等等,你接受就接受,不过我想下注。”转向那人道:“喂,我赌自己赢,能不能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