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猛听得脚步声急促,跟着啪地一声大响,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瘦小身影冲将进来。房中二人吃了一惊,扭头去看,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抢入屋子。一瞥眼间,徐真看清,那小女孩鼻青脸肿,秀发散乱,神色惊慌之至。
这小女孩抢入屋中,也不看看房中是否有人,反身关上房门,便即顶住。门外脚步声杂乱,有人大叫:“那贱人呢?跑哪里去了?”有人道:“去二楼找找!”夹杂妓女、嫖客惊呼之声,楼梯上咚咚作响,上来不少人。
猴子望着那小女孩,道:“你是谁?”
那小女孩吓了一跳,看清二人,登时呆了,但不敢放开房门,靠在门上,却不说话。
门外声音越来越是嘈杂,猛听得咚咚声响,有人砸门,同时喝道:“他妈的!快开门!”那小女孩奋力顶住房门,奈何人小力弱,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一条缝隙。门外那人看到小女孩,喜道:“在这里了!”
杀掉徐真,得罪赫格斯,绝非猴子所能承受。杀人灭口可以,有人在场观看,消息传将出去,他也不用在墨贺蒂混了。猴子扬声道:“格瑞斯,是你么?甚么事吵闹?”
门外那人一呆,不再拍门,脚步急促,又有两人奔到。一个汉子道:“猴爷?”
猴子道:“房里没人,去别处找罢。”
门外三人低声商议片刻,先前说话那汉子道:“是。猴爷尽兴,小人告退。”
待几人走远,猴子道:“小姑娘,没事了,你别怕。说说看,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小女孩望着二人,身子颤抖,仍是不语。猴子见她衣衫破烂,满脸污秽,看不出模样,收起匕首,缓步而前,柔声道:“他们为甚么捉你?你怎地一个人来含香馆?你父亲呢?还是跟着哥哥一起来的?”一边说话,匕首藏在后腰。
徐真暗叫糟糕,猴子要杀人灭口,他仍是无法动弹,大声道:“喂!小姑娘,他要杀你,快跑!”
那小女孩吃了一惊,左走数步,躲在屏风之后。猴子满脸笑容,道:“胡说八道。我和小姑娘无冤无仇,杀她干么?”转向那小女孩道:“别怕,别怕,叔叔不会伤害你。饿不饿?来来来,这里还有不少食物,去吃一点。”声音柔和,笑容真诚,伸出左手,似乎欢迎。
突然间,嗖地一声,一枚箭矢从猴子面前射将过去。猴子一凛,站住不动,转头去看,突突声音不绝,窗户之中,数枚箭矢射到。
箭矢绑着火球,射入屋中,爆出一团火花,登时引燃不少物事。猴子大吃一惊,奔到窗口,不敢探头查看,只听含香馆惊呼四起,夹杂哭喊之声。
奇变陡生,那小女孩惊叫一声,缩头闪避。徐真坐在屋子当中,既不能动,亦不能闪避,箭矢劲疾,他心中狂跳。街头呼喊声响,突然传来一声惨呼,凄厉已极。这声惨呼之后,脚步声杂乱,大堂有人叫道:“干甚么!?你们……”声音戛然而止,只听妓女、嫖客大声哭喊,四散奔逃。
房中火苗不断升高,炙热非常。猴子当机立断,快步走到屏风之前,去捉那小女孩。那小女孩极是机灵,见猴子快步奔来,绕着屏风打转。猴子一边躲避大火,一边还得留神火箭,急怒之下,飞起一脚踢倒屏风,举起匕首便刺。
徐真怒道:“我操你奶奶!猴子,你住手!你他妈畜生!”
便在此时,啪地一声大响,一人踢开房门,边奔边叫:“快!有人攻来!得转移啦!”身材颇高,正是大山。
猴子一刀未中,见小女孩缩在一角,问道:“是甚么人?”
大山很是着急,拉着猴子手臂,抢出房门,边走边道:“他们围住含香馆,一阵火箭乱射,咱们死了很多人,先去……”走的远了。
窗口不住有火箭射入,浓烟四起,气味冲鼻。其时大堂已没有多少人惊呼,隐隐传来微弱呼救声音。房间之中,轻纱不少,极易引燃,火势转大,热浪扑面,徐真满头大汗,仍是无法动弹。
脚步声响,那小女孩快步走来,问徐真道:“你没事么?快走啊。”
徐真苦笑道:“我走不了,你自己走罢。”热浪炙烤的徐真难以呼吸。那小女孩在他身后一看,绳索绑在凳子之上,凳子连接地板固定。她伸手去解,绳索打的结很是怪异,她尝试数次,竟无法解开。那小女孩急道:“解不开!解不开!怎么办?”
徐真道:“你走罢!你自己逃走!快点。”
那小女孩道:“不行!你帮我父亲,我怎能丢你在这里?”顿了一顿,接着道:“你忍着点痛,我用火烧断绳索。”
房门均是木质,哔啵作响,浓烟越来越多,两人呛的连声咳嗽。徐真道:“别……别管我了!你再不走,来不及啦!”
那小女孩不答,忽觉手腕剧痛,徐真强自忍住,房门外飘入黑烟,其中带着蓝色,徐真一凛,烟中带颜色,那是燃烧有毒之物。他更是着急,道:“这烟有毒,你……咳……弯腰不要……”话音未落,双臂一震,绳索终于烧断。
徐真被熏的泪水横流,难以睁眼,抓起桌上菜碟,随手一捏,用碎片去割绳索。岂料绳索材料奇特,碎片并非利刃,无法割断。房间四处着火,顶部通红,火舌乱吐。二人难以呼吸,热浪炙烤的二人头发卷起,眼看房门窗户被大火封住,那小女孩惊慌之下,哭道:“你救了父亲,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没法替父亲报仇,我……咳……我怎能……怎……”说到这里,噗地一声摔倒在地。
徐真急怒之下,丹田如沸,只觉浑身肌肉爆发力道,双脚一崩,那无法解开的牛筋索,竟然崩开。他手足飞快,撕下两条衣襟,倒上酒水浸湿,捂住口鼻。至于酒水是否有毒,生死关头,实也顾不得了。人体潜力无穷,平日无法发挥,每逢大灾大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往往能负千斤。那小女孩蜷缩地上,浑身抽搐,徐真不敢抬头,见火势猛烈,再无逃生可能,两人势必被大火烤死。
猛听得哗啦一声大响,身旁一堵墙突然倒塌。随着墙壁倒下,火星飞溅,呼地一声,引燃地毯。徐真更不迟疑,抱起小女孩,抢入另一侧房间。
含香馆内室墙壁多为木质,大火蔓延才如此迅速。隔壁房间火势更加厉害,徐真四下一张,仍是无路可走。忽听一声低吟,扭头去看,房中桌子之旁,倒着一人。双腿上满是血迹,压着一根柱子,两头着火,火星乱冒。那人衣衫被烤的缩成一团,黏在身上,她用力撕扯衣衫,却无法脱下,正是莉娜。她胸口起伏,嘴里无意识地呼痛,徐真抢将过去,伸手一扯,扯开莉娜身上轻纱,推开砸在腿上的柱子,啪地一掌击在她脸上,大声道:“喂!能动么?快……快起来……咳咳……”
莉娜一震,睁开双眼,尖声道:“快救我!我不想死!大爷!求你救救我……”
徐真又是一个耳光,厉声道:“闭嘴!”放下那小女孩,抬起桌子,看准房门一侧,呼地一声将桌子掷将过去。墙壁被大火炙烤的极脆,桌子一砸,哗啦一响,破出一个大洞。地毯燃烧,足下通红一片。纵有大洞,三人仍需从火焰上方而过。
莉娜一掌挨过,冷静几分,望着大火,身子颤抖,满脸惧色。徐真一手抱着那小女孩,一手拉住莉娜,道:“不要抬头!”不待话落,足下一点,从大洞纵出。
二楼地板亦是木质,大堂一片火海,地板烧的七零八落,徐真看准的没有着火之处,脆的厉害。他一足落地,咔擦声响,身子疾堕而下。莉娜尖叫一声,手忙足乱,抱住徐真。徐真又气又急,大堂燃烧时候颇久,脚下一片火海。他应变奇速,一觉身子下坠,伸腿踢出,去撑地板边缘。
不料下坠之势奇速,一脚踢出,差了尺许,下坠速度更急。说时迟,那时快,徐真再要借力,两个女孩须得扔掉一个。那小女孩有救命之恩,决计不能恩将仇报。莉娜谋害自己,险些送命,按理说生死关头,将她抛入火海,正可报仇。
生命与仇恨之间,徐真如何选择?他毫不迟疑,跌落地上,足下火焰立时蔓延上来,他看准右侧一处火焰稍弱,正欲抢过去。莉娜指着东北角处,道:“去……咳咳……去……”咳嗽的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北角距二人不过丈余,中间火势猛烈,能否冲将过去,殊所难料。躲在右侧火焰稍小之处,被烧死只是时间问题,霎时之间,徐真选择相信莉娜。他运足内力,足下一点,身子飞起。
只听哗啦一声,屋顶一大块燃烧的柱子跌落下来,正对徐真三人。徐真身子空中,绝无闪避之能,那柱子火星四溅,眼看要砸倒莉娜身上之时,徐真微微侧身。只觉后心一阵剧痛,柱子砸到徐真,同时一股滚烫之意,他啊地一声惨呼,身子再次坠下。
三人身处火焰上方,热浪更是惊人,吸一口气,肺部都如着火一般。跌落地上,徐真顺势抢前一步。一步之差,便是天壤之别,这一脚跨出,走出火场,虽说不足尺余的一个地方,比之大火中炙烤,好上千万倍。他双腿着火,剧痛入骨。
莉娜道:“打穿……咳……墙……咳……”她用力抱着徐真,正好让徐真空出一条手臂,无暇扑灭腿上火苗,当即一拳猛击,哗啦一声大响,墙壁倒塌。三人从洞中钻出,放眼皆是大火,仍无处可逃。
莉娜指着右侧一个水缸,连声咳嗽,连话也说不出来。徐真大喜,有水就好上许多,快步过去,扑灭身上火苗。莉娜双手一松,从徐真身上下来。奔到水缸后,在地上摸索,一拉之下,只听咋咋声响,灶台横移,显出一个大洞。
其时哪有时间迟疑?当即钻入大洞,往下走出两丈有余,咋咋声响,灶台又合闭。一股冰凉甘甜的气息冲入肺腑,徐真从来想象不出,空气竟也如此地好闻。莉娜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徐真心头亦是剧烈跳动。
过了良久,心情慢慢平复,死里逃生,徐真一时感慨万千。这次生死关头不同以往,敌人无法看到,自己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乃是大自然之威,虽说人为,火焰的厉害让他深有惧意。回思踏入含香馆一前一后,越想越是惭愧,自己怎会如此鲁莽?这还算甚么名侦探?
后背火辣辣地痛,四下漆黑,伸手一摸,左右宽不过三尺,看不出有多高。他坐在地上,甚是冰凉,手中那小女孩兀自昏迷,探她鼻息,已慢慢沉稳,他心下稍慰。忽听莉娜道:“你要救那些小孩,就在这里。”
徐真一凛,道:“这是哪里?”
莉娜道:“这是含香馆地下。猴子早年在此地挖出地道,之后才建成含香馆。他平日很是小心,一直将小孩藏在这里。下面还有一层,比上面开阔许多。这里有不少猴子打手,你受伤重不重?”声音颤抖,透着一股痛楚之意。
徐真背后、双足剧痛,却也忍耐得住,心想:“难怪外面看不到。”说道:“我没事。下面还有一层?有机关没?”
莉娜道:“有。你跟我来。”系索声响,似乎撑着墙壁,艰难站起。
徐真微一迟疑,寻思:“她跟猴子一伙,刚在火场,为了活命,选择相信她,那是没有办法。现在地道里,又是她的地盘,我还能相信她么?”他迟疑不动。
莉娜走出几步,接着道:“你能打赢三虎,武功很是厉害。猴子手下人数虽多,并无武功高强之人,绝非你的敌手。徐大侠,你要救孩童,我带你去,还可将猴子这些年积累的财宝全都送你,只要你替我杀了他。”
徐真道:“你不是猴子情人么?我凭什么相信你?”
莉娜厉声道:“他明知我在隔壁房间,将我一人抛下,不顾我生死,这等无情无义地畜生,不杀了他,我怎能咽下这口气?徐大侠,灶房机关从外开启,甬道中无法打开,你纵然不肯信我,也无法回头。要不要跟着我,随你的便。”说着往下走去。
徐真怒气上冲,寻思:“好罢,先离开这里再说。”抱起小女孩,跟上莉娜。
再往下行,不过丈余,踏上地面。伸手一摸,两边宽敞不少。行出两丈,莉娜道:“右转,靠着墙壁。”徐真一凛,听她脚步毫不迟疑,当即靠墙。
黑暗中唯听脚步莎莎,再走丈余,莉娜道:“往右,走中间。”漆黑之中,靠墙还容易分辨,道路中间如何能看清?忽觉手掌一暖,被莉娜拉住了手,她道:“这条甬道建造复杂,很多地方都是死路,不设火把照明,就是要困死入侵之人。甬道中间只尺余一条道路,两侧悬空,底下设有尖刺,倘若失足跌落,必死无疑。”
徐真暗暗奇怪,既然要困死敌人,何必留一条生路?若无生路,莉娜为何敢走进来?再往前走,岔路愈多,莉娜毫不迟疑,左转右绕,一忽儿走中间,一忽儿走两侧。
正行之间,莉娜身子一顿,不过片刻,猛听得呼地一声,身旁一阵微风而过,夹杂铁器刮擦,莉娜道:“这是板斧,无论是否有人,每隔几分,就会来回劈砍。”随着话声,铁器摩擦声音愈发劲疾,徐真头皮发麻,此地机关重重,若无莉娜带路,要走一寸也是千难万难。
板斧停止,莉娜再往前行,又过盏茶时分,入眼一个火把。漆黑之中,火把便如明灯,徐真不由得心下一震,越走越近,火把越来越多。两侧墙壁宽有丈余,头顶不高,不足一丈。墙壁石块所砌,地上亦是大石。不想含香馆地下,又有如此一片天地,看来当初工程巨大,猴子在此地耗费心力不少。
莉娜行到一处拐角,便即停下,低声道:“从这里出去,就会有人。徐大侠,你小心些。”
徐真心下乱跳,颇为紧张,放下小女孩,问道:“这里有多少人?”
莉娜道:“含香馆化为一片火海,猴子要转移,此地人数绝不会多。”
徐真点点头,从拐角出去,面前一道石门,莉娜在左侧火把之下,轻轻一按,石门咋咋开了。徐真默运内力,功聚全身,踏出石门。
一瞥眼间,已然看清,石门外是一处大厅,左右七八丈。墙壁之上火把咧咧作响。地上摆放两排床铺,气味冲鼻,极是难闻。大厅前后十余丈,正对徐真之处,又是一道石门。他运足内力,憋了一肚子的火,出来找人打架,岂知一人也无。
脚步声响,莉娜跟着出来,眉头微皱,道:“那个小孩居处就是这里,猴子动作倒快,咱们再走。”当先往对面走去。她轻纱被火焰炙烤,黏连肌肤,背上肌肤红彤彤的,想来剧痛无比,她竟尔咬牙一声不吭,徐真看到之时,都觉惊心动魄。
回入甬道,抱起小女孩,三人打开石门,其后又是一间石室。这间石室小了许多,布置奢华,香味飘散,与适才大厅截然不同。莉娜快步走到右侧石床之旁,绕到后侧,嘎嘎声响,石床翻板,显出一个机关。她道:“他这人很是多疑,财宝不肯放在别处,非得自己睡在上面才成,下去看看。”当先而入。
徐真走进,见翻板之处,一道石阶,底下透出亮光,显然有人。他一凛之下,忽听那小女孩道:“放我下来。”骤然吃惊之下,他险些跳了起来。低头看去,那小女孩已然醒来。
只听莉娜在下面道:“他们走了,下来罢。猴子将财宝放在床下,必有出口。”小女孩道:“大哥,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