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一呆,转头望去,詹妮眼中透着一股聪慧,白嫩的脸颊微红,如是鲜艳地花瓣。詹妮所言的确有理,站在政治角度去看,徐真代表赫格斯,亦是新入墨贺蒂的一方势力,各方势力极力拉拢情理之中。瑞查德收礼来者不拒,其意要将墨贺蒂这潭水搅浑,他人人奉若上宾,人人都是朋友,那么人人,也都不是朋友了。如此一来,众人不知他心意,自然不肯再去赫格斯营地,等候的消息,便是赫格斯第一次回礼,究竟会去哪里?
哪知瑞查德自有打算,数日始终不出大营,众势力苦于无从得知他的心意,是以牢牢盯着赫格斯大营。徐真、詹妮方出大营,就被各方势力盯上。暗中观望的同时,柏乐特、艾迪按捺不住,亲自来会面,乍作巧合,实则专程来探詹妮口风。她钱袋被偷,本是小事,当地设有衙门,亦有巡街,只需将众孩童往衙门一交,何必让拉鲁斯大总管、达燊庄园少主二人郑而重之地在街头理论?
适才徐真出声援助,无论他怎么说,不免要得罪一方。街头人众,传将出去,赫格斯不想表态也不行了。如此一来,赫格斯从一个自由之人,变为参与其中,陷入墨贺蒂这个大泥潭之中,赫格斯数千人众,能否激起一个浪花,仍是两说。
詹妮头脑冷静,见事明确,对徐真的心意把握恰到好处,正在他欲开口说话之时打断。她虽情急,亦明知是徐真之妻,街头这般亲昵,却也羞红了脸,胸膛噗通,心儿乱跳。
站在徐真的角度去看,数百名孩童身处魔窟,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恨不能立刻帮助众孩童。但自己一举一动,都不是一个人,只得强自忍耐,心下极为难受。忽觉左掌一暖,詹妮拉住了徐真手掌,双颊晕红,神色颇为坚定,似乎在说:“大哥放心。”
微风带起詹妮肩头发丝,娇怯怯地站在身旁,见徐真转头,她微微一笑,突然低下了头,秀颈便如天鹅,徐真惊觉,突然觉得詹妮外柔内刚,心地善良,兼之聪慧贤淑,实是少有的美丽女子。如此一个女子,却不能左右自身命运,嫁给自己这个并不喜欢之人,他心下又是一阵难受。
忽听得艾迪怒道:“说不说!?你们不说吗?”
众孩童低着头,身子颤抖,忽听哇地一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大哭起来。这小男孩一哭,其余孩童有样学样,齐声大哭。
那黑人大喜,道:“大爷!小人没说错,小人没说谎,他们真的是小人收留。大爷饶命啊!快!艾力!快跟大爷求情,否则我丢掉性命,大伙儿都没有饭吃。”
那叫艾力的男孩年岁最长,今年正好十岁,边哭边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叔叔……叔叔咱们回家罢……吓死……我怕……”
众孩童纷纷哭道:“带我们回家……呜呜呜……”
柏乐特道:“看来这小子说的倒是实情,咱们似乎都冤枉他了。”转向那黑人道:“你有这般心意做好事,拉鲁斯只会支持,怎会处罚你?起来罢,带他们回去,好好给他们吃点东西。哼,要是敢敷衍了事,我半月之后再去看看,这里的孩子倘若少了一个,或者没有长胖,我拿你是问!”
那黑人大喜,一骨碌爬起身子,连道:“是是是!小人一定将他们喂得白白胖胖,半月之后,一个不少,一个都不会少!”
徐真更怒,眼看着黑人正要离去,忽见柏乐特眼皮一抬,看一眼徐真。他心下一凛,转头一看,艾迪嘴上叫的凶,当真放人离去之时,他也不说话,望着徐真。徐真一步跨出,手臂一紧,詹妮抢上一步,说道:“这个钱袋不是我的,艾迪,麻烦把钱袋还给他们罢。”
艾迪奇道:“查汗说的清清楚楚,这个钱袋的确是她。”一指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接着道:“从你这里偷走的,怎地……”
詹妮打断他道:“我今日出门没带钱袋,怎会被偷?”
艾迪笑道:“是是是。詹妮小姐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将钱袋递给艾力,笑骂道:“烤鸡也带走罢!老子请客,回家去!”众孩童大喜,数十只小手乱抓一气,拿起烤鸡便奔。两名小姑娘力气不佳,奔出几步,跌倒在地,烤鸡滚出老远。二人连滚带爬,抱住烤鸡,张嘴便咬。
徐真看的心酸无比,几欲冲上去将那黑人抓来,一顿拷问再说。手掌被詹妮握住,身子被詹妮挡住。他内力浑厚,轻功了得,当真要走,十个詹妮也拦不住。见詹妮拼命阻拦,思及她一番用心,叹了口气,不再看众孩童。
众孩童走远,艾迪笑道:“赫格斯第一勇士名不虚传,徐真朋友,汉人有句话叫‘相请不如偶遇’。球场之上,我得罪朋友,回去之后,一直觉得很是亏欠。今天有缘,达燊庄园也在不远处,我在家中摆酒,款待朋友,顺便赔礼谢罪。”一边说话,走上两步,携了徐真手臂,往南便走。
柏乐特抢上一步,道:“慢来!少主人,适才小人已说过,今日小姐游玩,由小人带路,少主人的好意还是心领。”
艾迪皱眉道:“你说带路,詹妮小姐可曾答应?”
柏乐特望着詹妮不语,艾迪转过头望着詹妮。二人一番明着交锋,要詹妮表态。
詹妮微微一笑,道:“整日在营地待着很是无聊,就叫大哥陪我走走,不想会遇到两位。我和大哥轻装简行,身上并无礼物,贸然打扰,恐怕失了礼数。”见艾迪欲插口说话,她丝毫不停,语速颇快,接着道:“我知二位都是豪爽之人,小小礼物算不得甚么。不过赫格斯回礼,岂能轻乎?我若空手而去,不说旁人,父亲都要好一顿惩罚。好罢,二位倘若觉得詹妮被父亲惩罚算不得甚么,那么咱们就走罢!”
二人面面相觑,柏乐特微笑道:“小姐言辞犀利,赫格斯第一说客名不虚传。既然如此,小人怎好老着脸皮继续叨扰?下次有缘,小人再来效力。”
艾迪后退数步,单膝跪下,大声道:“詹妮小姐,请你原谅。自那日球场一见,小姐的美貌便印入脑海。回家之后,数日间始终无法忘怀。我知小姐天使一般,凡人怎能亵渎?但心中对小姐之才,小姐之貌就像大海,充满神秘却又向往。是以自作主张,求父亲大人跟弗恩叔叔提亲。此事瞒着小姐,我实在不愿。今天当着大伙儿之面,求肯小姐,能垂青我这一个并不英俊,有点儿幽默,有点儿楞的小子。詹妮小姐,你能接受我的求婚,嫁给我么?”
这一番话石破天惊,围观之人本以为好戏结束,不料艾迪忽然当街求婚,无不驻足。就连柏乐特等人,也都站住。他陡然听到艾迪求婚,脑中一转,已知艾迪意图。艾迪入赫格斯,两家联姻,达燊势力大振,如今墨贺蒂之中,达燊对抗拉鲁斯,再加数千士兵,那还了得?他动念极快,瞬间便即明白,冲口道:“不行!”
艾迪是跟詹妮求婚,詹妮还没说话,他先说不行。众人无不大奇,望着柏乐特。
柏乐特快步走上,跟着单膝跪倒,唱道:“哎……青青地草原,奔腾地河水,美丽地姑娘,我唱着歌谣……”徐真哪里料到,他会突然唱歌,猛听得“哎”的一声,长且响亮,徐真吓一大跳。歌词简短,颇有现代语言之风,徐真不知,那是本地俚语,通俗易懂,亦是少年男女求爱之歌。
柏乐特嗓音柔和,声音纯净,空灵之处,便如百鸟齐鸣,好听煞人。唱到最后,他声音一收,接着道:“小人斗胆将这首《戴欧》之歌献给小姐。两年前小姐初到墨贺蒂,除三虎、惩灰狼,振兴泰、通慧水,造福墨贺蒂万千百姓。小人当时不在城中,听下属提及,对小姐仰慕非常。今日一见,小姐名不虚传,小人身份低微,但有一颗赤诚之心,亦可对小姐始终如一,此言终身不悔。小姐倘若首肯,小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必用一腔热诚感动弗恩老爷,以求小姐下嫁。”
柏乐特比之艾迪,更懂得撩妹。他嗓音本就动听,一番情歌清唱,音乐功底显露无疑。说话之时,脸上诚挚,语音干脆,包含无比决心,便连徐真,亦觉甚是心动。
詹妮面红耳赤,正欲说话,猛听得一个响亮地声音道:“大伙儿都跟詹妮小姐求婚,这么热闹的事怎能少得我?詹妮小姐,他们两个向你求婚,连礼物也没有一件,哪有半点诚意?你瞧瞧,我带来这一车礼物,喜欢甚么就拿甚么。”随着话声,北侧街头砸砸声响,驶来一辆马车。三匹骏马拉拽,车辆作枣红色,车上无顶,四周透风。车厢之中,金丝软垫,古香古色,华美却不奢靡,只一辆马车,亦可见主人心思。
车上坐着一名汉子,三十余岁年纪,圆脸秃顶,一从八字胡,却生个蒜头鼻,显得甚是突兀。如此相貌,本应甚丑才是,配上他青色短衫,一身虹结肌肉,说不出地诱惑。
马车行到距詹妮五六丈处,便即停下,那人走下车子,朗声道:“小姐风姿卓越,飘然若仙,我等俗人有幸一睹仙颜,实乃累世之幸。在小姐面前无礼,乘车而行,岂不狂妄?小姐,小生俊清,献上礼物一车,厚颜自荐,欲与小姐结为秦晋之好。”
这人身材与徐真相差无几,更结实几分,高鼻深目,眼珠儿褐色,显是白人。取个汉人名字,满口斯文,与他粗犷外表绝不相衬。
行到几人身旁,马车之后,果然一辆大车,车上红木箱子,瞧来甚是沉重,也不知装的甚么。他与柏乐特、艾迪二人截然不同,随从百余人,自觉站在一旁,人群登时被隔绝开来。
艾迪哼了一声,站起身子,道:“一车礼物就算多了?詹妮小姐倘若同意,达燊庄园都可以送给她。”
俊清哈哈大笑,说道:“你老子只有一个儿子,当然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听说伊莲娜又有身孕,再给你多添一个弟弟,达燊就不是你说了算。”转向詹妮道:“好在十八坡上下,仅我一个,不会再有旁人争夺。詹妮小姐,我们如能成就好事,比之他们,选择才是对的。”
艾迪脸色铁青,对伊莲娜有孕之事,达燊上下绝无半点消息泄露,俊清从甚么地方知道的?难不成庄园内部有十八坡的人?他心下暗暗发狠,回去之后定要查个清楚。眼下俊清直言,他想也不想,道:“胡说八道!大伙儿瞎传,这等谣言你也会信?”转向詹妮道:“詹妮小姐,你别听狗子胡说,这家伙嘴里从来没有实话。”
柏乐特道:“赫格斯名震一方,百年大族,实力雄厚,区区一车礼物,算得甚么?”转向詹妮道:“小人偶遇小姐,匆忙之间,无暇备下礼物。如小人先前所说,金银财宝、古玩字画甚是俗气,小姐一般超凡脱俗之人,怎会在意这些财帛?但求婚礼物必不可少,小人可立下誓言,两日之内,必给小姐一件满意的礼物。”
艾迪道:“对对对!一车金币算多么?倘若比金币,老子这就回家,拉十车过来。”
俊清走到詹妮面前,弯腰躬身,道:“天地之间,男女情事是为人伦,你情我愿才是爱情,倘若用来交易,岂非失却爱情真谛?小姐,秋风送暖,骄阳盈彩,又有青山绿水、酒肆茶馆、提休呱噪,人生何处不是舞台?俊清斗胆,邀请小姐共舞一曲。”微微弯腰,瞧他胡须颤抖,心情激动,偏偏言语潇洒,甚是从容。此等沉稳坚毅汉子,对少女来说,诱惑非小。
詹妮尚未说话,艾迪道:“喂喂喂!舞会还没到,跳甚么舞?”‘提休’二字是指艾迪、柏乐特提不起,休不成,骂二人烂泥扶不上墙,二人一个不懂中原文法,一个全然没有留心,被俊清骂了还茫然无知。
詹妮道:“多谢诸位抬爱,不过……不过……”
徐真走上一步,拉住詹妮的手,插口道:“她是我未婚妻,你们说的高兴,问过我了没?”
俊清身旁一名黑脸老者厉声道:“你是赫格斯奴隶么?怎地主人说话,你来插甚么嘴?”话音甫落,伸手抓向徐真肩头。
这老者身穿灰袍,站在俊清身旁,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出声,嘶哑难听,身法快捷,伸手一抓,相去已不足一尺。
徐真吃了一惊,看他爪势,威猛霸道,竟是一门极刚猛地功夫。他并无长剑,虽看出破绽,拳脚相争并无胜算,拉着詹妮的手,足下一点,往右纵去。
那老者咦了一声,左抓未尽,右抓又出。食中二指直戳,无名指回扣,大拇指下捺,成一种奇异之极的爪型,真气丝丝如电,势道猛恶已极。
徐真足下尚未站定,这老者来的好快,他绝无停顿余暇,微微侧身,又窜一步。身子刚动,只听得嗤地一声轻响,肩头被他扯下一块布。若非徐真足下连点,丝毫不停,就被他这一抓扯下一条肌肉。
功成以来,纵然无剑,两招之中让徐真吃这么大亏的,这老者还是第一人。他一凛之下,细看那老者,只见那老者后退数步,道:“中原功法。”
俊清怒道:“你干甚么?为甚么动手?”
那老者道:“小人以为他是奴隶,不懂礼数,冲动误事。”
徐真心下乱跳,激起一股豪气,寻思:“《独孤九剑》有进无退,这四个字让我丢人丢到家了。老爷爷要是看到我这么没出息,保准气死。”放开詹妮,跨上一步,道:“好功夫!再来!”
詹妮拉住徐真道:“大哥。”
徐真一顿,道:“怎么?”
詹妮道:“大哥不必担心,这一生之中,除了大哥,詹妮……詹妮谁也不嫁。”话音未落,满脸通红,思及当众对徐真敞开心扉,实是生平所未有。难堪之下,心中亦羞喜交加,隐隐之中,另一个身影越来越是清晰。她心中一凉,脸色忽然变得雪白,神色凄然,也只一瞬之间,恢复淡然之色,道:“大哥说的没错,我和大哥已经定过婚。诸位好意,詹妮心领。”
艾迪道:“他有甚么本领?连狗子一个家人也斗不过。自来英雄配美人,倘若他是英雄,那我无话可说……”
柏乐特插口道:“五日后老爷寿诞,拉姆台聚会,聚会之后咱们比一场,谁是英雄谁是狗熊,一目了然。”
俊清道:“怎么比?”
柏乐特道:“小人不敢以詹妮小姐做赌注。不过墨贺蒂民风彪悍,抵御外敌连年征战,崇拜英雄,人所共有,武艺一途自然要比。再者草原比赛,怎能少得骑术箭法?杀敌更少不得骑术箭法,这一条也是要比。其次詹妮小姐选择未婚夫,人品要过得去,更要入得小姐法眼才行。”
俊清道:“你是说你要跟我比?”
柏乐特道:“小人这把骨头,怎配跟俊清先生比试?只是俊清先生要参与,那么你方找出三人,一人一项,三局两胜。第一局比骑术箭法,大伙儿都是此道高手,谁高谁低一眼便能瞧出来。第二局比试武功,击倒一方或者一方认输即止,亦清楚了然。最后一局,由小姐主持。”
徐真道:“好!比了!”
詹妮一呆,神色黯淡,秀眉微微皱起,却不说话。众人以她为赌注,她却神思不属。
艾迪道:“好!一言为定!来击掌为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