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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卷 第四章 局势不明


  大车之旁,跟随四名侍女,其中一名蓝衣侍女看看大营门口守卫,又看看围住争执几人,她甚有急智,双手捧起拜帖,微微躬身,笑道:“赫格斯名传天下,瑞查德、弗恩、特斯克老爷慈爱有加,对待小辈,向来关爱非常。我家主人闻名已久,心仪赫格斯诸位老爷风采,是以慕名而来。不料外间传闻多有不实,赫格斯家族门槛太高,我家老爷尚未进门,先被当成恶客。传说赫格斯庄园待客自有一套风采,如此‘风采’那也实在少见。小人奉主人之命,递上拜帖,无人迎接也就罢了,倘若小人僵在此处,不过小人自己丢脸而已。”

  这侍女伶牙俐齿,一番话说来,明捧暗讽,第一个‘风采’意指莫吉横剑伤人,第二个‘风采’又说客人上门,主人恶语相向。第三个‘风采’便直言赫格斯客大欺主,毫无胸襟可言。

  一个清脆柔和地声音道:“常言道恶客临门,放狗相待。佳客登门,扫榻相迎。贵主人贸然冲进球场,一来破坏球场比赛,伤我兄弟。二来比赛不胜,叫嚣杀人。如此客人,总也算不上佳客罢?达燊庄园劳车车马,远来拜访,亦该遵守为客之道。我家叔父常说:旁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他一丈。旁人打我一拳,我该斩他手臂。诸位初到大营,一句话不说,先来行凶伤人,我们没有放狗,那也是宽宏大量了。”一边说话,一边缓步走到蓝衣侍女面前,一只手接过拜帖,接着道:“小女父亲名叫弗恩,柯瑞老爷,叫我詹妮便可。诸位请进。”

  徐真听她左一个‘放狗’,右一个‘放狗’,忍不住想笑。想不到詹妮平日说一句话都害羞,在外人面前,侃侃而言,气质全然不同。

  忽听得一声大笑,大营中十余匹马儿疾奔而来。马上乘者精赤上身,腰悬铁剑,一身肌肉闪闪生光,脸上一条刀疤,瞧来狰狞可怖,正是弗恩。他奔到大营门口,道:“柯瑞老兄,多年不见,你这家伙还是这般油滑,到了门口,却跟他们这些小孩子玩闹,真是不乖。”一边说话,跃下马背,快步上前,拉住四十余岁那男子柯瑞,接着道:“老兄弟,一直听说你住在此处,不曾探望,今日总算再见。走走走,跟我进去,咱们不醉不归。”

  柯瑞苦笑道:“兄弟也想早日过来,但俗务缠身,加上没有准备好礼物,怎敢贸然拜访?”

  弗恩道:“去他奶奶的,你我之间这等客气干么?”转向那妇人道:“伊莲娜,多年不见,你这越来越年轻,貌美如花,兄弟瞧见,都忍不住要动心了。”

  那妇人伊莲娜微笑道:“动心有甚么用?你要是动心,明日一早便来我家,我亲自招待你。”她微微一笑,便如全身都在笑,雍容华贵,娇柔却不做作,确是少有地美人。

  弗恩哈哈大笑,转眼看到众守卫,奇道:“这是干甚么?”走上前去,众奴隶便即让开。

  柯瑞道:“没事没事。兄弟,这是我儿子艾迪。刚才跟大伙儿玩哈巴斯托姆,不知道为何争吵起来。小孩子玩玩闹闹,再正常不过。”转向那青年艾迪道:“这是弗恩兄弟,我经常跟你提起,快来见过叔父。”

  艾迪适才心胆俱裂,吓得尿一裤子,好在他穿着黑色金边长裤,并不明显,但坐在地上,屁股上一大坨污秽,旁人眼睛不盲,岂会看不到?他脸色胀地通红,道:“我……我……叔父好。”

  柯瑞不知儿子究竟怎么回事,坐在地上不起身,脸色一沉,道:“你叔父亲自迎接,你怎坐着不起来?这般不知礼数,何时才能长大?”

  弗恩看看众守卫,见人人手持铁剑,冲突想必小不了,艾迪神色怪异,多半受伤,想来并不严重。年轻人好面子,这么多人在看,自会不好意思,当下大声道:“滚滚滚!他奶奶的,都站这里干甚么?老子养你们是闹着玩么?快去守门!”

  众守卫躬身道:“是。”还剑入鞘,回到大营门口。弗恩道:“詹妮,艾迪是年轻人,你替老子好生招待艾迪。”携了柯瑞手臂,道:“咱们快点进去,好好喝他奶奶地几碗酒。”柯瑞摇头苦笑,相随而去。

  蓝衣侍女小七躬身道:“小人告退。”转头挥一挥手,往村中看去,无数辆大车跟在身后,随她入营。

  詹妮道:“先等等!”

  小七躬身垂立,站在一旁。詹妮将拜帖递还给她,接着道:“父亲未至,我替他接下。他既然来了,你就交给我父亲罢。”

  弗恩已带着柯瑞入营而去,拜帖便如敲门砖,门都开了,砖头如何再去敲门?小七倘若当真再次投递拜帖,势必惹出笑话。詹妮听她话中含沙射影,心下极为不悦,有意惩戒,连看也不看,转身离开。

  丹妮迎上来道:“你认得这人?”

  詹妮摇头道:“不认得,听父亲提过。”走到艾迪身旁,道:“你没事么?”

  艾迪看一眼詹妮,脸上更红,迟疑片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笑容,道:“我没事!哈……哈哈……没事。”

  詹妮道:“父亲要我招待你,你不起来,是要我也陪你一起坐下么?”

  丹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詹妮耳边小声道:“他尿裤子了,怎敢起来?”

  詹妮恍然大悟,脸上一红,四下一张,见仍有不少人群观望,众顽童嘻嘻哈哈,也都看着艾迪,她微一沉吟,转向徐真道:“大哥,咱们……咱们去……去……”见徐真满脸笑容,望着自己,越说越是心慌,‘去’做甚么,始终说不出来。

  丹妮道:“走罢!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玩。肯,马哈维,走啦,回去吃饭。”

  马哈维笑道:“我现在一点儿不饿,倒想瞧瞧,他究竟怎么起来。”

  艾迪满脸怒色,瞪着马哈维,看到徐真之时,双目如刀,直欲喷出火来。

  徐真道:“有甚么好看?咱们回去。”当先而行,丹妮跟在身侧,小声道:“我也很是好奇,他究竟如何起身?”

  莫吉快步跟上,哈哈笑道:“只要他起身,屁股上一大坨,无论如何瞒不了人。这小子张狂无比,让他吃这么一个亏,好记得赫格斯家族都是勇士,没人好惹。哈哈,哈哈。”转向丹妮道:“你瞧见没有?我居然吓得他尿裤子啦!”

  马哈维道:“可惜不能再多看几眼。”众顽童见三人离去,跟着回营。

  詹妮道:“他打架输了,本已很是难堪,这时再叫旁人羞辱,如何还能忍得?只怕他跳起来就会跟咱们拼命,那时疯狂起来,可一点都不好玩。”

  徐真抚掌道:“对啊!詹妮说的对。事情不能做绝,我们在旁边,他不好意思起来。如果我们离开,他就算知道我们为甚么离开,心里也会感激,这叫做鸵鸟心态。”

  詹妮大羞,脸上红的厉害,道:“我……我不是……不是……”

  徐真站定身子,望着詹妮,问道:“我就奇怪的很,你平时说话没甚么问题啊,为甚么每次跟我说话,就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丹妮哼了一声,道:“你是色狼,詹妮胆小,最怕色狼,所以不敢说。”

  詹妮连连摇手,道:“不不不!不是……不是……”

  德尔塔道:“还说不是,你脸上的字是甚么?汉人的字我认得,那是花心大萝卜,对不对?”

  徐真无言以对,这几字便如烙印,金花谷中,秋儿也曾尝试擦去,哪知当日客栈,她心下气恼,用的药物颇为神妙,深入肌理,药洗不掉,除了切下脸皮,更无旁的办法。

  詹妮低声道:“不是!我不是……不是……”

  丹妮道:“好罢!知道你不是,你也不用老说。”声音压低,道:“想不想去看看,柯瑞来找爸爸,究竟甚么事?”

  莫吉道:“他不是说了么?跟弗恩一起去喝酒。”

  丹妮笑骂道:“白痴!四叔是墨贺蒂主人,爸爸还没去拜访四叔,柯瑞却先来跟爸爸示好,怎会是饮酒叙旧?我瞧墨贺蒂也不是外间传闻那样,铁板一块。否则爸爸纵然声名远震,也不该尚未见过四叔,便各路客人来访。喂,徐真,你说说。”

  徐真点头道:“丹妮说的对。瑞查德是客,你四叔是主。客人到访,还没去主人家拜过码头,主人家倒先来巴结客人,确实不大对头。”

  莫吉搔头道:“谁看谁不是一样么?怎地还有这许多道理?你们说的云里雾里,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丹妮道:“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去偷听。”

  肯抚掌道:“对!”有他赞同,众顽童又找到一个好玩之事,嘻嘻哈哈,摩拳擦掌,都说去偷听看看。瑞查德会客在大帐之中,适才弗恩带着柯瑞而入,众人不知他们去了大帐,还是弗恩营帐,招过一个奴隶询问,得知柯瑞果然去了大帐。众人心下一喜,都道:“丹妮说对了!若非大事,怎会去大帐商议?”

  去大帐偷听,戒备森严,十余名男女,如此大地目标,怎能悄没声息地偷听?入口处八名守卫,大帐四周,不下四十余人。看来瑞查德搭建大帐之时,已考虑到这一点。徐真道:“要是真想知道,去问问你爸爸不就行了?何必偷听?”

  詹妮道:“我要去读书,你们自己玩。”转身而去。徐真道:“我也不去,你们去罢。”快步跟上詹妮,与她并行。

  詹妮听到声音,扭头见是徐真,心跳陡然加速,碰碰作响,她热血上涌,便连脖子也红了,微微垂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想加快脚步,又怕徐真跟不上,只觉手足颤抖,脑中一片空白。忽听嗤地一声轻笑,詹妮吓一大跳,险些软倒在地,不敢转头去看,更不敢问他究竟笑甚么,寻思:“难道我穿的不好看?还是脸上有污垢?”抬起右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左手轻轻整理衣衫,目光游移,也看不出何处不对。

  徐真一直望着詹妮,见她局促到如此地步,亦觉有趣,道:“你爸爸叫你嫁给我,你自己愿意么?”

  詹妮大吃一惊,站定身子,道:“我……我……”

  徐真道:“你不愿意,对不对?以前没怎么仔细看过你,现在看来,你早就有喜欢的人,对不对?”

  詹妮一呆,低头道:“大哥……大哥很是优秀,也很勇敢,善良聪明。可是……可是我不喜欢。”越说声音越是稳定,说到这里,抬头望着徐真,道:“大哥,父亲不肯违背大伯的意思,是一定会逼着我嫁给你的。我瞧的出,大哥喜欢的是丹妮,两个不想爱的人在一起,会快乐么?”

  徐真摇头道:“恐怕不会。”

  詹妮道:“父亲怎么说,我只能怎么做。如果没有认识他,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可我……可我偏偏认识他。我不能违抗父亲,不能让父亲背上恶名。大哥,近来我想了好多好多,你……你也许不知道,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徐真打断她道:“本来我以为奴隶没有自由,任由别人买卖,没想到你赫格斯家族的公主,天之骄女,也这么没有自由。”顿了一顿,转身缓步而行,接着道:“自由两个字说起来简单,要真正做到,得有多难?世上聪明才智之士层出不穷,可是谁又能跳出世俗框架,甚么都不顾,甚么都不管,也许那样的人生,才是随心所欲,自由二字的真意罢。”

  詹妮跟在徐真身后,道:“大哥性子潇洒,率性而为,我一直都很是羡慕。”

  徐真道:“是吗?你羡慕归羡慕,可就是做不来,对不对?”

  詹妮沉默不语,徐真又道:“说这些话有些儿伤感,我瞧那个叫艾迪的对你不错。唉,人生地不熟,我一个人在墨贺蒂,谁都不认识,要出去的话,保不定明天就饿死。你就不一样,至少今天认识一个新朋友。”

  詹妮微笑道:“他很有冲劲,心肠不坏,待人很是热情,就是有些儿急躁。大哥可莫小瞧他,艾迪磨历一番,亦是一个了得的人物呢。”

  徐真大奇,道:“你刚见过他,就对他这么了解?”

  詹妮道:“大哥在球场踢球,想来没有注意。艾迪下车之时,在身旁奴隶肩上一按,接着在他背部清扫,想是看到落叶或者旁的甚么。他是柯瑞叔父的儿子,听父亲说,将来要继承达燊一族,身份了得,对待一个奴隶,却能不在意身份。我不知他是有意为之,亦或随意清扫。倘若有意,自是做给旁的奴隶所看。大哥莫瞧小小一个动作,在外人眼中,或者不怎么样。在奴隶眼中,就是主人无比器重,他们为了这一个动作,可以献出生命。若是无意,自是性子直爽,不在意这些小节。越是如此,主人和善,奴隶更加用命。”

  徐真抚掌道:“对!怀柔手段,御下不二法则,恩威并重才是办法。”

  詹妮微笑道:“大哥对人心的看法很是深刻。倘若一味怀柔,奴隶欺主亦所常有。可他入场之后,蛮力撞飞莫吉,接着连撞数人,与他对撞几人身材不差,力量却有不如。奴隶自来极为重视主人力量,他此番显露,众奴隶回去之后传开,对他力量就会肯定。他日传回达燊,说少主打赢赫格斯,对达燊士气影响深远,不可不防。到得后来,他被大哥所阻,立时翻脸杀人,这是急躁的性子所扰。”

  徐真大奇,道:“不就是一场比赛么?怎地还说到士气了?”

  詹妮道:“大哥有所不知,咱们到此地已有两日。两日之间,并未去看过四叔,大营四周戒备森严,赫格斯在索达城败了,但实力如何,旁人怎会知晓?用汉人的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倘若任由达燊少主在大营门前胡闹,甚至动手杀人,那么墨贺蒂其他人看到,会说甚么?他们会说赫格斯家门口都无法保护,还有甚么实力可言?丹妮亦是看出这一点,是以才叫守卫将艾迪围住。不过莫吉居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实在让人很是意外。”

  徐真一凛,暗暗心惊,他以为门口一番纠缠,不过球场纠纷而已,涉及到政治问题,小小一个动作,影响深远,稍稍不慎,便有绝大灾祸。自己懵懵懂懂,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若非詹妮提起,他仍当那是一件小事。他越想越是惭愧,迟疑道:“你是说艾迪故意胡闹球场的?”

  詹妮点头道:“对。他扬言要杀死大哥,不料大哥是赫格斯第一勇士,吃了一个大亏,这才有所收敛。莫吉正是看出这点,才会冲上去给他一剑,但将他……”说到这里,脸上微微红了起来,接着道:“他自己胆子小,不经吓。其实莫吉冲动,这一年已有不少改变,眼下赫格斯遭受大难,绝非四处树敌的时机,他也不敢乱来,更不敢当真杀了艾迪。”

  徐真冲口道:“不会罢!?你说莫吉在演戏?”

  詹妮望着徐真,道:“大哥没瞧出来么?莫吉一剑砍下,离艾迪身子还有两尺。他身子退后,奴隶四柄剑一齐砍下,倘若当真要杀他,他怎能逃脱性命?”

  徐真暗叫惭愧,适才心中已在起疑,众奴隶铁剑齐下,瞧艾迪身法,他不会武功,怎地会没有砍中?听詹妮一说,原来众人演戏,吓唬艾迪。想到这里,他暗叫这些人都是甚么脑子?难道是自己太蠢了?越来越觉秋儿说的对:人心叵测!自己以为莫吉心思单纯,岂料在狼群之中长大,何来真正单纯一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全国闻名地侦探,破获奇案无数,论起聪明才智,向来不肯服人。回到大明,先是被秋儿玩弄鼓掌之上,推理案件不及谷寒茵,观察入微不及詹妮,政治觉悟连莫吉也是不如。他连受打击,只觉自己比猪还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