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卡 r
父亲又走了。我会等他,或许,这也是唯一能为他做的一件事。 r
我格外讨厌这种夏秋相交的季节,空气让人窒息,看不见阳光,一切都变的灰暗下来,盖在我铺着黄色毯子的双腿上,把它吞噬了。 r
我几乎每次都是悻悻的在门口站着,等父亲喝醉了,摇晃着身体,慢慢穿过黄色的路灯,按响门铃。那个时候,我就很矫情的走过去,打开门,接住烂醉的父亲。 r
我一点也不感到难过,真的。我欣喜的做着一些微薄的事,至少我这个瘸子还是那么有用,不像学校里长舌般男生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r
有一次父亲回来晚了,我突然萌发了不好的预感,如果,有一天,我连这点悻悻也没有必要做……算了,那是我也讨厌不完美的结局。 r
站起来是什么感觉?能摸到天空吗?我以前不停重复这些问题,或者我好奇于我手所不能触到的东西。因为没有腿了,对手的感情近乎就是病态的依恋。 r
轮椅把我的脚绑住,上楼梯也不可以。这笨重的铁制家伙,不断的可怜我,实实在在让我自卑,就像外面不知下一秒就会不会死亡夏虫们。 一切都是在侮辱我吗?r
心脏总在疼。从左心房钻入右心房,再钻进心室.顺势,乘起向四处奔涌的血液。 r
四年,它既大张旗鼓,又悄无声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那痛苦,我觉得是圣母赐予,以减轻前世的罪孽。 r
我十四岁,母亲抛弃我们。带她走的男人,胖胖像只企鹅。举手投足之间,显的很粗俗,没有父亲儒雅,当然更不会有父亲的才华。我知道那个胖胖的男人很有钱,把一辆黑色长形的车子停在院口。我在一次市内车展上,见过一模一样的,后面有好多好多零,比父亲画上的向日葵还要多。 r
但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母亲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非常温和,爱父亲,爱父亲画上鲜明的线条。 r
他不爱她,不爱一切平庸的女人。 r
父亲善画,年纪轻轻,名动本城。 r
印象里沉默的画匠,都喜欢离群索居,不带世俗的烟火气,与神仙一样活在雾里,云里,风里。但他选择把家安在市里最繁华的路段,去人最多的地方作画,去环境最复杂的公园观景,于吵闹的市井,听乱七八糟的方言。 r
父亲说,当世界像热浪般沸腾开来,任何不足为道的平静,足够令那些海浪震惊。我看着他的手,想起了两百余年前的一个荷兰男人,他眼睛里有火.眼前的这个,一座冰山。 r
我经常拉着父亲的手去买柳丁街的七色点心。老板常往上面加点细碎的薄冰,口感清凉,如同夏天被绿色的薄荷叶簇拥,星星点点,长满了绿色的骨骼,r
妈妈怎么不来看你,四年,好绝情的女人。他兀自庆幸的笑,我不以为然的望过去。眼神相接,他躲开了.他一定以为欠了我什么,可我一点也不介意。我阴险的扬起嘴角,以迎合他游离的目光。r
爸爸体温比常人高,手上似乎有融化时间的力量。我推推这个男人,身体蜷缩,醉的成泥。 r
他在燃烧,心熄灭.发出阵阵哀叹。我是能与他心说话的,沿着融化的温度…… r
母亲走了的第二天,很晚父亲才回来,喝的大醉,我第一次见他喝的不省人事,那么疯狂。他绑住我的手,浓烈的酒气,祢漫进我仅有的呼吸。用妈妈没来的及拿走的化妆品,把我打扮成她的样子,下手很重,我感到疼了。 r
画笔,画纸,错乱的颜料…… r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绑住我的,我根本就不会反抗,或许我等待的正是一个融入他画里的机会。我发觉我爱上这个男人,冗长而明晰。他习惯了那个被他称作妻子的女人,似乎一件意义重大的器物,放在原地一点也不挪位子,也不存在半分欣喜,可要失去,空间就失恒.他是个不能接受崩溃的男人。 r
之后的某一天,我从父亲画室里偷走了那幅像母亲影子般的画,烧了它.垃圾站燃烧着,到处是救火的人,没人会注意一个坐在轮椅上忧伤的孩子。 r
我画了幅一模一样的画摆在原来的位置.我早就已经可以画出和父亲一样的画来。我总是模仿他拿画笔的动作,神态,以及灵动的技巧。我试图换走一些父亲的画,初时他还会摸着我头,夸我有当画家的天赋,但不要再调皮做些无聊事。后来,一天,他竟按着我的画继续画下去。我知道父亲是个把艺术看得和生命同样严谨的人,他一定是认不出来了。 r
那次,我高兴的烧光我以前临摹的画作,垃圾站第二次燃烧,我看见火从眼前飘过,黄色的花海,以为,我就是其中的精灵。 r
福音 r
我推门进去,里面像是一对父女,男人画画,女孩在看。眼神阴冷,活在夏天里刺骨的冰极。 r
我需要杀了他们,任务如此,顾主不希望留活口。 r
子弹从男人的身体穿过去,一点血也没有,空洞的打入墙壁,留出一条弹痕。不可能,我惊恐的按动扳机,他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安静的画着。 r
心绞痛,越来越强烈,,魔鬼的声音骤然变大了,幻听,呼唤,妈妈…… r
“瘸腿的圣徒”我终于听清了朦胧的话语。 r
是那个女孩发出的。 r
她看着我,走过来。 r
我闭上眼睛,枪声绚丽的飞,一曲落幕,华尔兹。我只留下一颗子弹,每个杀手都会留下最后一颗子弹。 r
她终于从轮椅上摔下。 r
不再流动,幻像散开,空旷的屋子只肆意的倒着一具魔鬼的尸体.魔鬼终于从他的宝座上掉下来了,我疯狂的叫闹。 r
红色的东西由琳琅弹孔流下,染满一张关于向日葵的画纸。多余的子弹,震破了女孩身后的墙壁,露出一具水晶棺材.里面躺着一个成熟的女人,身上插满了向日葵的根系。他们长的好像,母女?我喃喃自问,经验告诉我,果然是魔鬼。 r
男人很快回来,没让我等太久,我给他留下了最后一颗子弹。 r
他看见那口水晶棺材,男人呆住,旁边是一幅妻子被插满向日葵的画。只有一个人能画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画,男人一开始就知道,女儿,换走了他所有的画。因为画面颜料的底色是男人不曾用过的,是梵高画上的颜色。除此以外,他不得不承认女儿是个天才。 r
他明白了什么,抱着女孩的尸体,放声恸哭。他揭开她盖在腿上的黄色毯子,无数的刀痕刺穿了腿上密布的血脉。 r
我早该知道的,可现在……什么的都晚了。男人自言自语,把眼睛埋进了血里。红色,世界或许真的只要一种颜色。 r
我被男人的表情搞糊涂了,杀手怎么会变成一个如此头疼的职业。我忽然决定不杀他,那颗子弹横向,朝男人的膝盖打过去。 r
再也站不起来。 r
我扫视了一下,消灭魔鬼的地方。幻像里男人画画的位置,整齐的排放着三副未完的新画,颜料滴下,和血混在一起。 r
第一幅,我看到了女孩中弹的样子,她笑着,有魔鬼的角和天使的翅膀。 r
第二幅,是男人抱着女孩尸体的表情。棺材里的女人嫉妒的望着他们。男人的背,看上去仿佛受洗的约翰。 r
第三副,是个拿着手枪的男人,站在窗口上,地面沼泽般的生出了红色手掌,花朵一样盛放…… r
终章 r
眼前,有条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