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r
车过了三站,他们的逃亡才刚刚开始.r
男人点烟努力克制不安.胆怯仍从嗓子里明晰的暴露出来.他太过简单,偏偏乔装睿智,根本不是对手.r
为什么和我走?r
你说,一直走不停留,能够找到幸福.r
可我是骗子,糖里……我下了药.r
我知道,是质量很差的假安定,纯度也低.对于我,一点用也没有,下次用阿司唑仑,效果会好些,假货也不好买.r
你到底是在怎样的少年.我觉得害怕,是你带走了我.他在试探,目光又变得的狡黠.怕不怕我杀了你?r
为什么要怕?对于我们双方,这都毫无利益可言.你可以再过五站把我卖掉.如果有人买器官的话,能够维 持你一段不短的命.他稍稍停顿.再过五站,是一个贩卖人口和器官的肉市,极为猖獗.r
……r
听我讲个故事.他说.态度坚决,毋庸质疑.r
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故事.于是,又点了根烟.压皱的软云.并递一根给他.邵轩不屑的摇了摇头.示意烟的品质太差,他不抽那么差的烟.男人像只失掉高傲的猫.蜷缩起来,卑小而凶狠.r
他叫路邵轩.那年八岁.冬天,大年初一.宛城.r
父亲夜归,从医院回来.拿着一份化验报告.上面赫然写着母亲的名字.母亲被父亲由厨房拖出来,手里的饺子馅残留着油腻饱满的浓香.长长的头发用断裂的力度拉扯着.她像兽一样被拖拉着,摊倒挪动,没有任何言语.r
报告单和越窑花瓶先后砸到母亲头上.那是一对,邵轩和母亲一人一只.他最喜欢的花瓶.八岁前父亲的唯一礼物.越窑做工考究的宋代白瓷.薄薄一处血丝,映得水光潋滟.父亲说,这许是作坊师傅的血.制瓷和铸剑相通.需人灵气,方成宝物.r
邵轩张开双手,像墙般执意的横垣其中.父亲拳头随惯性下落,钝重的打在左脸.牙床里喷涌出大股的新鲜的血液.忍不住吐了出来.一排整齐的牙齿带领附着的血,红的天真无邪,像婴儿冻伤的手.白色的美丽骨骼,仿佛一束束飘进玫瑰园中的水仙花瓣.饕餮嗜血,不肯安睡.r
八岁的邵轩忘记了疼痛,心里的恐惧和愤怒.使眼前这个给过他无限光明的男人,在少年心里.变得面目狰狞.状如野兽.富有攻击和罪恶的属性.他继续赤脚坚持着站立,碎瓷片溺爱地撕裂他鲜嫩的小小脚掌.血不听召唤的流淌下来.抽搐身体中的细小划伤,不断伸长.苍白皮肤里的青色血管,历历在目.r
母亲将邵轩抱进怀里,手怜惜的蒙起他的眼睛.湿热的水在掌心源源滚动.母亲头发散出的栀子香味,弥漫盛放.粘稠的血顺着发丝和腥味,滴在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上.这般温暖.他分辨不清,这嚣艳的液体究竟是母亲的血,还是眼泪?他坚信他没有哭,不过眼睛比较潮湿而已.充当的无助保护,需要足以说服自己的刚强彪悍.即使是毫不等价的自我戕害,也会感到满足。这种满足感如同死亡。具有迤俪的外表。遥远森林里的荆棘皇冠。r
邵轩是爬过来的,留下一路鲜血。和身上的,母亲头上所有流淌的鲜血缓慢的交汇成河。一条冰封河流,冒出炙热水汽。融化的温度,仇恨像大海一样绵延的看不见尽头。r
男人粗暴的把邵轩抢夺回来,狠狠的搂在怀里。是害怕失去的无以言表的爱。邵轩心软下去,麻木下去,乖顺的屈服下去。平静下去。血依然潺潺的向外肆掠。占领父亲手臂上名贵的蓝灰色衬衣,焦灼的红,分外夺目。生疼的拥抱,柔软皮肤向内凹陷,似乎骨头都要断掉的力量。r
母亲被一脚揣倒。向后的加速度,迅疾疼痛。男人拖住女人的头发,把她扔到卫生间里锁起来。月经从她洁白的双腿间,羞愧的仓皇逃跑。芳香,粘稠,腥热,很慢很慢。借着蕾丝棉群的遮挡,显出略微暗黑的面貌。淡而浓烈。邵轩听见卫生间传出头骨持续碰撞浴缸的声音,深重,绝望。花洒喧哗的水把哭声盖住。哗哗的水声,是被沁过吮吸过抚摩过的血。r
他用尽了锦衣玉食积攒的力气,同样凶狠的咬男人的肩膀。他最直接方便得以报复的位置。他考虑过咬破男人喉咙,但因距离和伦理的原因犹豫放弃。这只是借口。心中的仇恨远远无法平衡他对男人不可割舍的感情。他是他的父亲,体内永恒生长的游动精子构造了他仅有的身体和灵魂。他赋予了他。创造的感恩隐隐作痛。短暂的仇恨欲念无力里抗衡长久的时间。他只是普通的幼子,害怕失去,特别是不可复生。对现实的怯懦,完好的保全了父亲,也保存了自己。r
他像野性凶悍的幼兽一样粗暴,牙齿坚决的咬穿覆盖肌肤。与肩骨摩擦“哧哧”作响。r
男人一拳,极尽忍耐底限。钢金防盗门“恍铛”一声。邵轩耳朵麻木轰鸣。他维持这个动作耗完了气力和精神。泛滥的空白,像黑白电影中叫声凄靡的海鸟,重复出现,闪动画面,飞向彼岸。他是这样安全,似在吮乳。平素习惯的爱尔兰音乐。母亲无助的呻吟,喊叫。他非常麻木,内心住进了故事的阴影。感到冰冷。由内而外的骨质深寒。一个潮湿的少年。一个将父亲,母亲和自己的血肉一齐吞咽的少年。甜涩而腥美。如同生命的再一次轮回与结合。r
他们头靠得很近,父亲牙齿几乎碰到了邵轩的耳朵。那种突兀质感夹杂紧迫水汽,在耳朵的关节处。微痒。像蟒,用它乖顺湿润的舌,舔适手指。接受交合的欲求。被新的旧的恐惧取代。他不屑于承认,终是不敢面对欺骗的自己。r
父亲告诉他,母亲是个肮脏的女人,很脏很脏。和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契合的男人****。一起吸毒,一起****……依赖毒品和性,精神肉体追逐不休,不去克制……畸变心理,光怪陆离,最终让自己堕落成为工具……她的病很快会死,会传染……轩……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愿意带你一起走。多次堕胎,她的子宫在在少年就坏死变质,不能生育……我喜欢你,你眼里有火,有野兽一样寂寞压抑的火……男人语气,短促,坚决。我会养大你。混乱的逻辑,短续的呼吸。刹时使农历新年的寒冷暖到了幸福的尺度。陌生麻木。是怜悯的残忍的施舍的幸福。r
他知道,他幼小完整的意识和信念彻底崩溃。塞入黑色煤块,无法愈合。用一种近于婴儿在子宫的状态,紧紧包裹起来。搂住身体。意识渐渐失去对肢体的控制。他看到男人和邵轩,在很高的天上,飞来飞去。空虚的飞翔的灵。睡着了,在即来的同情和现实面前。安然睡下。他想着,亦或已结合其中而感觉困顿。八岁的邵轩,有了新的房子。有了旅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