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上,发出厚而钝重的呼吸。月光打过脸,眉目清明。空气里滚动特制药水和水仙的胶着香味。水仙已然开败,斜****一个古董花瓶,盖满一层飞灰。房间乱放着CD,杂志和一些中医方面的书。玻璃碎片被扫到床角,隐约残留红色血迹,明媚夺目。凝固出阵阵晕眩,像只夏夜归来.未见灯塔的航船,撞向乌黑暗淡的海岸。月光残忍,照亮了他,和他的身体。r
女人起身穿衣,汗珠布满额角,妖媚重装的脸,镜子前痴神凝视。头发软绵绵的搭上肩膀,天使般的宝石蓝色,与咬破嘴唇的血,月光下竞相摇曳,荡得整个天空都在晃悠。风从窗子的破洞中吹进来,激起一层一层寒冷的水样气息状波纹。男人的湖状呼吸,含蓄绁咏,如同晚唐街边孩童吟诵的歌谣。透过薄雾,渗入阳光。她用手轻轻抚摸他英俊的脸,颓唐的中年男子。皮肤留着幼兽般一经触碰便微微颤动的敏感。r
真是好看的脸。她说。镜中鬼魅般的神色跃然突兀。默默抽泣。手臂上纹有一朵白色栀子。圣洁美好。男人说,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花。他将一朵不会凋谢的栀子,纹在了她的手腕。精致刀工,绚丽花朵。最昂贵的花布上作画,每一笔,都有不可更改的尊严。一切丰盛。逼近真理……r
她想到多年前。她仍是秋季雨水式的少女。白色纯棉毛衣,蓝仔裤,致密黑发,边框眼镜。雍懒的倒在新华书店青花瓷走廊的地上,翻看{情人}和{蔷薇岛屿},关于越南,伸展出不同树干的枝桠,一路缠绵暧昧。一路行走清冽。阴郁文风。她说,乔,因为直接,所以残忍。r
她读书习惯古怪,一段时间,会同时看三四本书,有些略略翻过,便做丢弃;有些抱入怀中,珍藏一世。她无法娴熟分辨自己喜爱的书,以为不断更换,能让自己更为清醒。她不是一个理性通明的人。放弃一本书就像拒绝一个朋友。过分良善,她会给所有人走近的机会,以至伤到自己,才会潘然醒悟,慌张逃离。落满一地鲜血,开出似笑非笑的红色花朵。r
没有月亮和星辰的夜晚,她从陌生旅馆的白色床单上醒来。身体残余的热气并未完全褪尽,下体还有刺痛。床上有血。像庄严礼堂的樱桃果盘,鲜艳欲滴,裂开所有肃穆的禁止。奔向大海。一望无垠。深蓝变质。r
没有哭。即使她模糊的隔着水珠打开窗帘,只是眼睛比较亮而已。她抽男人走后留下的半枝香烟,回忆他的味道。她贪恋不甘。烂稻草的烟味,令她多次呕吐。桉树样的乔,****后消失不见的乔。街灯代替月光,抚慰一直落寞的女子。吐出连绵烟雾。蒙胧了世界。外面喝醉的晚归女子。晃动步伐。电线竿旁独自呕吐。又听见粤语歌的调子,寂寞的陌生人在城市的另一岸,寂寞流淌。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个在小旅馆房间门口兀自抽烟的女人。她蒙上自己的眼睛,说,世界就看不见我了。r
无论过去,此刻或是将来。宿命的痕迹。根系纵横强暴,打穿了她心里处处密布的看不见的伤口。r
桌上躺着一个拆开的烟盒,写着一串数字。乔本想把电话留下,但还是放弃。他不能肯定他对她的爱源于何处。他需要一种爱情的感觉,并非某种具象的物体。接吻,纵欲,离开,形成他维持艺术生命所依赖的过程。乔努力说服自己爱上眼前这个女人,她是个的很好的人,简单,刚烈,良善,不算特别漂亮,可与身俱来一股妖媚,充满对异性暧昧暗示的诱惑。他不是托马思,她也不是特丽莎,他的生活不可引导。已然成为习惯。逃避,抑或是彻头彻尾的逃亡。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画画,然后卖掉。王家卫说,有些人像一种特别的鸟,停下来就会死掉。对于迫近极端寻访真理的艺术家,他唯一不可失去的是类似于爱的性。那是他的意义,也是他的灵感。r
后来,乔对邵轩说,如果我一星期和同一个女人,约会三次,我就画不出画了。我讨厌平庸的自己,你明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