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论绘画和电影。不带有目的,试探,好奇。只是旅途倾谈,一句一句的接下去。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会产生黏性,一言一语,似乎没完没了,要及时断开。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平淡如水,一句一句的说着,可以一直话下去。很久未与人这样聊天,仿佛水流在稻田里蔓延,润泽的感觉。 r
她喜欢莫奈和米勒。 r
她说她喜欢过一大圈子的画家,包括文森特.梵高。最后重新回来喜欢米勒。即使这个在农村呆了半辈子的男人,油彩里只有女人和麦子,但她依然喜欢他。皮肤暗黑,胡子不刮,看人的时候,红着脸,因为疾病,头部有略微痉挛倾斜。像一个笨拙的渔夫,额头有被高温,灼伤的丑陋疤痕。一张刚毅气质的脸,不好看,是一个随时可以消失人海的画家。一个优秀天才的男人,因为他的平凡和不分明,却会被人记得。 r
她说讨厌塑料花和口水歌。会在旅馆房间的花瓶里插上麦穗。看海子和雪莱的诗。在意大利学过油画,干过电影评论,杂志编辑。对于它们,她都喜欢。在别人看来,她对天分从未舍弃,从未珍惜。不断变换方式糟蹋掉时间金钱,和爱她的人对她的热切期望。没有结婚。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一味行走决绝。孩子,是对存在意义的唯一证明。 r
惟独不涉及孩子的生父。其中应该省略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这个火一样的女人,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某种情素,语言过于苍白无力,不再具有力量。同邂逅的陌生旅伴,展露伤口和太多过往,行为本身就已经浅薄可耻。而所能达到目的,也仅是收获一箩筐廉价的同情。我希望这能成为她心中幸福的秘密。 r
林业宾馆。凹型设计,院子中央种着大片绿色健康的羊齿植物。也栽一些零落杂木,应是槐杏。门面情调。 r
双人间。没有空调。定时提供热水。楼层公用卫生间。花了50元住下。金玉其外,条件不好,合衣将就。SUSAN陪我同住。 r
入夜,听见对面床架响动。抬头看见SUSAN起身,动作很轻,孩子睡熟。小心翼翼的绕过他,点了蜡烛,从背包里拿出书来看。《西方建筑史》和一本英文小说。 r
失眠么 r
床太小,挤,并且热。我不困。 r
孩子在床上庸懒的翻了个身。鼻翼向内煽动,温和的声音。热。炎热,有时侯让人无法呼吸。 r
看的出来你很爱他。 r
是。我没能给他稳定富足的生活,有歉疚。努力工作,使他可以看见这个世界的一些角落。在东京,在纽约,在巴黎,不同城市的街道,楼房,机场。兜兜转转。过渡,是的,这是一种过渡。以此来忘记他的缺失。我不想有人说他因为跟随一个单身母亲,变得目光短浅。给予的天地,理应是世间本来的面目。我要告诉他,我的爱…… r
一长串,一长串完全听不懂的俚语发音。优雅成稳的语言,仿佛编织的梦魇幻觉,把人笼罩。知道会依赖上这声音。虽然完全不懂。 r
房间闷热。出汗,亚热带的吸血昆虫,霉味的床褥。无法再睡。出去洗头。 r
汗液凝固后形成一道薄的垢,整个皮肤,仿佛被这层垢包裹起来,成为软性食物,持续加热。郁躁难忍。不断冲洗头皮和手臂,披头散发,浑身湿透,年轻女子青春明媚的身体逐渐显露。如雨后花朵盛开,纤凉芬芳。 r
陌生旅馆的卫生间。墙壁漏水,油漆脱落,丑陋的浅黄色。一排长的水管,锈迹,间隙发出咚咚的水声。杜拉斯说,热,生出关于意义的沉思,是对现实的挑逗。只有热才叫人如此不堪忍受……。水淤积下来,映出自己的影子。盘圆而松散的髻,像个越南女人。觉得一下子老掉了。当一个行走异乡的女子忽然有这种察觉,从小说的角度来说,是可悲的。 r
一双手,从背后环过腰抱住我。是有力量的,白皙的,成年女子的手。脸庞贴拢脊背,温暖的身体靠近。 r
SUSAN的手。柔软挚烈的手指 r
离,我爱你。这一秒,我拥抱着你,你是属于我的。没有人再能够改变它。 r
又怎样。 r
不要拒绝。 r
不。我不拒绝。 r
我没有办法和你做爱。但是我爱你。我们相爱,多么好。 r
SUSAN。我不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