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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断发纹身(1)


  (?—前586年)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纹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

  ——《史记·吴太伯世家》

  一、炎帝罚吴刚砍桂

  小时候读到鲁迅先生的《阿长与〈山海经〉》,对其中“画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充满了好奇与幻想,尽管长大后知道这万象折射的是上古部族林立的形态,但仍然对古人瑰丽的想象赞赏不已。

  不知道大家对《山海经》熟悉如何,我暂且先提三个问题吧:

  1.《大荒西经》中有一种手臂后长的奇异人种,他们叫什么?

  2.《海内北经》中有一种日行千里的五色长尾虎,它们叫什么?

  3.《大荒东经》和《海外东经》中有一种人头虎身,更诡异的是还有八个头、八条腿脚、八条甚至十条尾巴的怪兽,它们又叫什么?

  答案揭晓了。第一种奇异人种叫“天虞”,又叫“尸虞”,名气不大。第二种怪物叫“驺(音‘邹’)吾”,又叫“驺虞”,是有名的仁兽。西晋就用“白虎幡”表示作战,同时用“驺虞幡”表示休战。八王之乱轰轰烈烈进行之时,楚王司马玮带兵进京造反,晋惠帝派人拿着“驺虞幡”在楚王营前一招,楚王的小喽啰们便纷纷作鸟兽散,楚王自己也只好哭丧着脸束手就擒。第三种怪物则叫“天吴”,别看它吓人,它可是水神。

  顾颉刚先生说“古人对于神和人原没有界限”,认为人与神、人与兽、神与兽在先民思维中都是混同的,所以这三种怪兽可以视为代表三支部族的族徽或族神,他们分别叫天虞(尸虞)、驺吾(驺虞)和天吴。有人认为驺吾原型是白虎,有人认为是熊猫,但都无法探究出真相了。不过,细心的读者一定发现了,那就是这三支部族都带有“吴”字。

  我们就来看看“吴”这个字。现在的写法上面是“口”字而下面是“天”字,其实在先秦时代的写法不同,当时的写法是上“口”下“夨(音‘册’)”,有点像“吳”。“夨”其实就是一个歪着头的人,而“口”则是他的嘴。这样合起来就是个“吴”字。这个人后来还想赶时髦,披了张虎皮,于是便成了“虞”。周代的林业局长就叫“虞人”。

  这样我们的脑子里就大概能浮现这么一个人的样子了,这是一个披着高档虎皮大衣的原始古人在高声呐喊着。据说中国最早的诗歌《弹歌》就生动地描绘了这一场景:“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翻译过来就是:折断竹子,编成弓箭,扬起土弹,追逐那坨肉啊。我们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呐喊奔跑着飞弹捕猎的勇士。

  那么,这个所谓的吴部落是在什么地方呢?吴这个部族名,最早并不见于太湖流域,而是位于秦晋大地。因为太湖流域水网密布,食物来源以捕鱼为主,一边呼叫一边驱逐猎物的情况相比北方大地自然更少;而秦晋大地千岩万壑,飞禽走兽也较为多样,“吴人”这一行业自然也就产生了。

  后来这个“吴”字也因此引申为善于狩猎的部族。最早有记载的吴部落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民工祖师爷吴刚。吴刚又叫吴权,因为离家三年忙于修仙学道,结果学位证没拿到,老婆反而和逢部落首领伯陵勾搭成奸,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吴刚无比气愤地把伯陵从床上揪下来,一刀给砍了。

  这一砍不要紧,这位逢兄可是十足真金的衙内,当时部落联盟老大炎帝就是他爷。炎帝果断出手,把吴刚给抛上了月球。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吴刚是被炎帝杀了,为了忽悠吴家人,谎称把他发配月球去劳改了。

  后来到帝喾担任联盟首领的时代,也有吴部落首领吴回,还兼职做了高辛氏的火炬手(火正);有犬戎首领吴将军,这个吴将军被一条狗咬死,狗叫盘瓠,娶了帝喾的女儿,据说就是盘古的原型。之后有虞部落的首领舜取代了尧,成为五帝的最后一个。

  不过,吴回是楚人的祖先,吴将军是犬戎的祖先,虞舜是陈人的祖先,或许和开篇的三种怪兽有关,但都和后世的吴姓没有关系。中华吴氏一致认定的始祖,也就是本文所说吴国的开创者,是商朝末年周族首领亶父的长子太伯和次子仲雍。而太伯、仲雍兄弟的先祖,则是周族的祖宗弃。

  每个部族的始祖,都是一个神化的人,弃后来也成为了全国的食物神——后稷。既然他是位半仙,那么他诞生的场景也一定是非同凡响的,那么,弃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故事呢?

  二、姜嫄踩脚印生后稷

  弃,母亲是有邰氏女子姜嫄,名义上的父亲是五帝之一的帝喾。之所以说是名义上的,是因为根据史料记载,姜嫄有一次外出游玩,看见黄土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脚印,这么大的脚印让姜嫄觉得很惊讶,得多大码的脚才能踩成这个模子?好奇心让姜小姐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小脚填了进去,想比比看这只脚要比自己的金莲大多少倍。

  没想到这一好奇心就让姜嫄妊娠了!说起来不可思议,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眼看自己的肚皮一天天鼓起来,姜嫄越来越急,终于有一天在万分无奈与不愿中把孩子生下来了,姜嫄就成妈妈了。可是,自己怎么也是盟主夫人啊,这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可要不得!

  姜嫄咬咬牙,就开始了弃婴行动:先是把孩子扔到了巷子里,可是来来回回的牛马看到这个小婴儿都绕道而走;后来她又打算把孩子扔到树林里,没想到当时砍树的农民很多,姜嫄怕被人看到,也就只好作罢;最后她把孩子扔到了河沟的冰上,想把这孽子冻死得了。没想到她刚离开几步,就发现有大鸟飘过来诡异地用翅膀保护这个小婴儿并帮他取暖。

  俗话说事不过三,对天意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对孩子的仇恨,于是姜嫄相信这孩子是天帝赐给她的了,然后她便抱回家告诉老公帝喾,帝喾也是叹为观止,自己一不小心就喜当爹。而因为这个孩子惨遭多次遗弃,所以干脆被取名叫弃,因为出生特征是先秦命名法则之一(如孔子额头像山丘而取名丘)。

  这个奇异的故事被太史公记载了下来,用现代人的眼光看确实不合理。我们知道,中国古代长期存在对帝王粉饰的“感生说”,如汉高祖刘邦是他妈和青龙交配怀孕而生的,吴大帝孙权就是他妈怀孕时梦见太阳落到肚子里,等等。后世帝王的做法,目的都为了强调自己是上帝的儿子,所谓君权神授嘛。

  不过在先秦时代,却不能完全说这是对先祖的美化。根据文献学和民族学的研究,我们试图还原这件事的真相:

  高辛氏和有邰氏本是相互通婚的部族,在某个时间和地点族众被集中起来,他们先一起祭祀天神,这种仪式称为“禘祭”。“禘”字拆开来是“礻”和“帝”,而“帝”字从甲文看就是烧柴的样子。因为祭祀的神圣性,部落酋长同时也担任最高祭司,这也就是“皇帝”的“帝”意思的由来。祭祀完毕后,两个部落的男男女女就集体野合、就地而战了,这种仪式称为“郊禖”。

  这种风俗其实到春秋时期还有的,比如郑国的溱洧、楚国的云梦、齐国的社稷、宋国的桑林、燕国的有祖都是当时有名的欢乐谷。鲁国受周礼教化影响颇深,国内没有这种好节目,国君鲁庄公还曾偷渡到齐国,就是为去社稷看场真人演出。不过周朝的时候随着神权的逐渐淡化,就只有“郊禖”而没有“禘祭”,变成纯娱乐项目了。而在世界范围内,这种风俗却到近代都依然存在,美洲、非洲、澳大利亚、印度都有一些民族,在固定的节日聚集在一起搞“郊禖”。

  这其实就是文献中所谓“知母不知父”的时代,故高辛男子名义上都是有邰女子的丈夫,高辛妹子名义上也都是有邰汉子的老婆,姜嫄这个不知其父的宝贝自然就可以认为是帝喾的儿子了。那她为什么要屡次遗弃儿子呢?

  弃子传说在世界其实也极为常见,这又有两种情况,一是也是为先祖涂上神圣色彩,如犹太传说中的摩西、罗马传说中的罗慕路斯和勒莫斯等;二是杀首子风俗似是群婚制进入对偶婚时期的体现,因为长子的血统被认为不纯正,战国秦汉的羌胡、南蛮都有杀首子的传统。

  不过弃还是活下来了,所以他一定会卓尔不凡。每个孩子从小都有爱好,他却是从孩提时代开始就鹤立鸡群,志向非常独特专一:做一名农业学家。这娃也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哪里的土地适合种什么作物,看一看土地颜色、嗅一嗅土地气味就能犀利地分辨出来。据说他还发明了稷和麦的种植技术,对于当时社会的贡献可是不下于当代的袁隆平。

  等到后来帝喾之子尧担任部落盟主的时候,提拔这位弟弟当了农业部长(农师)。因为他发明了“稷”的种植方法,所以后来帝舜执政的时候更是专门给他设了一个官名:后稷,同时后稷这个官职也成了他家的世袭职务。在大禹治水时期,后稷和兄弟商契(商人祖先),还有嬴姓族长伯益共同和建设部长(司空)大禹一起搞防洪工程,其中契负责宣传教育,伯益负责带领牧猎,而后稷就负责教导大坝移民如何在其他的土地上撒种耕地。

  一般说富不过三代,但后稷家族还是有点真材料的,尧舜禹轮流坐庄,他们也还是干他们的农业部长。直到夏朝末年的时候,政府不景气裁汰冗员,最后一个名叫不窋的后稷被炒了鱿鱼,于是他带领着族人迁徙到了西北的戎狄地区。不窋的孙子叫公刘,公刘继续跑到了豳(今山西临汾,一说陕西彬县),公刘在豳地一带广施仁政,劝民生产,连花花草草也不忍踩踏,是个受民众爱戴的好领导。公刘的第九代孙子,就是太伯和仲雍的父亲公亶父。

  亶父以自己的祖宗后稷和公刘深深自豪,继续推行他们的善政,渐渐成了豳地的政治明星,以致当地不少戎狄同胞都拖儿带女归附于他。戎狄酋长一看:抢生意的来了?于是纠集一伙人操家伙攻打亶父;亶父也很会来事,先是用牲口行贿酋长,未遂;后来用丝毛行贿,仍然未遂;最后用金玉行贿,还是未遂。戎狄酋长铆足了劲要收拾亶父。亶父为了避开戎狄宪兵队的锋芒,只好迁居到岐山(今陕西岐山)的周原一带,周族的名字才正式产生。

  三、太伯兄弟不受亶父喜

  现在说说亶父的家庭成员。据太史公及他人透露,亶父有三个儿子:老大叫太伯(也叫泰伯、大伯,“太”“泰”“大”通用),老二叫仲雍(也叫虞仲、吴仲,“虞”“吴”通用,又叫孰哉),老三叫季历(又叫公季、王季)。季历不但自己争气,还生了个更争气的儿子昌。阿昌虽然是在靠猪栏的厕所出生的,但天生就长得一副异相:生得龙一样的面孔,虎一样的肩膀,更绝的是还长了四个乳头,长大以后更有了姚明一般的身高(身长十尺,折合2.31米左右)。

  因为阿昌长得不太像地球人,再加上某天有一只红色的小麻雀衔着一张红色信笺(“丹书”)送给阿昌,内容是上帝写给阿昌的信,大致是说阿昌该统治天下。所以这孩子被认为“有圣瑞”,也就很受爷爷亶父的宠爱。于是老爷子决定,绕过太伯和仲雍,把王位传给老三季历,这样之后也就能顺理成章地传给圣孙昌。这位圣瑞的孙子阿昌,就是后来的西伯昌,也就是周文王了。据说季历的“历”字是嫡的意思,是公亶父改的,目的是突出他是嫡子。

  之后季历也被称为“周太子历”,这无疑给对国君宝座跃跃欲试的太伯和仲雍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太伯似患有不育症而无子,如果他即位后肯定传给仲雍,这两兄弟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等到老爸生病的时候,两兄弟打个商量,不能在这里耽误老三即位了,于是便以采药为借口,一口气跑到了江南的衡山(今马鞍山博望、南京江宁交界横山)。

  到了衡山后,兄弟俩也不采药了,也不回去了,而是就地和土著套近乎搞关系。当地的土著是“荆蛮”人。他们留着和中原人长发不同的短发,说着中原人听不懂的语言,古铜的肌肤上纹着花花绿绿的图案,还用一种可以挤出色素的草把牙齿染成青黑色。更奇怪的是他们连衣服也不穿,无论男女都只披一件短短的裙子,甚至男女还一起在河里洗澡嬉戏,还是原始土著部落。这里说的其实是古越人风俗。

  太伯和仲雍一看,这个地方好啊,正是我哥俩施展抱负的地方。老爸要把位置传给老三,就由他去吧。当然,太伯和仲雍不是叔齐和伯夷,不甘心采薇度此余生,他们想的是要做这里的老大!当然,两个外地人想要做头头,首先还要融入他们的生活圈子。太伯和仲雍咬咬牙,把周式衣冠脱掉扔了,头发扎成了当地土著的通用发型,兄弟俩光着膀子拿着刀子互相纹身。

  结果呢,凭着从周原带来的先进的管理和技术,太伯混上当地的土著首领,然后以衡山的梅里一带为中心,建了个邦国,叫作勾吴,也就是吴国。这个“勾”字,有说是吴地方言“吴”的发音词,好比越国也叫“于越”,都是一个字读成两个音,没有实际含义。太伯兄弟虽然尊从当地土著的风俗,但却在内核上推行周族的礼仪教化,勾吴小国很快就搞得有模有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