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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季札挂剑(1)


  (前543年—前522年)

  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

  ——《史记·吴太伯世家》

  一、徐君爱季札佩剑

  上天安排得也真有趣,吴王寿梦的敌人是楚共王,然后两个人仅隔一年前后去世;吴王诸樊和余祭的敌人是楚康王,楚康王也只比余祭早一年去世。

  吴王余眜在文献又叫余眛、夷眛、眛等,金文中没有记载他的名字,不过也有他的青铜剑出土。1997年在浙江绍兴的鲁迅路就曾出土过一把青铜剑,据李家浩先生考证器主就是吴王余眜。在铭文中,余眜非常自豪地夸耀自己的战功曾经伐巢有所获,并且在楚国伐徐的一场战役中,反攻楚国败其三军并俘虏五位贵族。

  新君即位,一般都要向列国报告,余眜从延陵找回了小弟季札,让他担任外交大使,出使列国。

  这十多年来,父亲、大哥、二哥的死历历在目,这位翩翩公子,也许有悔恨,也许有自责,但是他始终还是不愿意即位。对于季札不即位的原因,也有很多人作出了分析,有人认为他天生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质,比如孔子、司马迁、以及一些地方史料对他的评价都非常高,并将他和先祖太伯、仲雍进行比较;还有少部分人认为他不即位主要是利益考虑,怕祸及自己,比如清初文史学家吴伟业和现在的一些新潮观点。

  其实这两种观点都有一定道理,也就是说同时也都有点欠缺的地方。为什么呢?我们先看第二种说法,出于利益考虑这个是对的,但怕祸及自己是说不过去的。人的选择自然都是利益的权衡,关键是这个利益代表的是什么?如果说是祸及自己,那么一直到现在,我们也看不出他即位到底有何危险;真正要说有危险,恐怕要到阖闾让他即位的时候了。

  那么他所需要的利益究竟是什么呢?是为名声吗?那么,大家简单想一下,让位的名声真的比王位更有价值?连实在的王位都不要,还在乎沽名钓誉吗?

  我们再看第一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把季札当作圣人了,也许有点过于粉饰。前文我们也分析过,儒家吹捧的圣人,不过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论进行的包装。尽管从季札之后的行为看,他确实能算圣人。但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有谁天生会对钱财权位视如粪土,觉得占据君位就是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呢?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季札对让位看得比即位重要呢?笔者觉得,还是要从他自己的话分析。

  面对父亲和兄长的要求,季札的回答始终是:“这是礼制,不能因为父亲的私情而破坏。”联系到后来季札出使各国表现出来的博学多才、风度翩翩。我们有理由认为礼学功底深厚的季札是想以维护礼这种方式来让华夏正视吴国,让世界知道吴国不是蛮夷,吴国也将是礼仪之邦!

  还有,季札自己心里很清楚,对于他这种崇尚礼节的人,并不太适合当国君,要当一名好国君,必须要有一种王霸之气,而他自己呢明显没有。所以,季札非常清晰地给自己定位,不论从国家考虑还是从自己考虑,他自己最适合的,就是充当一面吴国的文化旗帜的角色而已。

  大哥和二哥的意外死去,季札很痛苦,也曾悔恨,如果自己即位了,大哥和二哥就能好好地颐养天年。但就算他即位了,对国家的帮助又有多大呢?吴国的实力蒸蒸日上,有目共睹,大哥和二哥执政一点也不差,相信三哥也不会差。大哥和二哥的去世,也许都是注定的吧,但愿三哥不会这样。

  可是,吴国的文化水平呢?虽然号称是太伯、仲雍两位先祖的后人,可是国人的文化素养与同为姬姓的鲁国差得太多了。父亲在世的时候,对鲁国的礼乐赞不绝口,还说中原人瞧不起我们。记得有一次,父亲说过,鲁国和卫国两个国家的大使来我国开邦交会议的时候,当时的举行地是在吴国的伊缓,可是呢,他们偏偏觉得这个名字太蛮夷化,非要按照他们的翻译改成善稻!

  现在,三哥派季札去出使,是想在武功上折服他们,那季札自己只要在文教上面和他们看齐,足矣。

  余祭四年(此时余眜已即位,但还没过年改元),也就是公元前544年,一个青年才俊的吴国公子踏上了往北的旅途。

  季札的第一站,是跨过长江、越过洪泽湖,到达徐国。徐国在现在的安徽省泗县到江苏省泗洪县一带,并不在江苏徐州,徐国是一个据说从夏商之际就存在的东夷嬴姓小国。

  前文提过,吴国的青铜剑非常锋利,除了具备很高的实用价值外,其实也是非常美观的,特别是对于季札这种高品位的文化大使,所佩戴的剑一定也是优雅高端的。考古发现最早的剑是西周早期的扁茎剑,像柳叶形状,和柱脊剑一样是中原地区的两种宝剑款式;而吴越地区却比较流行空茎剑和有箍剑,造型比中原地区的剑更精良美观。

  比如山西原平出土的吴王光剑布满了火焰状花纹,而河南辉县出土的吴王夫差剑却布满了菱形和海棠形的花纹。季札本人的剑尚未出土过确凿的,但明末清初书画收藏家孙承泽曾收藏一把“吴季子之子逞之元用剑”,1971年陕西三原南大街废品收购门市也拣选到一柄残剑“□季子之子□之元用剑”,第一个残字应该是吴,第二个不知道是什么字了,但应该都是季札之子的剑。

  果然,徐君一眼就看中了这把佩剑,眼睛久久不能挪开。季札当然明白徐君的意思,一把剑确实不算什么,但这是作为使者的必备道具。也许您难以启齿,那等我出使回来,我会送给您的!季札心里想。

  季札第二站,是泰山西南的曲阜,鲁国的国都。接待他的是同样掌管外交的叔孙豹。

  叔孙豹,就是前文和楚国司马交谈过就预料公子围有异心的那位鲁国大夫,此人在“国际”上也颇有贤名,所谓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论就是他原创的。事实证明他也颇有眼光预料到了公子围的未来。但他明显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季札在和他交谈后对他说:“您恐怕是要不得善终了吧!您是个善良的人,但却不能区分好坏;君子应当选拔贤人,而您作为鲁国重臣,却不这么做,那您怎么能得到善终呢?”也许叔孙豹不相信,也许叔孙豹无奈,但无论如何,六年之后,叔孙豹被自己的私生子竖牛关在小黑屋里,活活饿死了。

  当然,季札来鲁国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请求叔孙豹为他演奏周乐。叔孙豹在安排“十二乐坊”的时候,心里或许还有点不屑:“一个南蛮子,能懂这些么?”

  二、季札周游列国

  乐师最早演奏的是《周南》《召南》,这是西周王畿之内以及江汉流域一些小国的歌曲,比如大家最熟悉的《关雎》据说就是房国(今湖北房县)的歌曲。季札听后,若有所思道:“美啊!这是王室功业的开始,虽然不完善,但人民也不怨恨了吧!”

  然后演奏的《卫风》《鄘风》《邶风》,这三风的地理位置在故商旧地,在周朝大概都属于卫国领土。季札听罢说:“美好而深沉,忧愁而不困惑!卫康叔、卫武公的德行,大概就是这样吧!”《卫风》中有首《淇澳》,《淇澳》中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是歌咏卫武公的。

  接着演奏的是《王风》,《王风》的代表作是《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季札说:“这是周室东迁后的曲子吧!忧思而不恐惧啊!”或许这首诗让他想到了自己,我难道不也是这样吗?

  又演奏《郑风》,季札说:“美啊!但它太琐碎了,百姓怎么能负担起呢?郑国怕是要最先灭亡了!”子产之后的郑国果然越来越衰弱,直到战国初年被韩国灭亡。

  再演奏《齐风》,季札感叹道:“美啊!多么宏伟的音乐啊!这一定是姜太公的齐国吧,齐国的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战国初年,田氏代齐,但也继承了齐国这一名号,成为战国七雄之一并一度和秦国互帝。

  ……

  最后看的是《韶箾》之舞,《韶箾》据说是大舜时期的歌舞。看完这首乐舞,季札沉思良久,才缓缓说道:“功德达到顶点了!像天一样覆盖一切,像地一样承载一切,功德达到顶点,就无法再增加了,聆听到这里就可以了(“叹为观止”成语的出处),如果还有别的歌曲,我也不想再听了!”

  一边的叔孙豹越听越大跌眼镜,这位吴国公子,居然每首诗歌都烂熟于心,他还能用如此标准的语言形容,更还能预料出这些国家的未来?以前,鲁成公为寿梦奏乐的时候,寿梦羞愧不已;如今,这位礼仪大国的外交部长恐怕要被这位吴国公子的学识和明断折服了!

  关于季札观乐这段,无论是《左传》《史记》还是《吴越春秋》,都不厌其烦地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后来的基本都是抄《左传》)。之中季札还点评了《豳风》《秦风》等歌曲和《象箾》《南籥》等舞蹈,就不一一罗列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找原文来看。

  这一段可谓是中国最早的文学评论与音乐评论,更特别的是,季札居然还能准确无误地预测未来!

  第三站,季札越过了泰山,到了鲁国东北部的齐都临淄。接待他的是名相矮子晏婴,大家都知道“二桃杀三士”和“晏子使楚”的故事,主角就是这位晏婴了。晏婴在齐国人缘不错,人也既机灵又低调,但季札还是看出了他身边的隐患。季札和他交谈之后说:“您赶紧把手中的政权交出去,否则以后祸患肯定会降到身上!”

  晏婴听从了他的劝告,不久便辞职归隐,还把自己的封地还给了国家;之后果然有齐国公族栾氏、高氏发动作乱,晏氏因为远离权力中心而得以保存。

  第四站,季札往西南渡过黄河,到了郑国都城新郑。在郑国,季札认识了同样的贤人子产,两人见面欢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季札送了一条白绢给子产,子产则赠了一件麻衣给季札。临走时,季札说:“现在郑国宰相奢侈,祸患肯定会降临了!以后执政官一定是您,您一定要以礼法谨慎从政啊!”

  第二年,郑国执政伯有被贵族驷带所杀,之后子产身居相位,改革法律,施政爱民,回旋在各国关系中游刃有余,让郑国一度有中兴的态势。

  第五站,季札往北渡过黄河,来到了河南淇县的卫都帝丘(今河南濮阳)。在那里他又碰到了一堆贤人,不过名字不太好听,叫什么史鱼、史狗的。季札的评价是:“卫国的君子多,所以不会有什么祸患!”众所周知,卫国特别能混,和哪个国家关系都好,到战国的时候自贬为侯、后来更是自贬为君,到秦二世元年才灭亡,秦始皇死了他都没垮。

  季札在去晋国的路上,住在卫国大夫孙林父的采邑戚地,晚上听见孙林父家里的丝竹交错声,季札又说:“这位孙同志就在这里得罪过国君(指孙林父曾驱逐卫献公),现在国君还没下葬,他就在这里寻欢作乐吗?”于是连夜离开了戚地,孙林父被季札批评后,一辈子没敢再去听歌。

  第六站,季札到了晋国,进入晋国国境,季札就感慨说:“晋国对人民施以暴政啊!”等进入国都又说:“晋国国力太薄弱啊!”之后到朝堂上还说:“晋国政治也太混乱了吧!”他的随从瞠目结舌地问道:“主君您刚来晋国,怎么这么了解呢?”季札说:“我看到田地荒芜,苛捐杂税多,所以知道施以暴政;我看到新房子矮小,老房子美观,就知道这个国家衰落了;而我看到晋国国君不咨询大臣,晋国大臣又不建议国君,这不是政治混乱的表现吗?”

  看来,季札的预言都是建立在细致观察的基础上,并不是危言耸听。不仅如此,季札居然还预言到当时的三支大夫韩、赵、魏会瓜分晋国,并对大贤人(这个时代贤人好像特别多)叔向说:“晋国的大权一定会归于大夫家了!您一定要考虑周密,让自己免于祸难啊!”叔向在几大重臣面前还是游刃有余,躲过一劫;但他的儿子杨食我却被灭族,前面讲过的,杨食我的妈就是夏姬的女儿。

  季札的出使总算差不多告一段落,现在是把剑送给徐君的时候了。没想到这位徐君也是命途多舛,居然没等到季札回来就死了。此时的徐国比较亲近吴国,这位徐君可能被楚国囚杀。季札坚持要把他的剑送给徐君的继承人,但这位新徐君不收,说:“先君没有说过这件事,我不敢收啊!”季札没有说什么,到老徐君墓前拜了几拜,然后把剑挂在墓边树上,潇洒而去。

  后来徐地人还写诗赞美季札说:“延陵季子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挂丘墓!”今徐州云龙山上还有季子挂剑台,不过当时的徐国都城离徐州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这个挂剑台虽属于假冒伪劣景点,但也表现了古人对延陵季子高风亮节的追思。

  经过季札这段游历,大家应该比较了解这个人了,儒家认为他是圣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季札学识渊博,对各国源流、时政、歌舞都有烂熟于心的记忆;其次,季札有非凡的预测能力,不仅能预测国家的走向,还能算出大夫的命运,比占卦烧蓍草都要厉害;再次,季札外交能力非常强,能和外国一些赫赫有名的贤臣成为知交。最后,季札非常懂礼,对于徐君,他仅仅是心中应允,并没有口头许诺,但他能做到君子慎独,无愧于心。

  根据《礼记》记载,季札曾出使齐国,回国路上长子去世,季札把他葬在齐国嬴博一带。孔子还特地去探寻这个墓穴,认为季札对儿子的葬礼非常符合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