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585年—前544年)
巫臣请使于吴,晋侯许之。吴子寿梦说之。乃通吴于晋,以两之一卒适吴,舍偏两之一焉。与其射御,教吴乘车,教之战陈,教之叛楚。寘其子狐庸焉,使为行人于吴。吴始伐楚、伐巢、伐徐,子重奔命。马陵之会,吴入州来,子重自郑奔命。子重、子反于是乎一岁七奔命。蛮夷属于楚者,吴尽取之,是以始大,通吴于上国。
——《左传·成公七年》
一、巫臣教吴人战车射箭
巫臣以晋国大使身份,从中原晋国到了江南吴国,见到了吴王寿梦。
寿梦饶有兴趣地接待了这位远方到来的客人,更有兴趣的是这个客人身后的礼物——三十辆战车。
战车这玩意,其实不是新产品,据说中原地区在夏启和有扈氏的甘之战中就出现过了,这玩意的模型大家应该都有印象,战车由四或六匹马拉着,战车上面一般有三至四个人:
因为周人尚左,所以左边这位地位最高,负责射箭,称为车左;中间的是司机,专业说是御戎,地位次之;右边一个是副将,必须是个大肌肉男,拿根三米长的矛往敌人身上钩啄着,地位也相对最低。有些车子在大肌肉男右边再配一个拿着长矛的小肌肉男,称为驷乘。
但如果是这场战争主帅的战车的话,为了方便主帅居中擂鼓指挥,以及为了主帅安全考虑;这样主将和司机还得调换位置,也就是主将坐中间,而司机就和现在的司机一样坐左边啦。
战车上这三四个家伙,都是穿盔甲的甲士,属于贵族级别,档次最高。一辆车周围还有六七个步兵,这几人主要是平民阶层,此外还有若干个砍柴煮饭之类的人。所以一辆车总共就是十个战士左右,不过这仅是西周春秋时期的常制并非定制,一乘的兵力应该是不断增多的,到战国已经有七十五人了。
当时没有骑兵,所以速度快面皮厚的战车在战争中的作用非常大,可以说类似现在的坦克了,也顺理成章成为了衡量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标志。所谓“千乘之国”指的就是有一千辆战车配置的国家,而周朝所谓的一个军,指的就是一千乘了。周礼规定是天子六千乘,大国三千乘,中国二千乘,小国一千乘,当然在东周时代,谁有钱谁有实力谁的车子也就越多。
吴国这个时候还没有战车,当然不是财政短缺,也不是文化落后,而是江南多丘陵和河网,过一扇山就是一叠水,和中原地区的平坦大陆完全不同,所以战车如果用于江南其实很麻烦,没有这种市场需求自然也不会考虑生产制造。
但现在不同了,吴国已经走出家门去,到山东老郯家逛过了。虽然出动的全部是清一色步兵,但毫不畏惧的吴家儿郎们手持青铜铸造的戈、剑、戟各种兵器,呐喊着往敌人身上招呼去,很快取得了胜利;但寿梦也知道,郯国只是个小国家,如果面对一个稍微有点档次的二三千乘之国,吴国可就不能拿着血肉之躯往人家坦克上碰了。
寿梦很明白这点,这份厚礼也让他心动不止。当然他也想知道,晋国为什么愿意支援自己?
巫臣给了他答案:我们帮助你们,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楚国。现在你们虽然是他们的小弟,但你们甘愿一辈子屈居楚国之下么?贵国和楚国之间的一些淮夷小国,掌握大量的矿产资源,你们不想征服么?我也曾经是楚国人,我还能告诉你们,楚国对于东方的防线非常薄弱,你们从哪个位置哪个位置进攻,是再好不过了。
寿梦非常欣然地接受了这些礼物。这三十辆战车中,有一半是教练车,另一半是学员车。此外,巫臣还附赠一批弓箭手和驾驶员给寿梦,不仅教吴国怎么使用战车,还教了一系列战争阵型,当时中原诸侯郑国有“鱼丽之阵”、卫国有“支离之卒”,等等。为了表示诚意,巫臣还把自己的前妻之子狐庸留在吴国,作为吴国的行人(相国,也有说是外交部长),方便和晋国保持交往。
打点完了这一切,巫臣也回去了。但没想到吴国和郯国打起来了,所以晋景公派他又来了一次。巫臣这个人,虽然为了美色背叛祖国,还联合敌国千方百计攻打自己的祖国,怎么都不能说是个正人君子。但对于吴国,他又是个文化大使,并最终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春秋末年的格局,这是后话。
巫臣有没有被夏姬克死呢?他这样的强人,自然是克不死的。不过他的儿子和他的外孙就不好说了。巫臣的儿子邢侯(应该就是和夏姬所生),后来和晋国大夫雍子争地,雍子把女儿送给主审法官羊舌鲋(叔鱼),结果羊舌鲋判理亏的老丈人胜诉。邢侯也是个猛人,居然在法庭上一刀一个,剁掉了羊舌鲋和雍子,当然自己也是死罪难逃。
而巫臣和夏姬的女儿则嫁给了羊舌鲋的哥哥大贤人羊舌肸(字叔向)。夏姬女儿出嫁的时候,叔向他妈一再强调,这种“尤物”(“尤物”一词出处)你是要不起的,结果叔向还是被晋平公指定做了夏姬的女婿,结果后来叔向的儿子杨食我也因为受人牵连被处死。
二、子重子反一年七奔
不要再做楚国的小弟了!有了战车的勾吴军团,更是如虎添翼。同年,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吴王寿梦就摩拳擦掌,尝试开始把新训练的战车队伍投入战争,进攻楚国的东部边境州来城。
这里简单说说吴楚之间的区域状况。吴国的腹地是在现在的江苏省中、南部,楚国的腹地是在现在的湖北省一带,中间隔着的就是今安徽省中部的江淮丘陵,吴国的鸠兹(今安徽芜湖)以西分布着一些淮夷小国,有舒庸、舒鸠、舒蓼、舒尨、舒鲍、舒龚、桐国、巢国等(今安徽舒城、庐江、桐城一带),这些小国基本都服从楚国的领导。
淮夷小国北边又有楚国的重镇六(今安徽六安),六的北边是楚国的州来城(今安徽凤台),州来东边是楚国的钟离城(今安徽凤阳),钟离东边有徐国(今安徽泗县到安徽泗洪一带),徐国东边还有钟吾国(今江苏新沂),再加上吴国南边的越国。这些地方如果不是楚国的领土,就是楚国的小弟,可以说吴国要反水的难度还是不小的,如若吴国反水,将立马处于被包围的状态。
但是不信邪的寿梦就拿州来开刀了。州来原本也是一个淮夷小国,大概在楚庄王时期的时候,被楚国吞并,成为楚国东方边境的城池之一。现在,吴国居然敢对楚国叫板,那是史无前例的事。虽然楚庄王已去世,但楚国霸业余威还在,连晋国也忌惮他三分。此时楚国兵力主要集中在国都郢(今湖北宜城南)和边城申县(今河南南阳)、息县(今河南息县)一带。申息在淮河——桐柏山一线以北,是楚国防御来自北边和东北威胁的重要基地。
楚共王得知吴国前来侵略,又惊又气,指派令尹子重带兵抵御吴军。不过当时子重不在楚国,而在前线攻打郑国。得到命令后,子重马上放弃进攻郑国,带领楚国大兵,浩浩荡荡杀奔州来。
司马虽然是名义的最高军政长官,但令尹是司马的上级,所以一起出战时司马就成了副手。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火速赶到州来前线。但吴国似乎只是想骚扰骚扰,小规模地打了一仗就走了。
原来只是骚扰啊,吴蛮子可是成不了大气的,找个时间得教训教训他们。子重和子反一边想着一边收兵返回郢都报告。没想到刚到半路上,却听说吴国南下进攻楚国的附属国巢国了!
巢国作为楚国的小弟国,而且是东方的屏障,楚共王没有理由坐视不理,于是子重和子反又急急忙忙地赶着战车朝巢国奔去,没想到后脚刚到到巢国,吴军前脚又走了,接着又朝东北进军跑到楚国的另一小弟徐国家里做客去了!
身为老大不救肯定是不行的,这下子重和子反有点抓狂了。这对难兄难弟只好又急急忙忙地跑到了东方前线,结果吴军自然又是小打小闹完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子重和子反居然被寿梦折磨得一年来回跑了七次。也许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终于明白巫臣所说的“让你们疲于奔命”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恨得咬牙切齿,在国都、北方和东方来回奔跑。
那为什么楚国不干脆在东边设防呢?因为楚国疆域大、战线长了,南方人口和兵力在当时却是有限的,往北边要防着晋国为首中原国家,国都还要留守一部分保卫国君和机动性的部队,所以根本腾不出大军经营东方。
高级官员的专车虽然豪华,但不过也是硬皮车厢而已,和现在的豪华轿车、私人飞机自然没法比,颠来簸去的江淮丘陵估计让这哥俩臀部都磨出茧子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子重和子反实在累得不行,其他官兵更是不用说了。楚国终于渐渐放松了对淮夷小国的控制,而这些小国,却慢慢开始臣服或者隶属于勾吴了。
现在的安徽省,在江苏省和湖北省之间,当时这些小国,也是江苏的吴国和湖北的楚国之间的缓冲地带。寿梦在争夺这些小国上虽然一度获胜,然而这都是楚国君臣措手不及的情况。楚国毕竟还是南方扬子巨鳄,吴国能够长久保持对这些小国的控制,并最终和楚国正面交锋吗?
三、鄢陵之战子反醉酒
寿梦十年,也就是公元前576年,晋国主持齐国、鲁国、宋国、卫国、郑国、邾国和吴国在钟离(今安徽凤阳)开会,这场会议被认为是吴国和诸侯国最早的往来(传说中寿梦元年的钟离之会并不可靠)。
春秋时代经常会出现“会”和“盟”的字眼,其实和现在国际关系也差不多。前者指各诸侯国开会议事,后者指各诸侯国开会并结盟。早在周室东迁后五十多年的时候,诸侯们便开始了对霸业的探索,大国一般都采用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方式,引诱或震慑甚至通过战争来使得小国尊自己为盟主。
这次会议吴人虽然参与了,商量的自然也就是对付楚国的事宜。但寿梦并没有拥立晋国为盟主,很显然,寿梦刚摆脱楚国的影响,不想再被绑在晋国的战车上,对这样的活动态度有点不冷不热。
钟离之会的一年后,晋国的盟友郑国又倒向了楚国阵营。郑国这个国家很有意思,当时人一会看到“晋国讨伐郑国,因为郑国亲近楚国”,一会儿又看到“楚国攻打郑国,因为郑国投靠晋国”的场景,有个成语叫作“畏首畏尾”形容的就是它。后来郑国甚至还把干脆礼物陈列在南北边境,谁来立马就送上投降谁。
这是因为郑国地处现在河南新郑一带,是中原的中原之地,自然是山西的强晋和湖北的霸楚重点争夺的对象。另外还有许国(今河南许昌)、蔡国(今河南上蔡)、陈国(今河南淮阳)、宋国(今河南商丘)、卫国(今河南濮阳)等诸侯国因身处中原,也都是晋楚两巨头的争夺目标。争夺这些小国是成就霸业的关键,所以这些诸侯自然也就是夹在中间,像小媳妇一样,被两位山大王抢来抢去。
此时晋景公已薨,即位的是儿子晋厉公。晋厉公自然不甘心失去郑国,于是又有了“晋国讨伐郑国,因为郑国亲近楚国”的一幕,二十五岁血气方刚的楚共王自然不愿意刚抢来的“压寨夫人”被晋厉公抢去,也挥师北上迎击晋国。两军在鄢陵(今河南鄢陵)相遇打了一架,史称鄢陵之战。结果是楚军战败,晋国重新赢回了霸主的身份。
楚国失败的直接原因说起来很有意思,其实楚军并非是不能再打了,鄢陵之战第一天楚军只是小败。但楚共王信赖的司马子反是个酒鬼,当天晚上喝多了,结果到第二天早上还醉得像一头死猪一样,不能正常上班议事。
楚共王本来就在头天被晋军射瞎一只眼,现在又看到子反这个烂醉如泥的样子,只好感叹说:“是上天让楚国败啊!”下令还兵回楚。子反一觉醒来发现,怎么退兵了?楚国的刑罚残酷,子反非常清楚,加上子重因为妒忌他而不冷不热的嘲讽。子反又羞又气,自杀而死。
子反自杀时,眼前似乎浮现了巫臣的那封信:“让你们疲于奔命,死在战场!”但他只能苦笑,含恨而终。
巫臣的第一个仇人,司马子反,已经中了他的预言。那么巫臣的另一个目标,令尹子重的结局将会怎样呢?
楚共王在鄢陵之战的失败,让寿梦看到了机会。寿梦没有贸然直接向楚国发动攻击,而是向舒庸国借路,计划从舒庸国边境攻击,杀楚国个措手不及。前面说过,舒庸国是淮夷小国之一,此时他们已经归顺了吴国,于是很乐意地让吴军过路,引导吴军进攻楚国的巢城、驾城、厘城、虺城。
楚共王马上发兵救援东方前线,舒庸人仗着有寿梦撑腰也不设防,就在旁边看热闹。楚公子橐师带领一支奇兵,迅速攻入舒庸并消灭了它。舒庸的失去,可谓是寿梦的第一次挫折,楚国真的就这么难以战胜吗?我是不是害怕他了?
战胜了寿梦的楚共王,又重拾了争霸的信心。当然,此时的吴国还远远不够引起楚国的重视,楚共王把眼睛转到了宋国的彭城(今江苏徐州)。
彭城在今江苏西北,当时也算是中原地区,但还有个特殊的战略意义——是晋国连结吴国的较便捷的枢纽。很显然,晋国对吴国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传播、战争技术上的指导也一直在进行,控制这个地方,就能隔断晋国和吴国的来往,打乱晋国联吴制楚的计划。
楚国很快攻下了彭城,晋国则很快对彭城内的楚军进行了围攻。楚国令尹子重火速率军救援彭城,结果在靡角这个地方被晋军击败,围点打援成功,彭城自然也很快陷落。
这场战争其实楚军本来要胜利的,戏剧性的是,也是一个叫雍子的“晋籍楚人”起到了关键作用。晋国本来都打算撤退了,雍子下令烧掉帐篷,老弱的军人先回去,并归还楚国的俘虏,装作志在必胜的样子。楚军居然一下子就晕头转向,很诡异地战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