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西陆搭车前往中州,经过流波南下,终于进入曲江地带。
从这里开始,土地渐有绿意。
四下一片寂静,空气里有透明的水气。眼前景色依依,在云涌雾翻的天幕之下展开的是一带绿色画卷——却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行走的这片空旷原野,据说常有野狼出没,行人稀少,离传说中清幽冠天下的曲江竹海还有大约半天路程,天色却已经晚了。
本来夜行无碍,但他们走了一段路,却开始下起雨来。
开始只是淅淅沥沥,不多时,雨点密集起来。天空彤云四聚,路上前后一片水气蒙蒙,完全不见行人。
任桓之抹了一把脸,笑道:“要不先躲雨?”
两人进入一带荒村,这里大约是本来有人居住,后来又弃下村庄逃走的,不少房屋已经坍塌。地上满是朽木石块,但也有些屋子尚有瓦遮头,可供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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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找了一间还算完整的房子进去,任桓之解下外裳,生起一堆火,开始烤着衣服,一边笑道:“你要不要过来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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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名坐在黑暗里。
他根本不愿接近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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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衣也淋湿了吧?到这边来,干得快些。”
“不,”一个简洁的拒绝。
任桓之挑挑眉,放弃了拉他过来烤火的念头。
一路上他们的对话基本就是这种模式。
任桓之负责问,澹台名负责回答“好”或者“不”。
任桓之对澹台名的剑术非常佩服。
但他觉得比起冠绝天下的剑术,澹台名有另一种本领更是域内无双。
那就是——把所有的问题,不管是疑问句、反问句、思考题……统统做成是非题。
雨水在外面渐渐小了下来,空气中涌动着一种香气。
被雨水浇打后分外妩媚的花香。
“栀子花?”
幽暗的暮色和更加幽暗的雨声中,这花香像一个难以言说的幻影,引人遐思。
任桓之披上半干的外衣,向村内走去。
一些雨水从遍覆青苔的瓦片上滴落下来,敲响石阶,叮叮咚咚的倒也好听。
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在暮色四合的荒村,一路听着这样的水滴声向前走去,任桓之心中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一个多月前,他还住在天下城里,被父亲养育,被铁军侍卫们保护着,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过着吃嘛嘛香的二世祖生活。
虽然机缘巧合,与墨云、楚西华相遇,一起组建了“天道盟”,也做了一些事,但那些都像是信手为之。从任氏铁军内部假传军令,放过一些饥荒的百姓、填补一些水患的缺口,或者是周转金银来救护灾民,那并不是深思熟虑后做的事情,却更像是利用“任氏之子”身份的便利,带着一些和父兄捣乱的心态,而引发的行为。
自己和楚墨二人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要开创一个新的时代”,究竟是深思熟虑后的目标,还是,只是一句孩子气的话?
任何孩子都会有雄心壮志。
成为天下人瞩目的英雄,拯救世界,坐拥江山和美人,或者做了一两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让人人谈起来都会眼睛发亮——任桓之摇摇头。
我,究竟是为什么,要想开创一个新时代?
他在天下城也常用“桓羽”的名字,进入市井之间,穿着布衣和那些贩夫走卒平辈论交。民间疾苦,他感同身受——
但并不是由自己来承受!
生下来是世家之子,对这个世间的苦难并没有真的那么深切的体会。即使运用筹算之法,预测到天下将乱,百姓饥馁,将有无数人填骨蒿里,他任桓之的第一个切身感受,也绝不会有现在正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们那么深刻!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而且正在变得更糟。
可是,绝大多数人并不会想要挺身而出,成为改变它的那一个人。
任桓之本以为自己是。
但这段时间的流亡,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个世界。
那些宁死也要捍卫信仰的月氏人,那些本来亲切、勇毅,却在战争中滥杀无辜的天曜剑武军和任氏铁军,那些为了一点赏银来活下去就追杀别人的亡命之徒……这世界上的“人”,并不是只有一种面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理由,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迹上继续前进。而他,任桓之,是不是还能坚持理想?在他真正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我想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任桓之又回想起自己和澹台名在喀萨——魔物之城中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