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数形容怪异的人影飞来飞去,如伐木般一排排地倒下,白肉纷飞,血流成河。
这是一方惨烈的战场,他,左离亲率着大军与敌人殊死决战。
双方鏖战了无数个日夜,一战之后,本方大胜,他昂首屹立于群山之巅,数不清的人,还有人形怪物匍匐在他的脚底下虔诚跪拜。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对这种无休止的杀戮他已充满了厌倦,他想尽快逃离。
这个念头一过,一恍之间,战场消失不见,眼前却出现了一片神秘的空间。
一轮太阳悬挂在半空,却是黑色的。
黑日之下,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殿宇,殿门前站着一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面容。
看到他,这人忽然张开双臂:“来吧,做回你自己……”
“你是谁?”他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
“我是你……”
“我又是谁?”
“你是魔!”
“我不是!”
“不,你就是!”那人的口气不容一丝置疑。
“不,我不是!不是——”他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呐喊。
这一声喊过,一切归于沉寂,刚才出现的种种场面消失得无影无踪,“啊”的一声,左离清醒了过来,才意识到先前做了一场噩梦。
……
每当他失去意识时,这个怪梦就会出现,一次次地困扰着他。
他的头晕沉沉的,浑身无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钧。
他试着运使青乙总摄心法,不想体内竟如同被淘空了一般,几乎空空如也。
我死了吗?
这个念头方生,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后背处突然传来,他哼了一声,又昏迷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再一次醒来,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念头一动,调运起数丝青乙总摄真气行遍全身。
青乙总摄心法共计九层,在姜流等人修炼到第二层时,他还未修至第一层,加上逃走过程中了一剑,真气涣散,体内真气微弱,不过即便是微弱的一丝真气,在周身倏忽一过,也生出了一丝力气。
他勉强睁开双眼,头顶上的高空白蒙蒙的,不见日月。
清风徐徐,四周静谧无声。
我身在何处?
他奋力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躺在一处乱石堆上,随身的那口青光剑跌落在一旁。
环顾四周,似乎身处一座幽深的山谷中,空山无人,两侧青山环抱,绿树丛生,身边是一条小溪流,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柳叶般大小,银身子的小鱼儿自由自在地溯水上游,溪边绿草茵茵,野树丛生,间有山花点缀,仿佛置身于一处世外桃源。
左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如水洗般无比清新,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他从乾坤丹袋中取出了一粒玄字参阳丸服下,丹药分玄、妙、龙虎与造化四级,玄字级是最低一级的丹药,往往是低级丹道师之作,效用很差,在青乙门两年多,左离每月的赏银只有五六块玄晶石,只够买一些普通的丹药。
参阳丸具疗伤之功,服下不久,他便觉一股暖融融之气行遍全身,立时感觉舒泰了许多,身上的疼痛感亦随之减轻了不少。
身后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回头一看,远远一条瀑水如银河倒挂。
瀑布下是一汪碧绿的潭水,潭水溢出,冲出了一条长长的溪流,曲曲弯弯地流向远方。
看到这方瀑布,左离微微一怔,前后对照,他猛然醒悟过来,这方瀑布一定就是断崖飞瀑,之前他落下悬崖,想必是落入潭水中,然后又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了这里,冲到了溪岸上。
这么说,我没死?
明白了这些,左离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背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伸手一摸,粘乎乎的满手是血,估计是背部落在乱石上受了伤。
福祸相依,这还得感谢那个送他金刚不灭诀的胖道人,要不是他修炼了这一门魔族功法,恐怕早已死无全尸了。
命还在,这点痛倒不算什么。
回头望,断崖飞瀑冷着面孔,一如往昔。
向上望去,壁立千仞,再往上则是云雾弥漫,看不到蓝天白云。
云层有多厚,左离不清楚,但他曾经从鹰嘴石上望下去,距离云层足有数千丈不止。
他不由地一怔,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个疑问,一个人从万丈高空落下绝难生还,即便侥幸落入深潭中,这么高,也难逃摔成肉酱的命运。
可自己除了胸部的伤势以及后背上的伤痕之外,其余各处安然无恙,这是怎么回事?
将前前后后细细回忆了一番,道人暗道,难不成是自己落下悬崖那一瞬间发出的那一声悲愤呼唤令上苍开了眼,竟生出了一丝怜悯?
但这个解释未免太过牵强。
求人莫若求已,左离也不是那种迷信神明的人,他对上苍的景仰更多的来源于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他摇摇头,随之否定了这个离奇的想法。
那么,究竟是谁救了自己?
道人紧皱眉头,暗道。
“不必多想,这救你的人,自然就是我了!”
不想这个念头方过,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嘎嘎大笑。
笑声尖锐刺耳,清晰可闻,似乎就在身旁。
左离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来,飞跳过去捡起那口仙剑,却四顾无人,难不成自己受伤之后精神变得恍惚,一时听错了?
“是谁?”
左离环视四周,随口问了一句。
“我。”
有人答道,声音飘飘渺渺,似远似近。
果然有人。
道人四处张望,依旧不见一丝人影。
“不管你是谁,鬼鬼祟祟的总归不雅。”左离立生警觉,将仙剑一挺,“请出来一见!”
“你让我出来,我就出来!”这人笑道。
话音一落,“腾”的一声,道人只觉身边生出一股怪风,身前陡然现了一团丈许方圆黑气,黑气翻涌,正中嵌着一只牛头般大小的赤红色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
虽然不知何物,但道人能深切地感受到其隐隐散出的暴戾与邪气,与仙界的修道人长期修炼自然生出的清灵之气截然不同。
魔道气息!
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不禁凛然一惊。
这团黑气竟是个魔头!
“你,你是……魔?!”他指着黑气惊得倒退了几步,颤声问道。
“不错,本使正是如意天魔一族。”这头魔嘿嘿地笑道。
“你从哪里来的?”左离战战兢兢地问道。
魔头嘿嘿笑了,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本使一直就在你身边。”
“什么,这不可能……”左离骇然道。
在修仙界,修士的修为自低及高分炼气、通窍、煞罡、丹成、元婴、神游与造化七层,魔族人则为魔灵、魔使、魔将、魔罗、魔主与魔神六层。左离的修为勉强只及炼气后期,虽然限于眼光看不出这头魔的境界,但从其隐生的魔气来看,不下魔将修为。
因此,他断然不是这头魔的对手。
道人的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如雪。
他刚逢巨变,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余悸未消,此刻又遇到了一头不是对手的魔,惊骇莫名。
“小娃儿,你不要怕,本使虽为魔,却心地良善,我不会害你的。”
正惊惶间,却见天魔眼睛一弯,和颜悦色地道,“而且,我不但不会害你,反过来还会帮你……”
“我不管你是好魔还是恶魔,终究是魔。”
左离鼓足勇气,仗剑一指,“你救我,究竟有何不良居心?”
如大多数人一样,魔在他心中就是阴暗、凶残、杀人不眨眼等等令人不寒而栗的代名词,且这种观念根深蒂固,而且,他还被门人认作是魔族差一点葬送了性命。
魔头救了自己,他反生疑虑。
“我救你,自然就是不想让你死。”却听魔头哂然一笑,“所谓知恩图报,你须报答于我……”
果然来了,道人心中嘿嘿冷笑,我就知道,此事绝不仅仅是魔头出于好心那么简单。
不过,养育他长大的慈祥的十三叔曾谆谆教导过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天经地义,即使它是魔。
“这个……当然。”
道人顿时紧张起来,“如果左离能做得到,必定义不容辞,不过,你要我如何做?”
修道讲求因果循环,别人救了你,你知恩报答之后,也就与其撇清了因果关系,不然一生一世便会困扰于心,道心自此就停滞不前,修成大道的前途亦变得渺茫。
但他更加担心,倘若此魔提出什么有违天道的要求来,该如何抉择?
反正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大不了以命相抵是了,他暗下狠心,一念到此,扑腾乱跳的一颗心反而放松下来。
“简单得很。”
没想到魔头嘿嘿一笑,“我做你的奴仆,如何?”
“什么?”
道人没听懂,追问了一句。
“也就是说,本使甘愿奉你为主,从今往后随时供你调遣……”魔头道。
这大大出乎左离的意料之外,他想破了头也无法想通,一个魔头愿意供他驱使,这太违常理。
“真的?”
左离吞咽了口唾沫,疑惑地看着他。
“这还有假?本使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向来一言九鼎!”魔道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看来魔头不象是开玩笑,此时,左离只须轻轻点一点头,这事就算成了,可他不能这样做。
“你救我,左离不胜感激。”左离当即道,“不过,你的要求我没法答应,你能不能再换一个?”
魔头正色道:“本使只此一个要求,其它免谈。”
“既如此,你还是走吧。”左离道。
作为一名打心底里与魔誓不两立的修道人来讲,临死时居然被一头魔救了,真是绝大的讽刺,而且,他自始而终不肯承认自己是魔,宁肯断了道途,也不愿与魔物与伴。
“走?”
魔头一愣,“说的轻巧,你让我何处去?”
这一问令左离茫然,便道:“你身下有脚,天涯海角,随你所愿……”
“什么?!”
不想魔头闻言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小娃儿,本使好心救你,而且甘愿委身于你,你不仅不收留,居然还要狠心驱赶于我,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