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r
十月中旬,深秋之际,万物一片萧条。r
五更天时分,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秋雾,就笼罩了前微山脉下的小浪村。村中隐隐传来了声声鸡鸣,这个天京王朝最偏远的地方,在凌晨的雾气中显得安静无比。r
寂静中,村东头一处高墙深院的大宅院里,却隐隐传来了尖利的女子喝骂声。r
“你这该死的贼杀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平日里偷偷摸摸的在老爷房中偷看了几本书,竟然就想去天京赶明年的秋考？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吧？”r
在大宅西侧的马棚边上,搭起了一处四面漏风的草棚,里面几乎称得上是家徒四壁。r
草棚中,一点微弱的油灯火摇曳不定,依稀看到最里端的墙壁上,摆放着一尊牌位,上面用小篆刻着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r
“薛家先祖在上,不孝子薛牧,今天将赴天京秋考。望诸位先祖泉下有知,佑我高中状元,也不枉我十年寒窗苦读。”r
一名体形文弱,眉清目秀,身着青色儒衫,脸上似乎还有些淤青年轻人,正恭敬的对着牌位叩拜,对外面的侮辱叫骂声却是不闻不问。r
“薛牧,你这贼小厮,给夫人我滚出来。莫要以为老爷刚刚去世,整个林府就无人治得了你,还反了你。”r
在三四名丫鬟的簇拥下,一个满身都是金玉首饰,身形肥胖的妇人,叉着腰在草棚叫骂着：“十三年前你那短命的父母将你撇下,要不是当年老爷开恩养育了你,只怕你早就饿死在乱葬岗上了。没想到现在你不寻思报答,到头来却要做那异想天开之事,竟然想进天京赶考,一个小厮还想中状元？我呸!我看你是想趁此离开林府还差不多,本府算是白养你了。”r
半晌后,见到薛牧在草棚内还是置若罔闻,肥胖妇人有点气急败坏的厉喝起来：“来啊!把这贼小厮给我拖出来,老规矩,痛打三十大板,然后到后山吊上一天。也就是十日前才打过,怎生到今天就忘了痛。这下等人就是生得贱,还以为偷看了老爷几本书,就成了什么大儒了。”r
一声呼哨,十几名手持棍棒的壮汉狞笑着从院墙根下窜了出来,就待冲开草棚的门。r
才刚抬脚,门就轻轻打开了,背着一个包袱的薛牧,满脸平静的站在门口看着他们。r
微微躬身做了一礼,薛牧平静的道：“薛牧见过夫人,此去天京赶明年的秋考,这万里之遥,一来一去,却是不知何时才能回乡,还请夫人保重身体。”r
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薛牧的眼中尽是决然之意。林夫人等人都呆了一呆,他们都隐约感觉到,今天谁都阻拦不住薛牧了。r
干巴巴的咽了几口口水,林夫人有点色厉内茬的厉喝道：“好,你想走也容易。你把这十三年在林府吃喝拉撒的银子,还有赎身的银子全出了,今天就让你走出这大门,否则休想。”r
十几个家丁护院纷纷狞笑起来,几个林夫人的贴身丫鬟也都开始帮腔：“没错,不能让这小厮走了。不然以后那些打杂活计谁来做？难道还要夫人来做不成？”r
脸上全无半分惧色,薛牧挺起了胸膛,沉声道：“夫人休怪薛牧大言犯上,薛牧这十三年虽全依仗林府,但是这十三年来,薛牧在府中打杂做事,三更睡,五更起,尽心尽力,一日不敢懈怠。可我除了看了老爷的全部藏书外,却也没有要过林府半分银子。而且当年我卖身葬父母,却也只卖十三年,说好到我成年之日,今日正是到期了。”r
看着脸上还有淤青的薛牧,林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一群丫鬟也没了动静,薛牧说的可都是实话。r
颜色一正,薛牧凛然道：“但是不管怎么样,十三年养育之恩,薛牧时刻不敢忘记。我发下誓言,如若他日我薛牧功成名就,必然不忘报答林府。十余年寒窗苦读书,尽在这一遭,所以还请夫人成全薛牧一回。”r
说罢之后,薛牧深深朝林夫人鞠了一躬,随后将包袱放在了栓在门前老树上的小毛驴上,牵起毛驴昂然大步走了出去,渐渐的消失在浓雾之中。r
薛牧的话说得堂堂正正,十几个家丁护院各自面面相觑,却是无一人敢前去阻拦。r
看着薛牧消失的背影,林夫人呆了半晌后,这才悻悻然的大声诅咒了起来：“该死的贼小厮,林府算是白养你了,但愿你摔进后山的那个鬼地方就好,天神会让你不得好死的。”r
薛牧浑然不理身后的诅咒声,翻身骑上了毛驴,沿着村中间的青石板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庄。r
此时,东方天空出现了一丝鱼肚白,早雾渐渐就要散去。r
这雾气来得却是颇有古怪,如丝如缕,简直如同有生命一般的从毛驴脚下流过,朝前微山脉深处收缩而去,令薛牧产生了这是人在呼吸的错觉。r
虽然薛牧十几年来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朝身后山的深处多看了几眼。r
群山之中,扭曲着升腾起了一团数十里大小的浓郁白色雾团,恍惚间雾团中有无数人影往来,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咆哮,想挣脱雾团的束缚,却被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在其中。r
早在薛牧记事的时候开始,就知道每逢秋天之时,每天早上都会从前微山脉中涌出来大量的雾气,到了出太阳的时候,又会自动收缩回去。r
虽然小浪村中祖祖辈辈都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古怪,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敢进山中探个究竟。这里的所有人,本能中就对山脉深处产生雾气的地方怀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这种畏惧感是从灵魂深处而来的。r
所以传闻,山中的白色雾团是天神永恒关押反叛者的牢狱,任何人进入,都会横死。r
摇了摇头,薛牧收回了目光,沿着一条山间小道,朝天京王朝都城的方向而去。r
这可不是他现在要关心的事,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在明年早秋的时候赶到天京,参加秋考。r
虽然离那时还有一年时间,但是这里离天京有万里之遥,要是不加紧赶路的话,只怕会错过这次秋考。还有离天京更远的,更是比薛牧还要早就动身了。r
当今天下,三教九流,芸芸众生,文风盛行,莫不以儒为尊。r
明年九月,正是秋考的大日子,也是天下士子夺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时候。到了那时候,整个天京王朝的士子,都会从四面八方朝天京涌去。r
神思遥想那时的盛况,想着十余来年的低声下气,以及所读之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薛牧心中忍不住豪情顿生,蓦然长啸了几声,就待驱使毛驴朝前奔走。r
骤然间,身下的毛驴发出了惊恐的长鸣,差点没把心中豪情顿生的薛牧给掀了下来。在他眼前约莫十余里远的山峰间,漫漫卷起了一股黑风,风中隐隐有怪笑传来。r
“咦!上古术经有云,妖孽出世,天必生异象,莫非……”r
薛牧惊疑不定的打住了脚步,他身下的毛驴却是下意识的朝后退去,显得极其惊恐,似乎那黑风之中有什么可怕的物事。r
“咯咯!你这书生,一介穷酸,懂些什么东西？还天生异象？你还以为是妖神出世,有那等气候吗？这不过就是几头不成器的小妖罢了。”r
一个娇笑声从薛牧身前响起,他眼前一花,一团朦胧的星光在他眼前炸开,一个年纪跟他相仿的女孩子,正叉着腰微微有些气喘的站在他跟前。r
薛牧顿时呆了一呆,这女孩子生得明眸皓齿,一袭银色长裙,那上面刻画着不少有如星辰般闪耀的符文。虽然看起来她的头发微微有些散乱,而且神情中还有些许刁蛮之意,但是却也难掩其高贵之气。r
“看什么看？看你也是一介儒生,也有点书生气,莫非不知非礼勿视之意吗？”女孩子叉着腰看着薛牧,眼神中有些不快之意。r
虽然对方言语间不太客气,可薛牧仍然是不温不火,他在毛驴上微微欠身做礼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生冒昧,却是失礼了。”r
听出了薛牧在间接夸赞自己容貌,女孩子这才撅了撅嘴道：“哼!瞧不出你这书生,嘴还挺滑溜的,算了,本小姐不跟你计较。”r
说话间,她转头眯起了眼睛看着远处不断鼓荡的黑风,稍稍有些发狠的嘀咕道：“几只毛团未脱的小狼妖,也想打本小姐的主意,哼哼!到了这天灾之地,我看你们还赶追进来？”r
“桀桀!小娃娃,乖乖把你身上的术器交出来,否则休怪本王无情。”r
女孩子的话才落下,远处正在犹豫徘徊的黑风中,就骤然发出了怪笑声,猛地掀起了一股黄沙怪啸着扑了过来。数十股令薛牧的神经都几乎冻结起来的气息,在风中旋转不休。r
薛牧身下的毛驴哀鸣几声,腿一软就趴在地上口吐白沫,把猝不及防的薛牧掀到了地上。r
“该死,竟然还敢追进天灾之地来,跟我走。”r
女孩子脸色一变,猛地伸手一抓,竟然单手将地上的薛牧生生提了起来,他身后包袱里的书立刻散落了一地。r
“我的书,这可我从五十里外史老夫子那里借来的古籍……”r
自己的命根子丢失,薛牧顿时大急,可才刚刚张嘴,就感觉到自己腾云驾雾一般的飞了起来,迎面而来的急风将薛牧刚说出来的话活活倒灌进了嘴里,他翻了翻白眼差点没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