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乔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哦,本来顺利找到乔燕的话,计划明天回去的。”
她没想到乔燕会临时给她来这么一出。昨晚她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乔燕老实待着,一切等她过来再说,结果,她千里迢迢赶过来,乔燕没等她不说,还惹出了个烂摊子,人说没影就没影了,电话也联系不上。
沈遇点点头:“那现在什么打算?”
乔时摊了摊手:“找人呗。实在不行就自己走,管她是死是活。”
沈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莞尔:“亲妹妹?”
乔时摇摇头:“没,堂妹。”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怎么让你一个人过来?”
他很高,看她时面色沉敛而平静,眼神也平稳没什么起伏,却像能穿透人心。
乔时在他的视线下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我叔婶都是特老实巴交的人,平时没出过远门,处理不来。我哥人又在国外。”
沈遇点点头,转眸打量了一圈房间,突然换了话题:“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很坦然的语气,像老朋友叙旧。
也确实算得上老朋友。
乔时也就坦然地点点头:“挺好的,你呢?一直在安城吗?”
沈遇淡嗯了一声,话不多。
乔时倒不觉意外:“还是……族长?”
提到这两个字时乔时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安城是座很有意思的城市,既有着浓厚的现代都市气息和科技感,同时又保留着浓郁的地方宗族特色,这种宗族特色不止体现在以姓氏渊源和血缘为纽带、聚族而居的淳朴民风上,还体现在对同宗的认同感和根源意识上。这种同宗的认同感,让整个宗亲之间变得异常团结,注重兄弟情义。这本是好事,但当这种过于看重的兄弟情义背离了正道,带来的影响也是毁灭性的,诸如过去曾发生过的宗族械斗、抢劫、吸毒等。因此安城的宗亲里至今保留着“族长”这种身份。
当然,这种“族长”早已不再是封建时代下的大家长,有着决断他人生死的杀伐权。乔时觉得,这在安城的宗亲里,可能更倾向于一个符号,甚至是一种同根文化的寄托。他们推举出的“族长”人选,不再是辈分最高、年龄最大且最有权势的,而是有能力、有魄力、有威望、能让众人信服并尊重的人。
在这样一个崇尚野蛮文化、年轻一代因着兄弟叔亲情分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外地人谈安城色变时,整个安城宗亲都希望有那么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将这种风向扭转回来。
乔时刚认识沈遇时,他是被当地人推举出来的那个人,在安城声望很高。
那时她还只是个大四实习生,主修民俗学,辅修社会学。暑期跟着导师做课题和调研,研究以安城为代表的地方宗族文化,在这边待过几个月。
如今六年多过去了,乔时这几年也没再追踪过这个课题的后续,并不太知道安城宗族发展近况。是依然保留着其独有的一面,还是慢慢被网络化冲散了,她完全不知情。
沈遇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转过头看她:“这几年还在研究地方民俗?”
乔时点着头,避重就轻:“工作嘛。”
沈遇长指轻叩着桌面,侧头看她:“又研究了几个人?”
乔时讶异抬头:“我研究的是民俗,不是人。”
沈遇点点头:“嗯,那当初怎么研究起我来了?”
“……”乔时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族长,族长……她脑子里德高望重、白发苍苍、眉眼古板正经的老年男人,突然变成了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虽然眉眼一样沉敛冷漠,但到底是好奇大于其他,当初也就难免多了份探究的心思。
沈遇也不说话,只是眉目不动地看着她:“嗯?”
“我……只是研究族长这个身份。”
“毕竟,这年代,‘族长’还是蛮新奇的。”乔时补充道。
沈遇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屋里开了空调,他从进屋就脱了外套,上身只穿着件白衬衫,双臂此时已交叉着环在了胸前,站姿依然闲适又随意,但那种居高临下的逼视感又从这种随意的站姿里透了出来,他偏就一言不发。
乔时被看得头皮发麻,胡乱找话题:“你这么晚还不回去,嫂子不催吗?”
沈遇说:“我没结婚。”
乔时诧异道:“你年纪不小了,你家人不催吗?”
她都要二十六了,沈遇还大了她好几岁,怎么着也得过三十了,像他这样条件的男人,三十多还没结婚,在乔时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沈遇没回她:“你结婚了?”
乔时摇摇头:“没。”
“男朋友呢?”
“没遇到合适的。”乔时不想话题一直围绕着自己转,又将话题转回了他身上,“你怎么也一直没结婚啊,你这个年龄的男人基本都结婚了吧。”
“工作忙。”沈遇嗓音很淡,低头掸着衣袖的褶皱,有些漫不经心。
乔时笑道:“不会是要求太高了吧?”
沈遇看了她一眼。
乔时读不懂他这一眼的含义,估摸着刚才那句话有些过了,不大好意思地打圆场:“不过也是,你这样条件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确实不用急。”
她心里忍不住吐槽了句,和沈遇聊天真累。
结果沈遇还是没说话,乔时没辙了,又语调轻快地扔了句:“你喜欢什么样的,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
沈遇干脆没看她了,抬起左腕看了眼手表:“乔时,乔燕我帮你找,人找回来后,你带她一块儿离开,别再回安城了。”
他话题跳跃太快,乔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琢磨过来时怔了怔,而后浅浅微笑:“好啊,麻烦你了。”
沈遇没再说什么,拿过外套:“那先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好的。”
把人送走,乔时一夜没睡好,一连串的噩梦,一会儿乔燕,一会儿沈遇。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遇上沈遇,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会遇上沈遇。
多年不见,彼此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时间确实如一把杀猪刀,乔时想。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打算下楼吃早点,再找人打听一下乔燕的情况。
人刚到大厅便与沈桥撞了个正着。
沈桥像是已经来了些时候,正跷着二郎腿在大厅沙发上玩手机,看乔时下楼,偏着头冲她打了声招呼,皮笑肉不笑的:“昨晚睡得香不?”
乔时知道他还在为昨天的事幽怨着,也确实是她不对,只是当时她急着找人,沈桥又敌我不明的,她人生地不熟,是真担心被纠缠上。如今大清早又看到他,乔时心里就生出了一丝防备,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沈桥利落地将手机收入掌中,人已站起身,走向她,绕着她打量了一圈,“昨天跑得挺快啊?我哪里招你惹你了,让你这么陷害我?”
乔时面色不动,任由他打量,眼珠子跟着他的身影转。
沈桥转了个圈就在她面前站定了,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看:“不过老实说,你和我五哥到底什么关系?”
他是真好奇,今天大清早的沈遇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酒店,盯着乔时,他接下来几天的工作重点就只有一个,盯紧乔时。
不过一漂亮的年轻女孩,他不明白沈遇为什么要他寸步不离地盯着,威胁性他没看出来,说是保护,沈遇也没给他这样的错觉。
乔时不知道沈桥身负重任,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不觉后退了两步:“昨晚不是告诉过你了?”
沈桥依然维持着弯身盯着她眼睛瞧的姿势:“可我看着不像。”人倏地站直了身,双手环胸斜睨向她,“说吧,你们什么关系,答案让我满意了,我不追究你昨天坑我的事。”
乔时笑了笑,直接绕过他出门。
沈桥伸手去挡。
乔时偏头看他:“你大清早就守在这儿,总不会是为了找我算账的吧?”
沈桥收回手:“这倒不至于。”
“不过……”沈桥一边跟着她的速度倒退着走,一边看向她,“难得这么有缘,一起吃个饭呗。”
乔时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你把妹的手段都这么拙劣吗?”
沈桥脸一下就涨红了:“谁说我在把妹了,要不是我五哥……”
沈桥硬生生打住,很是不屑地扫了乔时一眼:“好了好了,要不是你是我五哥特别叮嘱要看顾好的人,我才不屑过来。”
乔时顿住脚步,凝眉看向他:“他……为什么?”
沈桥耸耸肩:“天知道。”
他低头看了眼表:“走呗,一起吃饭,带你尝尝我们安城经典美食。”
他把人带到车子前,替她开了车门。
乔时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沈桥说:“别这么看我,信不过我就给我五哥打电话呗。”
他摸出手机,拨通了沈遇的电话,隔着车门便将手机抛给了她。
乔时伸手接住,电话已经接通,沈遇低沉的嗓音正从电话那头徐徐传来:“老六?”
乔时看了沈桥一眼,沈桥下巴往她手中手机一点,示意她接起。
乔时迟疑着接了起来:“那个……是我,乔时。”
沈遇似是没料到是她,静默了一秒,而后恢复平稳:“早。”
“早。”乔时捏着手机,“听沈桥说,你让他看着我?”
沈遇说:“最近的安城不大太平,你一个女孩子别到处乱跑。”
沈遇又道:“乔燕的事我托了人帮你查,你安心在酒店待着。”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乔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客气。”沈遇声音始终冷静沉稳,“还有什么事吗?”
乔时扯了扯唇:“没有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她将手机递给了沈桥。
沈桥正打量着她:“你和我五哥这么生疏?”
乔时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乔时拉开车门,弯身钻了进去。
沈桥尽着地主之谊,带她去吃了这边的知名肠粉。
吃完饭,乔时向他打听乔燕的情况,想了解乔燕可能去哪儿,没想到沈桥只是摆了摆手:“着急什么,我五哥说了帮你自然会帮,你就安心在这儿吃好玩好。咱安城好吃好玩儿的地儿多了去了,一会儿吃完我带你到处逛逛。”
饭后他也没管乔时愿不愿意,载着她就开始满城转悠。
乔时心里惦记着乔燕的事,人在车里,却是不自觉盯着车外打量,熟悉周边环境,也不时向沈桥探话。
沈桥平时看着挺没心没肺的,但口风紧,乔时和他拉拉杂杂地聊了一下午也没能从他嘴里探出点乔燕可能的行踪来,乔燕这两年的生活倒是提了不少,就是有用信息不多。
乔时就这么被迫困在他车里在安城转悠了一天。
晚餐时,乔时终于忍不住,指尖轻点着桌面看向他:“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在带我逛安城,也不像是要帮我找人,反倒像是……”
乔时顿了顿。
沈桥下意识看她:“什么?”
乔时说:“监视我。”
沈桥一口茶差点儿呛在了喉咙里:“想什么呢,你有什么好值得监视的。不就五哥叮嘱我好好看着你,又怕你闷着,才带你到处转悠转悠。”
乔时看着他不动:“他干吗让你看着我?”
沈桥双手一摊:“你早上问过了。”
他的答案是不知道。
乔时撇了撇嘴,恰好手机响起,就搁在桌上,她顺手拿了起来,刚按下通话键,手机都没贴到耳边,乔燕惊惶的哭喊已从手机那头传了过来:“姐,救我,救我……”
乔时经过乔燕前一夜和昨天的那么一闹,已镇定许多,慢吞吞地将手机举到耳边:“出事了就知道找我了?”
她嗓音冷淡,电话那头的乔燕只是哭:“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救救我,带点钱过来,听风酒吧,要不然他们就要剁我的手了。”
“那就让他们剁呗。我挂了。”
乔燕突然崩溃:“不要……不要……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气不过,不想让徐昭好过而已,又有点喝高了才闹事的,我不是故意的,姐……姐……”
乔时打断她:“多少钱?”
“三……三十万……”
“去死!”
乔时挂了电话,啪的一声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沈桥瞥向她:“这么大火气?出什么事了?”
乔时看了他一眼,拿起手机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了。”
沈桥急急起身:“等等,你要去哪儿?”
人也不敢耽搁,赶紧追了出去。
乔时正在拦车,沈桥直接将车停到了她面前。
“上车吧。”沈桥隔着车窗看她,“去哪儿?”
他又补充道:“五哥交代我好好看着你,刀山火海我也得跟着。”
乔时俯身看他:“能打架?”
“……”
乔时一把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听风酒吧。”
沈桥扭头看她:“真把我当成跑腿的了?”
乔时瞥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要跟着的吗?”
“……”
车子在酒吧门口停了下来,乔时下了车,弯身冲车里的沈桥挥了挥手:“谢啦,你别跟着进来了,出了事我可没法向你爸妈交代。”
沈桥哪里敢不跟上,想急忙下车,却被泊车小弟拦住,他手指着前面停车位让沈桥将车停好。
沈桥将车停稳时乔时已失去了踪影。
沈桥心里担心,赶紧给沈遇打电话,汇报情况。
沈遇刚下班,正开着车,听不太清他说什么,皱了皱眉:“你说她去哪儿了?”
“听风酒吧啊,跟个兔子似的,一下就没……”
“拦住她,”沈遇打断了他,“我现在过去。”
沈桥哦了一声,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依言进去找人。
这个点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听风是安城最负盛名的酒吧,这会儿里里外外都是人。
沈桥一边往里挤一边找,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上了楼,没想到在经理办公室看到了乔时。
乔时也是刚到,一路问人找了上来,门大开着,一抬眼便看到了乔燕,正趴跪在地上,双手被一男人按在茶几上,死命挣扎着,满目惊惶,不断嘶声辩解:“我只是想找你们老板,真的,求求你……”
除了茶几旁按着她的手的两个男人,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瘦高个,看着像经理。
他先发现了乔时,眯了眼:“这里是办公区,客人禁入。”
乔燕闻声抬头,看到乔时怔了怔,不太确定地叫了声:“姐?”
这一声“姐”把经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人也已站起身,看了看乔时,又看了看乔燕。
“你是她姐姐?”经理问乔时。
乔时说:“不是。”
乔燕脸色一下就变了,低低叫了她一声。
乔时没看她,只是神色好奇地看着经理:“她犯什么事了?这都动起私刑来了?”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发酒疯,打砸闹,不知天高地厚,不给个教训不长记性。”
乔时点点头:“是该教训教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