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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细语(4)


实在很难受,又睡不着,她好想找人说说话。可是又能找谁说呢?又不能找办公室的人诉苦。这时,她想起了一个电话号码。上个星期,她到公司楼下为张百刚买午餐时,遇到了一个中学同学。

看来很面熟,可是已经和当时长得完全不一样。

两人对看了很久,廖紫娟才敢叫出她的名字:江瑶。江瑶和她是班上最高的两个女生,三年来都被分坐在最后一排,两人坐在一起很久。

江瑶本来长得清纯,五、六年不见,她变了很多。虽然,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超短迷你裙,留着一头鬈发,但还是艳光四射。当时她一个人懒洋洋地站在走廊上抽烟,不少人偷偷回头看她。

他乡遇故知,廖紫娟尖叫了一声:“你变得好漂亮啊。”江瑶也认出她来了,两人寒暄了几句。

江瑶说,她已经到台北四年了,正在当模特儿。

“真的?走秀吗?”

“时机不好,什么都做啰。”江瑶说。

她留下电话给廖紫娟,要她有空打电话来聊聊。“到大都市里来,交不到真正的好朋友,老朋友要常联络啊。”

廖紫娟试着拨江瑶的电话。她好想找个人说话,不让自己的心再沉下去。

“谁呀?”江瑶的声音有点沙哑。

“还没睡吗?我是廖紫娟。”

“怎么了?”

“……我心情不好……想找人说话。你忙没关系……改天,我再打给你……”这才听见,电话那头吵吵闹闹的。

“噢……我还在家里打麻将呢。你要不要过来?”

“这么晚了?”

“我是夜猫子啊,这样怎么算晚?过来呀,我这里有好多朋友,过来热闹热闹。”

她不是说没有朋友吗?

她的住处就在她公司附近,台北市地价最昂贵的区域之一。

也好,反正睡不着,干脆去她家里等上班好了。

廖紫娟搭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又出门了。

她没想到,江瑶的住处那么豪华且警卫森严,还要换身份证才能进去。一进门,就像她想象中的皇宫一样,连门都会自动打开。她倒抽了一口气,哇,同样是二十二岁,江瑶显然比她过得好很多……她是怎么办到的?

在最伤心的一夜,她一脚踩进了一个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世界。

连门口都镶着五彩琉璃。廖紫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外佣恭敬地请她进去。

客厅好高,一盏垂下来的红色水晶灯,像一大束妖娆的大红花盛开着,吸引了她的目光。大厅里有一张大大的抽象画画里有三个胖胖的裸女,坐在一个五彩缤纷的小宇宙里。

里头都是笑声。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围着打麻将。

“自摸啰!”江瑶穿着丝质睡袍,尖声嚷着。

“不要脸!”其中一个穿黑色露胸洋装的女人笑着骂她。

大家笑闹成一团。

“嘿,你来啦,你带好运来给我!刚刚背透了,真想打人发泄!”江瑶对廖紫娟点头,示意她过来。

“跟大家介绍,这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们两人很要好。”

“你们学校都出模特儿吗?两个人都这么高漂亮?”唯一的中年男人说。

“你误会了,我们是身高一般高,所以被迫坐在一起,只好彼此认识一下。”江瑶说。

这些人看来,显然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廖紫娟只敢陪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用眼尾余光谨慎打量着其它两个女人。她们之中,一个素颜的女人穿白衣,一个浓妆的女人穿黑衣,个子都高高瘦瘦,就像时尚杂志上剪下来的美人。

“你做什么的?”男人问。

“一般上班族,在证券公司上班……但不是正式的,还只是雇员而已。”她低头回答。

“回答得这么详细,真是诚实。不像你们,已经给这个社会污染了。”这个男人的声音和女人一样细,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像在唱情歌。他用兰花指着跟自己打麻将的女人,四人都放声大笑。

廖紫娟以为他在取笑她,脸都红了。

“对不起,我会不会打扰你们……”虽然这里很美,她不在意多待一会儿,可是,这华丽的气氛并不属于她的世界。

“不会不会,你来得正好。”浓妆的那个黑衣女看看表说:“来,你来替我打,我等会儿有约。”

“十二点了还有约?我看你是养小狼狗吧。谈恋爱啰……”男人说。“小心喔,我看过的都没好下场……”

“啐!死乌鸦嘴!就算养小狼狗,也不要你管!”她故意好大声地碰了牌示威。

“我不会打……只看过人家打牌……勉强看得懂而已……”紫娟小声说。

她两眼还不停地打量着这间房子。哇,墙上贴的壁纸都会发亮,看来是真丝的呢。真想去摸摸看。

“真是纯朴,连麻将都不会。你确定你是江瑶的同学?”白衣女笑着说,“小心她唷,和她混在一起,没两天就学坏了。”

“哼,我是招惹谁啦,请你们来这里损我?刚刚还吃了我好几碗燕窝,嘴都没甜一些?碰!”江瑶故意粗声粗气地说。

电话声响了。江瑶一接起来,示意其它三人停止动作,保持周遭鸦雀无声,“喂”了一声,语气马上变得娇柔。“噢,真的要过来?我等你。嗯,再晚我都等……”

挂掉电话,众人爆出笑声,八双手继续原来的动作。男人学着她,用更夸张的语调说了一遍:“嗯~再晚我都等……”

“好了好了,要送客了。庄先生要来了。”江瑶又恢复原来语气。“嘿,胡了。”

“真没天良。赶人前还胡牌。”白衣女说。

“恩公回来了?”男人说。

“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快给我滚!”江瑶捏了他一把。他痛得哀嚎逃开。

紫娟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江瑶的先生要回来了吗?她不记得自己曾在电视或杂志上看过江瑶。才出社会几年,她应该没办法赚这么多钱,江瑶一定嫁给很有钱的人吧,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富丽堂皇的房子呢?

其它几个人好像很习惯,没几分钟就迅速离开了。离开前,男人塞给她一张名片:“想当名模,找我喔。我看你还不错,明日之星。”

“别再诱拐无知少女!我们被你害得还不够吗?”黑衣女瞪了他一眼。

“哇,血口喷人!忘恩负义!”

一溜烟,人都走了。

“我也走了……不好意思……”不明白状况的紫娟也不想呆呆留下。

“你留下。”江瑶说。“我有客房给你住,没关系,没事别出来就行。”接着,立即吩咐外佣:“Joyce,去削水果,先生一回来,就端一碗燕窝给他,知道吗?”

她指挥若定,像个贵妇,接着又对紫娟说:“他刚才下飞机,还要半个多钟头才会到。等会儿你去房里歇着,没事别出来就行。明天,Joyce会带你从她出入的电梯走。”

“真的方便吗?”

“如果他看到你,你就说是我的老同学,来陪我的。”

有个纯朴同学当挡箭牌,表示他不在时,她虽寂寞,却又能乖巧在家等候。

紫娟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没化妆的江瑶。她和小时候长得不太一样了。小时候,江瑶只能算是清秀,两人站在一起,大家只看得见五官分明、有着白嫩桃子脸的紫娟。

江瑶的眼睛变大了,鼻子变挺了,连脸型也变立体了。虽然和她一样年轻,却有一股妩媚少妇的风情。

“你先生回来了?”

“嗯,也可以这么说。”江瑶瞇着眼,吐了一口烟。

“他对你真好。”紫娟环顾四周:“我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她想,张百刚和苏菲亚的新房子,应该也不会有这么豪华吧。

她开始自怜起来:江瑶一定不知道,她住在一个下雨天一定会漏水的违建里。

为什么两个人的遭遇,差这么多呢?

那一夜她睡在一间被丝质壁纸包裹的客房里,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公主。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忧伤似乎稍微被冲淡了些。

7

“妈妈……”

她先到女儿的房间亲吻她。女儿还没睡,张开双臂要她拥抱。

“小婉,怎么还没睡?”

这间租来的公寓,装修得简洁雅致,住着三个女人。她和小婉母女,还有霞姐。霞姐是应征来的帮佣。

愿意到人家家里来住宿打杂的女人不多。霞姐是郭素素的远亲,有一段坎坷际遇,已无亲人,供薪供膳供宿的差事,她很乐意接受。三人一起出门时,就像三代同堂。

“我睡不着。所以等你……”

“今天学校有什么事要告诉妈妈?”

“老师说,我作文写得很好。要我念给全班同学听。”

小女孩笑起来像个天使,她的微笑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从小爱看书,才小学一年级,已经很少用注音符号,不会的字都要学会写。

“给妈妈看看好吗?”

作文本就放在枕头旁边,小婉等很久了。

她摊开一看,题目是“我的爸爸”:

我爸爸是一个工程师,每天都早出晚归。每天回家后,一进门,我都会拿拖鞋给爸爸。爸爸会把我抱起来,亲一下。爸爸常常会陪我看卡通,再告诉我做人的道理。星期天的时候,爸爸会带我到动物园玩,我最喜欢看大象长长的鼻子……

郭素素的泪水顺着两颊流了下来,她别过脸去,用衣袖拭去。

小婉写的是她的邻居,同学林诗慧的爸爸,根本不是自己的爸爸。

“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你写得……太好了……”

“老师也这么说。”

“好好睡。妈妈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她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摇啊摇,摇啊摇,宝宝摇到外婆桥。外婆好,外婆好,外婆给我一块糕……

小婉睡了,她才能哭个痛快淋漓。

睡前,拿了一颗镇定剂服下,这已经是好多年的习惯了。否则,她会被连连噩梦惊醒。

梦中看到他或类似他的人,她都会惊声尖叫醒来,全身冷汗直流。

这段愉快日子不到一年的婚姻,像一部从未预期会看到的恐怖电影。一个天真少女,到了电影院,充满了期待,想看一部爱情文艺片,没想到,戏开场没多久,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一部惊悚片。戏院的椅子扶手,忽然蔓生成荆棘,把她紧紧捆缚起来,不许她逃跑。

如果没有小婉,她早就逃了。

或者,如果没有小婉,她早就死了。

这不是她要的人生。她曾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变了调的婚姻,像一出一开始就演坏的戏,实在没办法吸引她继续演下去。

谁知道,陆蒙正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当时多么意气风发,还在求学的她,多么崇拜他。不顾一切阻力与反对,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她以为,只要可以安安稳稳栖息在他怀里,她就像一只找到了巢的鸟一样。

刚刚在海边堤防上,李云僧想拥吻她时,她推拒了。

“走吧。如果你还没想清楚,那么,让我好好想清楚吧。”

在阴冷的海风飒飒吹袭下,他的拥抱多么温暖。她看着他那迷蒙的双眼,心一横,推开了他。

他是她喜欢的男人。从第一个吻开始,她就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让潮水沾湿了双脚,而面前将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漩涡。

人为什么喜欢一个人,是很难讲的。也许只是皮肤的触觉,也许只是一种听不到的电磁波在作祟。这么多年来,她靠忙碌来封闭自己,不敢往后看,也不敢往前看太久。忘记自己是个女人,忘记所有曾经做过的梦,只记得,她是一个母亲,她有责任活。

可是她心里很挣扎,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呢?第三者,对她来说是个熟悉的字眼,是个惨痛的教训。

她记得当初结婚的时候,她的母亲不肯参加,只在电话那头幽幽地说:“我看过很多这种事情,第三者没有好下场。”

这个沉重的诅咒,没多久就应验了。

十年前,她以第三者的姿态踏入婚姻,付出的代价比她自己想象得要高很多。一个敏感娇弱的少女,因此必须拥有比载货大卡车的轮胎还耐磨的灵魂。

当时,日日夜夜渴求朝夕相处的时间,现在,一看到他,她就全身发抖,只想要逃走,或希望他能够像一抹烟一样在她眼前消失。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在激情过后,都会变成不堪的歹戏拖棚?刚开始时,都身不由己,把热量耗尽,火烧完了以后,只剩下冰冷的煤渣,以及四处飞散难以除去的烟尘?

当镇定剂开始作用之后,她的身体变轻了起来,意识开始朦胧。这是她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现实世界即将把她抛开,她可以安栖在黑夜中,短暂地死亡。

她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一通简讯传了过来:“你好吗?我想清楚了。我很想你。”

她抚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被重击了一下。

“是我,你不要吓到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他就站在她身后。

这几天,她在公司里来去匆匆。早上一忙完手边的事情,就急着拜访客户。有时她会望着他的办公室,看他在里头皱着眉头,看着各种报表凝神苦思的样子。

“他是认真的吗?”

有那么一两次,他也刚好抬起头来,与她的眼神相对,她的眼神赶快移开。

这天黄昏,结束了工作,她赶回公司来。

他还是吓到她了。在公司的茶水间里,她听到背后的声音,手中的茶杯差点掉了。

“噢,你还没下班。”

“这几天,你想清楚了吗?”

“明明知道前面就是悬崖,还要携手往下跳吗?”其实,她想很久很久了。

“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爱情。”她苦笑道。“我有好多理由,不相信爱情。”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所以没有理由不相信它。”

他的眼神那么诚恳。

不像在说谎。她在这家公司许久,认识的人也很多,很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从来没有人说他花名在外。他们都说,他是个有修养而且庄重的人。

可是这个人现在慢慢靠近她,从背后用手臂环着她的腰,就像个孩子,索求一个温暖的拥抱。

而她正巧也需要这样的拥抱。

这几天,她累坏了,因为公司推出的金融产品绩效不佳,跟客户们赔了许多不是,还有客户大声指责他们公司是诈骗集团。

她都得概括承受。

“这几天,我看见你的时候,总觉得你像一只飞得很累、很需要保护的小鸟。”

“你都这么直接对女同事示爱吗?”她心里还有很多疑惑,最大的疑惑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真正爱她。

他陡然放开她的双臂:“什么意思?如果你不喜欢,我不想骚扰你!”

他掉头就走。

就在他掉头而去的时候,茶杯掉在地上,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抱住了他。

他转过身来,她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

过了些时候,才想起这里是公司,外头似乎还有人没下班。

“走吧,跟我走。”他说。

那天晚上,他又带她回到那一日的海边。车子一上路,从停车场转了个弯,他就知道他想回到那里。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很想问:“你这么晚不回家,交代得过去吗?”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生怕现实破坏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他也没有问她,只是很霸气地开着车向前。

什么也不要想吧。她专心看着他握紧方向盘的样子,好像要带她离开这个烦人的世界,一起逃亡到最遥远的地方。

然后,他单手开车,用右手握紧她的手。

“你不问我要去哪里?”

“我想我知道。”

“我也想克制,也想不要找你。可是……”他不敢看她:“刚刚看到你,所有的克制,全都崩盘了。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我,我很想……在你身边。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起少女时候最浪漫的梦想,和情人一起,奔向天涯海角,从此,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他们。

这是一个晴朗的晚上,小渔港没有任何人。在浪涛声中,郭素素闭起了眼睛,安心享受着他的拥抱,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他比她想象中生涩而温柔,她放心把身体交给他。

好像有一大段时间被剪掉,她又恢复成当时的梦幻少女。

回到现实世界时,天已经亮了。

她恢复了清醒。眼前的他,和平时上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眼神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只是一个被爱困惑的少年。

下车时,他紧抓着她的一只手,在手背上深深一吻。

她知道自己又错了,又犯了一次不该犯的错。她觉得自己真该死,过了好些年,仍然没有变聪明。

可是,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自己错下去?忽然卷起的巨大海浪,已经迅速地越过了多年来辛苦搭建的防波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