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是两年前《泰坦尼克号》IMAX重制版上映的时候,妹妹硬是拉着我又重温了一遍这场爱情悲剧。用李宗盛大哥最经典的一句歌词来说,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在一群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啧了一声,这时候前排后排左边右边的人都望了我一眼,就好像我在隆重场合放了一个响彻天际的屁一样。出了影院,妹妹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咂嘴,我说没什么,只是在那个场合,突然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妹妹瞪大眼睛询问地看着我,我说,我想到了他们如果没有死,之后结婚生子了的话,大概也就是《革命之路》里更残酷的生活结局,那样还不如这样生离死别来得痛快。
妹妹只甩了两个字给我——变态!
当时我妹妹还在相信爱情的年龄,我却很不客气地告诉了她现实的残酷。我说,真爱至上是骗人的把戏,相爱的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2〕
你还以为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吗?
浩子早上打开空间的时候,看见曾经和他海誓山盟的女孩终于要嫁人了,迎娶她的男人是个又丑又矮的大胖子,那刺眼的婚纱照让浩子狠狠地摔了电脑,龇牙咧嘴地大吼了一声:“操!”
浩子当然没忍住给小蓓打了个电话,一开口就满是怨恨,小蓓沉默了很久,只问了一句:“真爱值几个钱,你算给我看看?”
听到这句话,浩子再也不出声了,他挂了电话,开着他那突突响的小摩托在路边吃了一碗兰州拉面。
连我也以为自己看错小蓓了。在我们都还只谈爱情不在乎物质的年龄,小蓓是我们系的才女,她写的文章总是能秒杀我们这群不学无术的家伙那拼死挤出的干巴巴的八百字。她温柔善良、勤奋刻苦,虽是年少,已经有了小龙女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那时候浩子对她无微不至。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只要你开凿得当,总归水到渠成。而在我们都幻想着他们步入殿堂白首偕老的时候,他们却分手了。
毕业后的小蓓因为家里的原因不得不回她的甘肃老家,而浩子奋不顾身要前往甘肃扎根,最终却因为三个月找不到工作而告终。小蓓送浩子去火车站的那一刻,眼泪都快要泛成河,浩子说:“傻丫头,我能让你喝西北风吗?不能。所以哥哥要去好好奋斗,然后变成孙悟空驾着七彩祥云来娶你回家。”
这样的情话止于火车站月台的轰隆声。
浩子在深圳打拼三年,却依旧只有一辆与他风雨相伴的摩托车,小蓓的问候到后来变成了浩子生活最大的负担,他开始拒绝接她的电话,开始逃避自己穷屌丝变不了高富帅的事实,但远在甘肃的小蓓,只以为浩子变心,而痛彻心扉。
分手吧,这是两个人最后的情话。
大概是一年前的同学会,小蓓终究没有千里迢迢赶来参加,浩子也担心遇见小蓓尴尬而没有出现。小蓓的闺蜜喝多了和我聊天,说男人都是蠢货,然后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不是和张浩关系最好吗?你他妈怎么不骂骂张浩!你知道小蓓为了他受了多少苦吗?她好几次想逃家去深圳,都被她爸发现了,回来差点打断她的腿,到现在小蓓走路都还有点跛!你以为小蓓想结婚吗?结婚前她哭了多少个晚上!她等了张浩三年,等什么鬼东西七彩祥云,都是放狗屁,张浩那个混账做了什么?他除了打电话骂了小蓓一顿,还做了什么?”
散场的时候,我在路边的兰州拉面馆看见浩子,他点了两碗面,一碗放在他对面。分手后的浩子独爱的美食就是兰州拉面。上学的那会儿,小蓓告诉浩子,除开兰州以外的拉面,都是假冒伪劣,而浩子最终也只有依托假冒伪劣来纪念一下他年少时的爱情。
〔3〕
小蓓的闺蜜叫阿香,她大三的时候爱上了一个香港大学过来的交换生,当时她做尽了傻事。后来阿香说,要是谁把她那些糗事泄露出去,她就终结谁的下半辈子。但我还是胆大地想要说说阿香的故事,哪怕她之后会看见。
那个交换生叫阿K,普通话实在不太好,经常就是“冇知啊”“好睇嘞”这样的话,阿香却追捧不已。她到图书馆去借《粤语三百句》,学得倒洋不土的“洋泾浜”,笑死班上一半人。但是阿香还是非常坚持,每天看港剧,听录音,英语四六级都没见她这么拼。
阿K对阿香说,我是来内地学习的,不是来恋爱的。虽然阿香一脸痴笑,内心却早已翻腾了N句“call lao ye”。
但她还是没有放弃,办好通行证,趁国庆飞了一趟香港。她根本不知道阿K住在哪里,也忘了过去之前开通国际漫游,她在弥敦道的公交站坐了很久,最后被一个猥琐大叔吓哭逃跑差点迷了路。
她在香港廉价酒店住了一夜,凌晨三点被楼道的声音吵醒,她躲在被子里哭泣,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傻跑到这里来。
回程的路上,香港大雨,阿香因为冷,在机场的咖啡店买了一杯热咖啡,她正要出门的时候,撞见进来买咖啡的阿K。有时候,老天会可怜你,故意安排一场你以为是命中注定的邂逅,让你产生真爱即将降临的错觉。
阿K诧异地看着阿香,问:“你怎么在这里?”
阿香说:“过来玩啊。”
“都去了什么地方?”
“好多啊。什么维港啊,星光大道啊,中环啊,迪士尼啊。”阿香做足了功课,却没有告诉阿K她只是在香港到处寻觅他的身影,最终却在廉价旅馆过了一夜。
最后阿K笑着说:“下次来,打我电话啊,我带你好好玩玩。”
阿香就这样扑在阿K怀里哭了,好像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的泪腺全线崩溃。
他们坐了不同的航班回学校,一路上,阿香都在酝酿下飞机时如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她在行李提取的地方看见他,还没有走上去,阿K已经过来叫住了她,说:“你别喜欢我了,我很快就要离开内地的。”阿香终于鼓起勇气说:“能在一起一天也好啊,何况,上海到香港,也不过就是那么两三个小时的距离。”俗话说,皇天不负有心人,阿K看着阿香那执着的眼神和不肯放弃的模样,竟也动摇了。
他们约定,分手的时候,不纠缠彼此,顺其自然。
阿K和阿香走到一起让我们相信,爱情真的是死缠烂打就会有结果。阿香说,不只是爱情,只要你有心,任何事情死缠烂打都会有结果。
谁也想不到的是,阿K真的爱上了阿香,或许是因为阿香的直率,或许是因为阿香的勇敢,或许是因为阿香不惧困难的执着。阿K把他们的合照做成了电脑桌面、手机桌面,甚至床头海报,然后到处和别人炫耀他的甜蜜女友。有一刻,连阿香也忘记了他们当时的约定,认为阿K会和自己一直走下去。
阿K的交换期很快就到了,临走的前一晚,阿香和阿K只是牵着手像往常一样坐在宿舍楼下。阿K说:“没事,你想我了,就到香港来看我,也不过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距离,接下来你考研,考香港的大学,我在那边帮你准备资料。”阿香点头,也没有哭。
阿K回去之后,阿香还是继续学习粤语,每天在图书馆泡着,她把思念阿K的气力都花在了考研上。阿K每晚都和她视频聊天,给她传资料,他们想着见面的日子也不会太远。
但是考研前的某天夜里,阿香突然消失了,甚至放弃了考研考试。阿K发疯一样打电话给我们,追问阿香的消息,但是谁也不知道阿香到底去了哪里。
阿K请假从香港飞了过来,终于找到了阿香。阿香说,我们分手吧。阿K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到头来却问不出口一句为什么。
阿香说家里已经给她安排婚事了,所以没法去香港了。阿K望着阿香,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阿香把当年学习粤语的那本《粤语三百句》交到阿K手上,说:“好啦,我们就这样结束吧。当初我们约定过,你回香港就分手,不纠缠彼此,顺其自然。”
阿K一个大男人,第一次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广场流泪。阿香背过身没有看他,阿K咬着牙说,好。
阿K不知道的是,在阿香提出分手前,阿香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她一直没敢把自己要去香港的事情告诉家里人,单亲家庭的阿香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当阿香的妈妈知道女儿的决定后,立马从杭州跑到了上海,要把阿香带回家去关起来。他们家就阿香一个女儿,要她漂洋过海去香港,而且还可能留在那里,立马投了否决票。阿香当然不肯,但是她的执着让阿香妈妈差点哭死过去,最终阿香妈妈说,如果阿香走了,她就再也不会认她这个女儿。
阿香没有把这段故事告诉阿K,阿K回香港那天,阿香在机场站了一天,她也哭不出来了,也叫不出声了,看到阿K进安检的那一刻,阿香咬得嘴唇都出了血,她回头,删掉了阿K当初在机场留给自己的电话。
毕业后,阿香和母亲商量,留在离浙江最近的上海工作。上班之后,阿香因为粤语出众,经常被派遣去香港出差。当她再去走那条曾经差点迷路的弥敦道时,再也没有时间去流连其中的风景。
〔4〕
有一天,我去深圳出差,和浩子在外面喝酒,他说亮哥离婚了。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说不可能吧。
浩子灌了一口酒说,真的,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他也不相信。
浩子隔壁寝室的亮哥,是大我们五岁的大哥,之所以我们能够同级入学,是因为他中途休学过两年,又复读过两年。进大学后,因为年龄太大,女生都嫌弃他老。当宿舍所有人都谈恋爱的时候,亮哥只能看着女生宿舍望洋兴叹。亮哥一直暗恋班上一个爱跳舞的女生,每次上课他都坐在那个女生背后,后来他发信息给那个女生表白,女生却告诉他名花已有主,实在不好意思。
后来亮哥决定不再谈恋爱,发展他的个人爱好唱歌去了。他每天一大早就在宿舍阳台吊嗓子,晚上就抱着吉他唱他的安眠曲。亮哥这化悲痛为力量的努力练习是真的感动天地了,于是大三下学期一次校园歌手大赛上,他一曲成名,立马跃出人们视线,好多人都被他那首《没那么简单》震撼到了。
小红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托宿舍交际广的女生拿到了亮哥的号码,然后主动出击。那时候小红每天给亮哥发信息,亮哥被这久违的温情打动了,很快就和小红走到了一起。
亮哥和小红恋爱之后,每天都会在电话里说一成不变的台词,“你睡了吗”“你在干吗”“你起床了吗”,周而复始到全寝室的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亮哥买了一辆凤凰牌的小单车,每天早早买一屉小笼包在小红宿舍楼下等她,小红每天晚上都要亮哥唱首歌给她听,两个人的爱情让周围的人羡慕又厌倦,最后大家都打赌亮哥和小红的爱情走不过残酷的毕业季。
事实上,亮哥和小红真的坚持下去了。他们没有为这样重复的生活感到疲惫和厌倦,还能随时保持爱情的新鲜感。他们老家都在湖南,毕业后双双回家,也不存在异地恋的问题。或许这就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毕业之后,亮哥和小红回了老家做老师,他们在一所学校教书,很快就结了婚。当我们都还在人生道路上奋斗的时候,亮哥已经锁定了他的人生目标,工作稳定,婚姻幸福,很快就会喜得贵子。
所以,当浩子告诉我亮哥离婚的消息时,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我问浩子:“原因呢?”
他说:“亮哥和小红结婚三年了,到现在也没有孩子,家里人就开始急了,让他们去医院看医生,让他们吃药,但是方法都用尽了,还是没办法。这三年,他们俩可是备受折磨,最后喝药喝得亮哥早上起床就想吐。小红是看不下去,虽然亮哥一直说,不要孩子算了,但是你知道亮哥家是农村的,又只有他一个儿子,说这话简直就是跟遭天谴一样。小红也哭,哭了也没用,最后小红说还是离婚吧,趁年轻,彼此还能找个更好的。最后小红收拾了东西走了,连句再见都没有和亮哥说。”
浩子说完的时候,我长叹了一口气。浩子举杯一口干了,说:“这都是些他妈什么扯淡的事儿,相爱的人为什么都不能在一起?”
我灌下那杯酒的时候,眼前突然浮现出大三那年暑假,亮哥去深圳打暑假工赚钱的情景,临走时,小红帮他把行李提上车,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死活不下车。亮哥说,你跟着我去吃什么苦,你在家好好过最后一个暑假啊。小红说,要我每天在家日思夜想,还不如让我就这样跟着你走好了。
也是大四那年的冬天,小红悄悄把每天晚上亮哥给她唱的歌录下来,刻成了小光碟,然后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亮哥抱着小红狠狠地亲了一口。
小红记得亮哥说,不管怎么样,别人分手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一定能够走下去。
〔5〕
4月的时候,阿香说公司给了她两张孙燕姿的演唱会门票,正好没人约,问我去不去。那天我和阿香站在上海体育场内场的前端,听着孙燕姿唱那首《尚好的青春》,她唱:就算能真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你,遗失的青春怎能回得去……我看到阿香已经泪眼滂沱,她紧紧地捏着我的手,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说:“你还想他吗?”
她说:“不知道。”
我问:“为什么?”
她说:“不知道谁才是对的人,又有谁还在等着我了。”
那天阿香提到小蓓,说小蓓要和他那个胖子老公出国了。她老公是煤老板的儿子,胖子老公给她家买了一套别墅,她爸妈可开心了,但是小蓓自从结婚后就很少说话了,拍的照片都没看见她笑过。
阿香转身说她年底也要结婚了,对象是老家的律师,为人稳重,也识大体。见了两次面,还算看得上眼。
“那你爱他吗?”
阿香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顺势点上吸了一口,自嘲地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图着安稳,哪还有资格谈论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