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在家里惴惴度过了74天，看见了69次日出，打开过2次窗户让脸颊去触碰这座城市里的雨，还有3次喝得大醉。我想象过街边糖葫芦的味道，也曾经在城市里痛快地行走，然后被脑子里杂乱的声音给吓坏。
但是，无论我多么小心翼翼，都改变不了那种一无所知带来的不安；无论我多么努力在超市里挑选尽可能多的食物，都改变不了我自己对单调口味地厌倦；无论我多么竭力收敛自己和外界沟通的欲望，都改变不了蜷缩在沙发时我每日睡得越来越晚这种事实。
走出理发店时，阳光很温暖，云彩飘荡得很慢，微风拂过脖颈很温柔，绊脚的那一下心跳很快。
这些很真实，而我想要离开。
......
张先看着胡阿姨被蛋挞一点点地拖出小区的大门，嘴角微微有些抽动。扭过头，却发现小翠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也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蛋挞本来是很怂的那一种泰迪，作为泰坦的表亲简直是耻辱，今天算得上小宇宙爆发了。上一次半天没有回家，就是因为蛋挞在观景湖旁边纠集了七八只田园犬，想去欺负欺负隔壁家落单的博美。威风没超过三秒，博美龇了一下很美型的牙齿，就让蛋挞狗耳朵一抽，后腿一滑从台阶上摔进了水里。胡阿姨过来找蛋挞的时候，气得笑出了声音。
只看见蛋挞今天腿蹬得特别有力气，嘴里还一直不停吼着。对面三只田园犬竖着笔直的尾巴，一样围在蛋挞附近打转转。
张先记得自己买得有几根牛肉棒，便把塑料袋放在脚边，伸出手去很认真地摸索着。
眼看着牵狗的绳子在不断晃悠，把几声狗叫犬吠给搅得细碎。胡阿姨大概已经有点圈拢不住蛋挞。张先急忙抽出牛肉棒，嘴里不停呼扇着，一双手揉搓出几段肉块扔向蛋挞。田园犬们垂着头，对着滚动在地的牛肉不停嗅着，反而是蛋挞更显得淡定。虽然喉腔不再发出“呜呜”的声音，蛋挞却昂着满是卷毛的狗脑袋盯着张先，乌黑溜圆的小眼睛说不出的通人性，嘴边一颗犬牙若隐若现。
胡阿姨轻轻放下牵引绳，抬手擦了擦汗，“小张啊，你回来啦！”
看着自己家的邻居，张先更加放松，相互间拍拭去手上沾上的肉屑，微笑说道：“是啊，刚回来。”蛋挞不再较劲，胡阿姨也有了更多来关心邻家小孩的情绪。
“小张，多亏你扔得及时啊！门口超市生鲜促销，你帮我带着蛋挞玩会儿行吗？今天我是拿他没办法了，你等下直接把他牵家去，老头子嘴馋想吃肉还在家等着呢。你今天也不许走，听见没有？”
“那敢情好，今天可是有口福啊。您放心把绳子给我吧。”
胡阿姨放下负担，匆匆向着超市门口赶了过去。张先甩了甩绳子，又把放在地上的几个塑料袋重新拎在手里，斜着头看了一眼头摇尾巴晃的泰迪狗，蛋疼。
“走啦!”
回家的路上蛋挞也远远算不得老实。一路上总会停上那么一会儿，然后小屁股在空气里了熟练地来回抽动着。倒是几次撞上了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小女生，活泼俏皮地嬉笑让张先的老脸臊出一个大红，心里默默念着，“都是成年人，谁还没有个起秧子的时候！”
手心又开始隐隐发麻，这是塑料袋的缘故。张先看着正起劲的泰迪，计上心来。他悄悄放慢自己的脚步，落在蛋挞的后面，摇摇晃晃地抬起右手，那一袋东西最重。
张先不知觉地屏住呼吸，邪恶的小火苗在偶有几条血丝的眼球上不断跳动。
一二三，放！
上一秒还很开心的蛋挞，身子一僵，依然保持着活泼特质的小身板被冲天而降的老大一坨给压制在地面上，难以动弹。
叫唤了两声，蛋挞蹬直了两只后爪，徒劳地想摆脱出来。扭过头看着一边手里攥狗绳一边弯腰拍腿嘻嘻直乐的年轻人，泰迪很幽怨。
太过分了！都是单身狗，我自己玩会儿也要遭你祸害，真尼玛造孽！
太特么有才了！我都被自己的机智吓一跳，看这只傻狗还能不能在那儿蹦这么欢实。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优秀，优秀！
玩得这么开心，张先也不觉得累了。好半天才喘匀了嘴里诙谐的气息，张先仿佛力气也大了几分，一手提着几大袋，一手拖拽着地上一脸惊慌的狗子，迈步向前。楼栋间的小路弯弯扭扭，仿佛刚刚走过去一位满载而归的猎人，身上扛着打来的野兔雉鸡，脚边跟随着忠心的守山犬，荒腔走板的酸曲在光线稀疏的林子里飘飘荡荡。
一路无话。
走进楼道，张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正好顶层的大姐要进电梯，张先也带着蛋挞赶在电梯门关闭一刻闪身进去。按下自己要去的楼层，电梯里显示着楼层数一层层变化。
“叮”一声，门开了。
张先和大姐点头示意，便喊着蛋挞走了出去。不知为何，张先站在楼梯口眨眨眼，莫名有些失神。蛋挞更加不耐烦，脖子一梗，把狗绳往右边的防盗门扯去。
被蛋挞这么一搅和，张先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哈哈一乐，晃悠着自己的八字步，走到门前，摁响门铃。
“大爷，我是小张啊！胡阿姨让我把蛋挞送回来。”
话音刚落，一个笑眯眯地小老头就打开了门。踩着夹板拖鞋的小老头佝偻着腰，胳膊里夹着一个吹拉弹唱的收音机，咧开的嘴巴牵动不甚整齐的胡须一阵抖动，“狗儿子舍得回来啦，爬窝歇着去！小张快进来坐，晚上别走就随便搁家吃点。一会儿再陪老头子下两局。”
谭摩尔，胡阿姨的老伴，男，65岁，退休公务员。爱好听黄梅戏、下象棋、打麻将，喜食腌菜。三年间象棋对战121局，己胜22局，其余皆负，无平。其人惯用双马将军，仅有8.3%概率与人兑子。
这些关于谭大爷的信息，张先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忘也忘不掉。
“大爷，我先不进去了。我把今天买的东西送上去，忒沉！”
“那行吧，收拾完就赶紧下来。”
晚间六点差五分，张先抱着一罐自己今天在超市里买的腌黄瓜向楼下走去。走在楼梯间的时候，张先吸了吸鼻子，这里荡漾着一股红烧肉的香甜味道。
肯定是胡阿姨还在忙活。防盗门虚掩着，谭大爷逗弄蛋挞的声音不绝于耳，夹杂在锅碗瓢盆的动静里，一副生活的烟火写意。
张先挠了挠头，惬意里带着一丝拘谨，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张啊，多吃菜。这段时间，怎么总也没见你妈妈来啦，是不是你这孩子惹她生气啦？要我说啊，你妈妈催你是替你着想，你们年轻人现在不觉得，真过了这个年龄，以后对象可是不好找。”
胡阿姨不停地给张先夹着菜，也在关心着张先的日常。谭大爷还是笑眯眯的，一筷子腌黄瓜塞进嘴里，酸酸脆脆地嚼着。
张先微微苦着脸，停顿了一下，“也没有，我爸妈回老家了。阿姨，你也吃啊!”
“嗯嗯，你多吃点。阿姨再去盛点鸡汤。”
吃一口红烧肉，谭大爷冲着张先直乐。张先也有些受窘，这其实是一种让人感到幸福的唠叨。
今晚的四菜一汤，张先吃的很满足，比自己在家胡乱填肚的吃食自然是强得多。吃罢饭，谭大爷刚要喊着张先切磋两盘象棋，却又被阿姨给支使着去刷碗。没等张先说要帮忙，却被胡阿姨拉着坐在沙发上，说要介绍几个原来学校的女老师给张先认识。
张先有些坐不住，身体在沙发里不安地扭动，像是被人揪住了小尾巴。同样是酒足饭饱的蛋挞，溜达着靠过来，两条小短腿扒拉着茶几，爪子使劲儿地往桌上的苹果伸着，脑袋却歪向胡阿姨这边，粉色的小舌头耷拉着，咪咪着眼睛倒像一副嘲弄的样子。
看着张先泛红的脸，喏喏不说话的神情，胡阿姨拍了拍张先的胳膊，“好，阿姨今天就不催你了，免得你们年轻人嫌我们这些老东西烦。可是你自己也要多想想自己的事情，要是耽搁了以后真的不是那么容易了。”
说完，胡阿姨又急急忙忙地去厨房给蛋挞切苹果。一时间，张先盯着蛋挞，蛋挞也出奇地没有叫唤，同样盯着张先的脸。
“谭大爷，胡阿姨，今天谢谢你们了！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了，刚才公司给我发短信，可能找我有点事。我就先回去啦！”张先用脚把蛋挞赶到一旁，起身想走。
“这就走啦？小张你回家也别熬太久，工作总是干不完的。一个人在外，还是身体重要。”胡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关切地说着。
张先站在沙发边，整了整裤脚。弯腰的时候，很想和谭大爷、胡阿姨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在无人可见的角度里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挺直了身板，走过去开门，离开。
“谭大爷，胡阿姨，你们也早点休息。再见！”
门关了。
又一次走到电梯口，张先回头望了一眼胡阿姨家的大门。电梯的门开了，张先带着那种像似留恋又带一丝释怀的微笑，慢慢地走了进去。
电梯再一次向下。
防盗门的这一边，总是乐呵呵的谭大爷忽然很严肃，“他走了。”
胡阿姨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放在蛋挞的食盆里，蹲在那里摸了摸一溜小跑赶来吃东西的蛋挞，一言不发。良久，久到无人知觉的时候，就那么轻叹了一口幽长的气。
......
曾经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说一个人如果能把平淡的人生活出自己的精彩，才是上帝预留在时间里最伟大的魔法。
我忘了自己从何而来，也在这一片地方郁郁独行了很久。虽然等不到我要找的人，但是我更想找到真实的自己。
我要向着离开的方向前进，看远处究竟有没有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