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革命
2004年夏天,我怀上了第一个孩子,那时,我正在负责管理谷歌公司的线上销售与运营团队。我是在3年半以前加入谷歌公司的,当时它刚刚起步,前景模糊,员工不过100多人,在一栋破烂的写字楼里办公。
这次怀孕很辛苦。一般只在头三个月才会发生的晨吐,我在孕期的每一天都在经历。这期间我的体重增加了差不多70磅,双脚肿胀得大了两个码,形状变得很怪异,而且我只有将脚搭在咖啡桌上才能看到它们。一位颇具幽默感的谷歌工程师说,我正在酝酿一个“巨鲸”项目。
一天早晨,在对着马桶吐了半天之后,我开车赶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谷歌的快速成长导致员工的停车问题成了大麻烦,通常我能找到的停车位都相当偏远。我以孕妇“冲刺”的速度穿过公司停车场,胃里越发感到恶心。进入会场时我不停地祈祷:待会儿从嘴里冒出来的,除了与销售业务相关的内容之外,千万不要有别的什么东西。那天晚上,我向丈夫戴夫(Dave)大倒苦水。当时还在雅虎公司工作的戴夫告诉我,雅虎在每座办公楼前都为公司的准妈妈们专门预留了停车位。
第二天,我摆起了示威的架势(其实就像是鸭子那样摇摇摆摆),走进了谷歌的两位创始人拉里·佩奇(Larry Page)和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的办公室。只见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玩具、小零碎和衣服。在房间的角落里,谢尔盖正努力地保持着一个瑜伽姿势。我大声地向他们声明:公司需要孕妇停车位,而且越快越好!他抬起头看看我,立刻就同意了,还说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难为情,因为只有在亲历了孕期双脚的肿痛后,我才意识到公司需要为孕妇预留停车位。作为谷歌的女性高管之一,我难道不是更有责任去考虑这个问题吗?但是,和谢尔盖一样,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这些。公司里其他的准妈妈们对于这种情况,肯定都是在默默忍受,却从没想过要求特殊待遇;或者说,也许她们缺乏自信或自认为没有资历去要求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如果高层管理人员中有一个孕妇(哪怕看起来像头巨鲸),情况就会有所不同。
在今天的美国和发达国家,女性的境况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我们站在从前女性的肩膀上,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们曾为之奋斗的一切。1947年,我多年的良师益友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的母亲安妮塔·萨默斯(Anita Summers)被标准石油公司(the Standard Oil Company)雇用了。当她入职时,老板对她说:“我很高兴雇了你,因为我花更少的钱得到了一样聪明的好员工。”她当时对此深表感谢,甚至还觉得有点儿受宠若惊。说她和男人一样聪明已然是莫大的赞美,再要求与男人享受同样的薪酬则是难以想象的事。
现在,如果拿我自己的生活与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女性相比,我会觉得自己很幸运。目前,还有不少国家拒绝给予女性基本的公民权利,世界各地大约有450万名女性仍受困于***。1在阿富汗和苏丹等国家,女孩几乎没有可能接受教育,妻子被看作是丈夫的私有财产。女性如果遭到强奸,依照惯例会被赶出家门,因为她会让家族受辱;一些遭遇强奸的女性甚至还会因“道德犯罪”的罪名被送进监狱。2比起这些国家的姐妹们,我们已经领先了几百年。
当然,实际情况也许更糟,但这不应阻止我们采取行动让世界变得更好。当一部分妇女参政者上街游行时,她们都在设想实现一个男女真正平等的世界。几十年后,我们仍然在努力尝试将这个愿景看得更清楚。
现实的真相是,世界仍然由男性在掌控。这就意味着,当要对这个世界做出真正有影响力的决策时,女性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平等的对待。在195位国家首脑里,只有17位是女性。3在世界各国的议会中,女性只占20%的席位。42012年11月的美国大选中,女性赢得了比以往更多的议会席位,这个比例上升到了18%。5在中国,人民代表大会中女性人数占21%。但是,6这些数字离50%都还很遥远。
在全世界范围内,企业领导层的女性比例就更低了。财富500强的首席执行官里仅有4%是女性。7在美国,企业主管人员和董事会中女性分别约占14%和17%,十多年来这个比例都没有什么变化。8对有色人种来说,这种差距更悬殊,女性仅占企业高管的4%、董事会席位的3%、议会席位的5%。9在中国主要的上市公司里,企业董事会中的女性占8.5%,而担任董事会主席的女性不到4%。10薪酬待遇方面的改善也同样迟缓。1970年,美国女性与男性同事的薪酬比是0.59∶1。到2010年,女性的抗议、奋争以及努力工作的结果使得这个比例上升到了0.77∶1。11正如2011年马洛·托马斯(Marlo Thomas)在同酬日(Equal Pay Day)上所说:“40年来,薪酬只增加了18美分,而一打鸡蛋的价格涨幅却是它的10倍。”12与许多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相反,中国的性别收入差距在过去几十年里有所扩大,其城镇女性职工目前的平均收入比男性低26%。13在经合组织(OECD)成员国,女性平均收入比男性低16%。 我一直以最近的距离观察着这些令人沮丧的现象。我1991年从大学毕业,1995年从商学院毕业,毕业后在我从事的每一份入门级工作中,我的同事们在性别比例上都很均衡。然而,我也发现高层领导者几乎都是男性,我认为这是对女性的传统歧视所造成的结果。公认的”玻璃天花板”开始破裂,几乎每个行业里的情况都是如此。我相信我们这代人能够实现男女平等地分享高层领导席位,这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但每过一年,我身边女同事的数量就会减少一些,渐渐地,我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女性。
成为唯一的女性高层管理者,这会引发让人难堪却又颇有意义的一些状况。在我作为首席运营官加入脸谱网两年后,公司的首席财政官突然离职,于是我不得不参与完成一项融资工作。由于之前一直从事运营而非财务方面的工作,所以筹集资金的过程对我来说既新鲜又有些让人害怕。我和我的团队飞往纽约,初步接触和游说私募公司。我们第一次开会的地点和电影里的办公场景相差无几:会议室内的办公家具精美,通过落地窗还能一览曼哈顿的美景。我概括地介绍了公司的业务,并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然后,有人提议休息几分钟。于是我问合作伙伴,女士洗手间在哪儿。他很茫然地盯着我,看来这问题把他给问住了。我又问:“你在这儿工作多长时间了?”他回答:“一年。”“难道我是一年中来到这里谈生意的唯一女性吗?”“我想是的,”他说,然后又补充道,“或者说你是唯一一个必须使用女士洗手间的人。”
我参加工作已经20多年了,情况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是时候面对现实了,我们的革命停滞不前,15允诺平等并不等于真正的平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