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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李广才


  八月初十,雍州颁布六条新政改的后四天,洛京城笼罩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天气渐发阴冷。黄水河上,水流汇集,波涛时起时沉,亘古不变。

  王城太屋,姬文光已经穿上厚厚的黑貂裘,伴坐于烘火炉旁。张靖侍立一旁,底下跪着个狼狈不堪的瘦削青年。

  此时,瘦削青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姬文光,眼角余光还是不是对张靖的反应观察得细致入微。

  张靖轻声斥道:“胡说!刘世让七月上旬病故的文书,以及内朝下达的让赵广汉暂替雍州将军一职、代替刘世让执掌西戎军务的命诏命早在二十天前就已下达,最迟在七月下旬出头早该就该到了,怎么听你一说,这世上怎么又冒出另一个刘世让来,而且还堂而皇之地当着他的将军王爷,岂非咄咄怪事!”

  底下人磕头道:“皇上,皇天在上,奴才句句属实,实在不敢有所期瞒,那刘世让确实还好端端地活着,奴才也从没有接收到任何有关于刘世让病故、皇上下令赵广汉接任的书文,而且具奴才所知,雍州也并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的迹象。”

  张靖脸色不好看,“你这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你的耳朵是聋的吗?难道皇上、朝廷、咱家还会撒这谎骗你?”

  姬文光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动了一下,只见他双手伸出貂裘外,将衣襟由外至内拉紧了些,然后伸出苍白无比的双掌放在烘炉上烤。他边烤手边道:“不慌,让刘世让病故这事本来就有玄机,李广才,你把你知道通通说出来。这么大冷的天就别跪着了,下雨天,地上有寒气又有湿气。”

  “还不快谢皇上恩典,起来吧!”张靖道。

  “奴才谢皇上恩典,奴才就跪着回话。”

  “随便你。”姬文光懒洋洋道。

  张靖道:“快照皇上的吩咐,把李德全告诉你的,都如实讲出来。”

  “是,”李广才道,“自打七月十五,奴才就接报,雍州将军府突然了改了招牌,中元节挂上了西平郡王府的牌匾。刘世让也突然出现在了王府里,奇怪的是此前未接任何线报他已从京城回了雍州。就好像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了一个雍州。”

  姬文光打了个呵欠,就在他的龙椅上仰面躺下,轻轻闭上了双目。

  张靖道:“简短截说,拣紧要的说就行了。”

  姬文光一摆手:“没事,让他说,详细说。”

  李广才看了上面二位一眼,继续道:“七月十五还有一件事,西戎使者一个叫安不都的被新任雍州监军葛良叫去了王府。”

  听到这里,李广才看到姬文光耳根一动,显示他在详细地听,他又道:“安不都给王府送进了一百头羊,一直到晌午才离开王府。当天下午监军葛良去了大将军的亲兵营,晚上王府里杀羊宰牛置酒,大肆犒赏亲兵营牙兵长以上的将官数百人。宴饮通宵达旦,当天刘世让做了三件事,一是承诺给亲兵营所有官兵补上欠饷,二是宣布亲兵营的官兵爱当兵不想当兵可以任由来去,三是拿出自己的金银给将官发饷,还有宫里赏赐的马匹金箔都发给了将官。第二天,给官兵补欠饷的第一批钱粮就押到了亲兵营里,官兵们欢呼雀跃,对刘世让感激涕零。”

  刘世让突然睁开眼睛,他道:“官兵欠饷由来已久,他哪里来的那些钱粮给亲兵营的官兵补上多年的亏空?”

  李广才道:“禀皇上,奴才查过了,刘世让是截用了给其他沿边戍守官兵的薪饷。”

  “他敢!”姬文光突然做起,身上穿的貂裘顿时豁了好大的口,张靖赶忙伸手给他掖紧,却被他一手推开。他冲着李广才,怒冲冲道:“他还做了什么,你继续说!”

  张靖道:“截用军饷这么大事,你们怎么都没报上来?”

  李广才赶忙伏低身子,有些紧张地道:“截用军饷这事,奴才们不敢怠慢,实是已经报上来了,怎么?难道京里没有收到四爷的汇报?”

  张靖皱眉道:“别整天爷不爷的,在宫里,只有皇上一位真爷,以后再不许叫了。”

  李广才道:“是。奴才继续说了?”

  “说吧。”张靖道。

  “截用军饷这事果然出了事,七月十九,粮草不济的戍军先开始闹事了。缺粮的各地驻军都陆续离营,开到雍州城下讨粮,不几天把雍州城给围了。”

  姬文光忍无可忍:“西戎正在打仗,两军对峙,厉兵秣马,驻军都擅离职守了,刘世让是怎么管的?他这是想干嘛?挖朕的祖坟吗?”

  张靖道:“皇上息怒,刘世让已死,此人极有可能是冒充的。”

  姬文光戟指怒道:“这就是他,他就是刘世让!自作聪明!杀!杀!杀!”

  张靖拜倒磕头道:“皇上息怒。”

  李广才道:“皇上息怒,这回是天帮咱大周,驻军撤离职守之后,西戎人并没有趁乱攻击,原来寇境的那些轻骑反而都不见了踪影。”

  姬文光道:“继续说。”

  “戍军都守在城下,人越来越多,戍军也不老实,开始抢劫附近大户和老百姓的粮食,但这撑不了几日,慢慢地有人饿死了,开始是一个两个零星地倒下,渐渐地是连片都倒下。雍州大闭城门。七月廿五,大户的粮食也没了,城下混进了许多饥民。七月廿八,雍州城下饿殍遍地,死人盈野,沟渠中到处都是死尸。再不赈济灾民和兵丁就死光了。期间,我们根据情势发展,几乎每天都有汇报送京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也没个回复。没有理由没有回复啊,这时候我和四爷李大人大人都感觉蹊跷,于是四爷李大人派奴才亲自送消息回京。”

  “朕把雍州都交给了他!”姬文光站立起来,在屋内巡走,走到李广才的身前,探身道:“朕把官兵都交给他来带,这都是大周的子民,是朕的子民!他刘世让胆比天还大!”

  李广才牙关大战,连连磕头道:“奴才七月廿八从西京出发,廿九到了陕关,可是陕关的守军竟不放过奴才过关,奴才多说几句,他们就要扣人,奴才暗中观察他们的腰牌,陕关的兵丁都换成了刘世让亲兵营的兵。这是刘世让的人,怎么会在此出现?无暇细想,奴才只想快些到达京城,不辱使命。此时正是许多饥民都在汹涌出关就荒,奴才无奈之下只好携了细软,假扮成饥民混出关去。之后奴才一路与饥民同途,都往京城赶,可是地方胥吏公差竟连饥民也不放过,处处设卡,每每盘剥,拿不出油水的就过不了静,进不了城,奴才只好使了些细软一路贿赂公差过关,钱财几尽。可是钱财招眼不慎为饥民盯上了,饥民打劫了奴才剩余的细软,奴才这回真成了难民,一路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辗转穷途,整整靠双脚走了十天,等到今天才到京师见到皇上。启禀皇上,奴才要参他们这群地方的贪官污吏,盘剥饥民,丧尽天良!”

  李广才说到伤心处不禁放声大哭,以头抢地。

  李广才失态,张靖劝道:“李广才,李德全没有看错你。这回你是立了功了。不过雍州的情况还有些棘手,顾不上休息了,你马上需再赶回雍州去探听情况。”

  李广才抹泪道:“奴才不是不想去,只怕奴才过不了陕关,到不了雍州啊。”

  张靖看向姬文光,姬文光已经疲惫地坐回龙椅。他已镇定下来道:“他的兵怎么到了那里的?调兵命令没有通报过内朝吗?”

  张靖道:“从来没有。”

  姬文光一挥手,“张靖,你去黑甲营,调两千黑甲军,明日一早开往雍州。过陕关,顺便缴了驻关守军的械,留五百人守好关。另外一千五百人直奔西京,过西京给李德全留五百人,叫李德全接管西京。剩余一千人直接到雍州去,传朕的王命,罢黜刘世让,让雍州刺史赵广汉兼了雍州将军的兵权,将刘世让槛送京师。你马上拟好旨意,罪名就以挪用军需,贪墨钱粮,劳师无功,决策失误论之。”

  张靖一拱手,“奴婢遵旨!”

  李广才走后,姬文光问张靖:“这个刘世让到底要做什么?”

  张靖道:“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不能威胁皇上,心怀叵测,就凭收买军心,贻误军机这两条就能定了他的重罪。”

  “这个李广才可靠吗?”“他是李德全的副手,李德全秉性忠厚,没有假伪,他用的人应该可以放心。”

  八月十一,从陕关出关东的行商逐渐将雍州六条新政施行的消息传开了去,这些消息通过秘密渠道被收集到张靖的班房里去。消息传得有板有眼,甚至有新政六条的洋洋大文,不似有伪,张靖不敢怠慢,马上将消息呈上给姬文光。姬文光躺在龙椅上听张靖念了新六条的内容,久久无语,只问了一句话:“他这是在给朕挖坟墓,朕的黑甲军出发了吗?”

  张靖看了看天色,答道:“估计还有个把时辰就可以出发了。天气凉了,准备的辎重比较多。”

  姬文光摆手道:“不要什么辎重了,传朕的旨意,黑甲军人数增加到三千人,让尚驷监想方设法拨出三千匹好马给他们。所有人轻装简行,陕关以东就地就食于官府,陕关以西可全权征用民间资财,务必赶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前到达雍州,将逆臣刘世让拿下!”

  半晌无声,姬文光转头看张靖在那里偷偷抹泪,姬文光道:“你哭哭啼啼干什么?”

  张靖抹泪道:“女婢心疼主子,主子为这江山殚精竭虑,他们这些当外臣的还不理解。奴婢只望主子保重龙体,不要气坏了身子。”

  姬文光一摆手道:“这大吉月的,哭什么!朕死不了,朕不奢望他们能理解,他们没坐在朕的位置上,也理解不了,以为读多了圣人言,看懂了几本书就能够叱咤风云,挽救万民于水火,朕没那么理想化,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些或明或暗忤逆朕意的未必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表面恭顺内心里却极度反朕反朝廷的人,这些人充斥朝野,一日不除,朕心一日难安。也就你们这些奴才能好好体会朕意了,你们记住,你们只要将朕的旨意好好贯彻下去,再难的关头也总会过去。”

  张靖含泪道:“奴婢遵旨!但是一下子将黑甲军调空了,京师里的防务就会松了许多,是否让地方派出些军队上番呢?”

  姬文光道:“整个大周朝,除了刘世让,还没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让你的人将勋臣贵戚宗室公侯都看得紧些,防务上让城门兵马司加强警戒,不要出什么漏子,让司隶也多担待些,司寇惕厉其尽职,朕可无忧。关键还是个粮字,刘世让很聪明,但他没有朕的万里江山。给江南吴仕道去信,告诉他朕的难处,西戎的难处,催一催粮。各地的匪盗问题,着地方官该清剿的清剿,保证粮道畅通,年底之前给朕在江门运来的粮食腾开一条大道。熬过了今年,情况会好很多。”

  张靖道:“是,主子,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说着叩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