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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景前夜


  桂花飘香,应是大周最为风流的时节,再过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人们赏风赏月的同时亦忘不了赏秋香,因桂花早已是名冠中秋。

  前大司徒袁千秋的府里多植花木,除了庭前的松柏,后院里光桂树就种了几十株。

  此时的袁府后花园浸润在一片清幽的桂香中,令闻者提神,病者心润。

  墨绿色的枝叶间点缀着朵朵白青色的小花。花海缠绕中,后园有一间精舍。精舍四面轩窗敞开,流风招香气,素手烹馥郁。一位婀娜妍丽的小婢正在烹煮着红米小火炉上的茶壶,往壶中沸水中添入新采摘的青白色桂花。等花香溢出片刻,再将煮好的茶水倒入特制的茶具中,沥去茶渣子,将滤清的汤汁均衡分配到两人的茶杯中。

  袁千秋须发花白,坐于椅中,两只脚放在暖盒上,身上包着轻柔的丝棉,膝盖上裹着厚厚的蚕丝软被。对面坐着一人,长须幽黑,头戴方巾,阴凉的天气里照样只着着宽松的长衣,摇着一把鹅毛扇子,宽袍大袖,显得十分飘逸而有智慧,其人正是近来在京城清流文官中炙手可热的史笔生。

  史笔生端起茶杯,品一品,芳香绕唇,袁千秋前面的一杯由另外一个小婢端到眼前,一点点地喂。

  茶过数巡,宾主已聊过一段时间。史笔生起身拱手,道:“今日贸然叨扰,请袁国老多保重身体,在下先告辞了。”

  袁千秋颤巍巍地伸手从袖筒里夹出一封黄油纸密封的书信,道:“你把这封信拿去交给城门兵马司的张万城,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史笔生收起了信封,拱手道:“在下多谢袁国老了,告辞了。”转身向精舍外走去。

  前脚刚迈出精舍门槛,几丈外的一个雍容潇洒的男子与袁胜功结伴而来。接着一个和煦的声音响起来,“哎呀!国老,多日不见,可让小王想念极了!”

  史笔生让至路旁,与雍容男子擦肩而过,雍容男子目不斜视,径趋入庭,袁胜功稍稍缓了一步,看了史笔生一眼,随那人走了进入。

  史笔生耳根陡然竖起,迈出去的步子停了下来,微微侧身余光望向精舍内。

  来人似乎不凡,袁千秋欲待起身恭迎,却被雍容男子抢几步路上去一把扶坐回去。袁千秋道:“是庄王殿下来了,胜功也不告诉我,老朽有失远迎了。”

  雍容男子紧紧握住袁千秋的手,道:“是我不让胜功兄禀报的,就怕您老又要虚礼,都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还参不透!”

  袁千秋也久久拿着庄王的手不放,道:“礼不可废,礼不可废。老头子活了一辈子,才明白这个道理。”

  “刑不上于大夫,礼不下于庶人。国老为国操劳一辈子,可不是一般的老头子,这是您老应得的。”

  “嗯,这花香!还有这茶香!远远就闻到了,桂花乃是花中君子。康王别苑中繁花似锦,其所立之花太医,花太师各类名目,叠床架屋,皆不如袁老这花中君子高格调。”

  “老头怎敢与康王殿下比对,惭愧惭愧。”

  前面已有家人来引路,史笔生只能抑制住心头的好奇,步调缓慢跟随家人走了出去。

  文光十八年,注定是个多事的年份。这一年的八月十五,京中局势颇少了过节的宁静,过往为避嫌不互相拜访的各处官员勋戚突然来往频繁,约定好了似的在这一天开始互相访窜,局势颇不宁静。

  中秋佳节前一日,萧哑婉拒了苏小亭明月之赏的相邀。苏小亭是魁花楼花魁,明月之节,皓首穷经的学者,大腹便便的官员尚且要来魁花楼一睹魁花的容颜,答诗应酬,风花雪月一番,更别提那些狂蜂浪蝶,酒色财气,实际上从节前多少天苏小亭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哪有时日可以奉献在与一普通乡缘的聚会上。萧哑知之,并不是他先想拂逆美意,实是去了惶台也只看她于对面的楼上逢迎送往,还要来明月楼招待自己,实在不忍心给她添加此等打扰。况且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前有吴书好对她爱慕至深,作为朋友时常要被嘱咐一些事情,这些萧哑都不擅长,亦不习惯。况且二人之关系本属寻常,却被一方过于拔高了,或许是苏小亭太过看重他了。自己何许人也,萧哑既替她的过遇打抱不平,又为自己凉薄的秉性不寒而栗,这两种感觉时常令他不很舒适。或许保持一段距离,才是两者应有的舒适区,萧哑如是想。但是十五那天,百忙之中,她还是派来了苏小红亲自来看望,又是一筐瓜果,又是一些罕见的瓜果,与时令的桃梨之属。三天相头,苏小亭就会借机送来这些,家里堆满了尚未食尽的瓜果。以前都是为饥渴匮乏而乱,感觉从未想到有一天需要这样为此丰足而犯愁。萧哑不由感叹,在京师所受的过遇之甚,当属于此了。这也是萧哑从未有过充盈的感觉,被关爱,被陶铸。苏小亭确实是好人,能与之相识,当属是自己破败不景气的人生之中莫大之幸了。

  八月十五,中秋。自周御走后,肖书也不常来,整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幸好吴书好在傍晚时分过来了。留下了一封信后,听鼓应官而去,又留下萧哑一个人伴着孤灯。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对于皇子尤其是太子的关注明显变多了,破天荒的时常亲临辟雍督促他们的功课,所以吴书好等太子属官也要陪同,牺牲了很多时间和自由,当然能给太子授课的显然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吴书好也沾了一些学问的分润。盯着吴书好要自己转呈苏小亭的信笺封面,上面是情意绵绵的一声亲启,金风玉露,知识萧哑有一瞬间产生错觉,这小子今晚若非为了这封信,恐怕是不会来的。

  八月十五,中秋节。萧哑一人闲着挑落灯花。回想过去,萧哑有一度认为,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以后也不会来。所留下的,只有伤疤。曾经的痛苦和污辱,落寞和委屈,都为自己累积了新一层伤疤,同时重塑这自己的躯壳和内心,观点及想法,却难以沥尽痛苦的回忆!

  八月十五,中秋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萧哑以为自己忘了,其实只是不再时常忆起,那年鼎湖边的邂逅,萧哑追逐着白光,追到了竹林里,追到了山脊上,在越走越漫长的林径上,一个人的身影,在他往后每次忆起的心里留下的都是甜蜜与美好。谁曾想,那时的美,会成为今生的负累。难道当时只是不懂,品尝美好,就好像是在预支下半生的美丽?

  当时间越是推移就会越感觉痛苦。当甜蜜美好转变为痛苦萧瑟的那刻终于来临,看见深爱的女子,看着一步步嫁作人妻,那种感觉就像撕碎了自己,也无法拼凑一个快活的理由,毕生难忘!此后一声的每一次想起,都如同在内心煎一杯苦茶,尝尽了孤绝的人,又怎会不怕自斟自饮?

  往事不可追,来事不可期,勉强要把握,那只是执着。多少的风雨都已过去,多少的云彩都已随风而去,过去的只是留在心中的泡影,我们却将之留作未来的评判。万事万物,唯把握现在,最是混沌不可准,看不清,道不明,又猜不透。唯留心生活经验,稍移作过去以后,慢慢体会,才又能头头是道地评判起来,只想作当时为何不如此做,为何会做不到?人又怎如想象中完美?

  最不愿忆起的事恰是因为它最容易忆起,最不愿忆起的人事越难以拒绝,越不忍心也越是深刻,又怎是那么容易忘怀的!除非用新的类似的回忆去覆盖原有受伤的区域,保证其是宽了的,否则结局必然都是不快乐,否则只会使伤处一次又一次的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