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是把头埋在草和土里拱到山梁顶的，他听到身旁有断断续续的枪声，未向上爬时他就已看到有几个兵卧这个地方向对面打枪。身旁有了枪声，他就有了些胆气，慢慢抬起头向对面望去，对面也是山梁，有同样多的树和草，却没有人的影子，但能听到从对面传来的枪声，随着这枪声，他就听到了子弹破空的声音，声音一下子就奔到自己面前，他眼睁睁看到身前不远处的一块岩石被削去了碗口大小的一块，碎石乱飞，扬起一团青烟。
梁三绝不是勇敢的人，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他根本就不想爬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听子弹的声音，来观察子弹的威力，他是不得不来的，因为他输了。
高升他们是最后一个爬到接近山梁顶的班，他们爬上来时，山梁上的兵早就和对面的游击队交上火了。听到枪声发紧，五个人就都坐到坡上，不肯再向山梁顶上攀。坐得久了，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们看到旁边的班都在来来回回上蹿下跳地忙，仿佛战事十分激烈。这时，一个老兵从他们身边路过，看了他们几眼，问，“新兵啊？”
高升点点头，说，“是，来了没几天。”
老兵指了指山梁上，说，“你们别只坐着，轮换着上去打几枪，只这么坐着是怠战，是要受军法的，也别强出头，跟着老兵后面，看看老兵怎么做，你们学着，不然，可就回不去了。”说完，老兵就去了。
高升忙向老兵的背影连呼了几声谢，然后感叹着遇到了好人。
吴有真说，“既然如此，我们就轮换上去打几枪吧。”
可是谁先上去，又成了难题，梁三自然主张高升先上，因为高升是班长，高升却不认同，高升说他是指挥者，应该指挥谁，谁就上。梁三害了怕，他怕高升第一个就指挥他上，于是改口道，可以抓阄决定谁先上。结果，这个倒霉的阄又被梁三抓到了。
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是尖锐刺耳的，也是令人胆寒心惊的。如果这声音是贴着头皮划过去的，足可以让人的魂魄暂时出壳几分钟。好在梁三的魂魄没有出壳，因为他现在的反应似乎比子弹还要快，就在那声音再次临近时，他已经在向后翻滚了，只滚了几个翻身，就滚到雄大壮怀里，雄大壮吓得面如土色，猛地抓住梁三的双肩使劲地摇晃道，“你怎么了？死了么？”
高升、吴有真和小五也急忙围了过来。
梁三呲牙咧嘴咧道，“死是死不了，只怕会被你晃散了骨架。”
雄大壮便把梁三一丢，说，“你刚才那个姿势，就像被人打了一榔头似的。”
高升说，“你好像没放枪吧？”
梁三捂着急剧起伏的胸口，说，“吓死人了，还放枪，根本来不及放。”
吴有真问，“你看到对面的人了？”
梁三摇了摇头，“什么都看不到，除了草树就是石头，连个人影都没有。”
高升把枪一端，说，“好吧，下一个该我上了，你们给我压阵，大雄，你把肚子挺好了，准备接着我。”
高升毕竟比梁三的胆子要大一些，至少他不是拱着地上去的，尽管他的嘴唇上也沾了不少草叶和土。山梁的顶端其实不远，只有几米，可这几米的艰难对高升来说犹如爬过几十里的沼泽。终于，高升爬到了山梁顶，他没有贸然抬头，他侧过脸去看爬在左右的老兵们，老兵们并没有表现出紧张的神色，他们就像过年放鞭炮一般，把枪随意向山梁上一搭，也不必探头瞄准，只扣下扳击，这一枪就算是放出去了，抱着枪歇一会，再探出枪去，扣一下扳击，收回来再歇，放了五六枪后，就蹿跳着移到另一个位置，因此，显得很忙碌似的。
高升不觉好奇起来，他借着一块突起的岩石，慢慢探出头向对面张望，的确，对面除了草树岩石外，哪里看得见人影？而且对面传来的枪声也很少，零零星星，哪像自己这边的阵地像过年一般的热闹。
高升正在看时，突然身旁左右冒出来几个人头，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吴有真、梁三、雄大壮和小五。
高升把头忙缩了回来，问，“你们怎么上来了？”
“来督战的了。”吴有真说。
“督战？”高升向身后望去，便看到几个日本兵正端枪而立。
“怎么办？”雄大壮问。
“放枪呗，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高升说。
几支长枪乱糟糟地搭了出去，枪口朝向什么地方，握枪的人并不知道，因为他们的头都埋在枪托底下，枪声便从这几条枪里乒乒乓乓地发了出来，这边的阵地上又增添了几分热闹。
半山腰间有一段较平缓的坡，几队日本兵正分列在这里，他们在仰望着山梁顶上颇显激烈的战斗。队列前面是他们的指挥官冈野，冈野没有向山上看，他在俯身看着一张铺在一块青石上的地图。侧立在地图旁的是陈元良和胡翻译。
冈野紧皱眉头沉思着，许久，抬起头对陈元良说，“你的部队前进的速度太缓慢了，据侦察，对面阻击的游击组织只有不到五十个人，而你们在上面进攻的有五百多人，你们是怎么打的仗？”
陈元良听完胡翻译译出的话后，连忙说，“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山上的地形十分复杂，游击队又十分狡猾，所以进展得很不顺利。”
冈野摇摇头，说，“这样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过多时间，再往前不远，就是游击组织的重要盘踞点赵村，如果在这里耽搁太久，赵村里的反日作乱分子就会逃得一干二净，清剿作战的第一阶段目标就会落空，不行，一定要抓紧时，现在我命令你的部队马上发起冲锋，务必在十分钟内突破敌人的阻击防线。”
陈元良还在犹豫，他对胡翻译说，“胡翻译官，你能不能向太君解释一下，十分钟的时间是不是太紧张了。”
冈野已看出陈元良的意图，未等胡翻译把话翻译过来，就大吼道，“立即发起冲锋，违令者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