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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我咬着牙,牙床都已经酸到发痛。

  这时黎雪幽幽转醒,看着边上的我们,悲弱地咬了咬唇。

  陈冰松了一大口气,笑了:“总算醒了,吓死我与燕姑娘了——”

  黎雪来回看着我们,眼间已有了泪,轻声道:“为何要救我……何不让我随他们而去了……”

  我心中升起一团怒火,隐忍不发。

  陈冰愣了愣,开心的表情像过了水的烤地瓜,顿时就萎迷了,但是他却没问为什么,也没有半句责怪,而是故作轻松地调和着气氛,道:“快别说这些了,还好天冷,血不如平时流得快,否则就后悔莫及了,阎王手下难抢人。来,粥刚好,喝点暖暖身回回血吧……”他假装没看到黎雪一心求死的表情,强打精神去端来了粥。

  黎雪幽怨地看着他,泪光盈盈。

  陈冰却不敢再靠近她,而是将粥递在我手里,眼神乞求着我去喂她。

  我端着烫手的粥,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上。

  黎雪咬着唇,吃力地要转身背对我们。

  此时我竟有点想冷笑,想说些刺人的话来抒发心中不满好像宋令箭附身了一样,现在的我一定就像当时的宋令箭看自怨自艾的自己,原来用不同的立场去看同件事,竟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陈冰关切地扶了扶她道:“你现在身子虚着,若是侧身压住受伤的腕子,会难受的。”

  黎雪倔强地瞪着他道:“就难受好了,不用你管!”

  陈冰愧疚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本答应过头七夜来的,是我失约了。”

  黎雪闭着眼道:“不必道歉!我们与你非亲非故,谁稀罕你来!你以后也别再来——”许是太激动,她一下岔了气,话到尾处没了声音,只是无力地咳嗽。

  陈冰急得束手无策,盯着我,像是在求我打圆场一样:“唉,先别说这些,先喝点粥生点力气了再来骂我成不?燕姑娘,你劝劝她,你劝劝她……”他扯着我的衣角道。

  “我谁都不想见,什么都不想吃,你也别再来找我……”黎雪喘气道。

  我冷笑着,低头看看嵌着枣肉的热粥,一个撒手,将它扔在了地上。

  哗拉一声,他们都愣了。

  陈冰打圆场道:“燕姑娘一定是天冷了手僵了不是,没事,锅里还有——”说罢蹲地去捡。

  我一把拉住陈冰,盯着黎雪平静道:“不吃就不吃,要死就去死。个个都喜欢去死,个个都是孬种!”

  黎雪惊讶地盯着我,抿着嘴一脸慌乱。

  我心中,竟感到一丝的痛快,感到自己此刻就是青衫乌发的宋令箭,凉白白的脸,冷凄凄的眼,她以往对我说的那些狠话,现在想来每句都在理上,但当时觉得多狠心啊,多毒辣啊。

  “黎雪,我跟陈大哥,还有你那一把年纪还要为你担心受怕背着老腰来给你砍柴干活的爹娘,我们都是你的仇人是吗?我们千方百计地想让你活着,活在这世上受罪是不是?”

  黎雪垂着眼,咬唇忍着泪。

  “你怎么就走不出来呢?大家都希望你过得好好的,连姨走时的意思我都能明白,你是真不懂吗?你就想着死,一了百了,你留你爹娘在世上谁来照顾?连孝的娘是娘,你自己的娘就不是娘?生你养你的是谁?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你要把自己荒废到什么时候你才开心?!”

  黎雪嘤嘤哭泣,陈冰一直拉我,窃声道:“别说了,快别再说了……”

  “陈大哥的确跟你们非亲非故,他拼了命的跑来连个氅子都没披,气都没喘顺就给你生火做饭给你砍柴挑水,还得跟你道歉,我都看不下去了,他图什么呀?头七夜那天他是没来,他没来是因为衙门出了事,他挤不开身有什么办法——你不稀罕人家,人家犯贱哪往你这儿凑脸!”

  “不犯贱,一点都不,心甘情愿的,是我有错在先,燕姑娘不用为我开脱……”陈冰拉着我,挤眉弄眼的让我别再刺激黎雪,就跟从前韩三笑从中调和一样。

  “你让她说,你让她说……”黎雪眼睛红红,哽咽痛哭。

  “我说你怎么了?我说你说不得吗?我最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人,你这样的最自私最让人讨厌,只管自己不管别人。我最讨厌你这种人,最讨厌!”我咬牙切齿。

  黎雪低声痛哭,用着她仅有的力气。

  “别——别,唉,这是干嘛呀……”陈冰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该劝谁,他掀开被角,黎雪腕上的纱布又开始渗血,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腕,从怀里拿出备用的纱布缠上,“黎姑娘身子还弱着,你俩姐妹挑别的时候吵架行么?”

  黎雪哽咽哭着,缩着手,不让陈冰碰。

  我拉着陈冰道:“别管她,我原先一直以为你比我坚强,但你现在算什么?!陈大哥,你让她去死,我们就在边上看着,等着,等她一断气,就包了与连姨同葬,你不是连家人吗,那我给你们办个风光家葬,让你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黎雪瞪着双眼,眼睛刷刷流下,较着狠劲跟我堵气道:“没错,我生是连家人,死是连家鬼,我是连孝的未亡人,永远都是。”说罢她猛地抽回手腕,力道那么小,怨气却那么大,大得足够伤害一颗默默付出的真心。

  陈冰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空的手,迟钝地退了一步,眉上的淡疤都仿佛在流泪。

  气氛令人焦灼地安静着。

  陈冰僵硬地俯身捡起地上碎碗,轻道:“连家早亡子果真让黎姑娘如此念念不忘,谁都替代不了么?”

  “是的,我从小就决心要做连孝的新娘,现在是,以后是,我黎雪一辈子都是他的妻子!”黎雪咬牙,像在不停重复自己的诅咒一样,落了一脸的泪珠也不肯去拭。

  陈冰点了点头,自嘲又空洞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陈大哥——”

  陈冰道:“锅里还有粥,若是饿了,姑娘记得喝些。我不便在此长留,先告辞了。”

  黎雪没留人,令人失望地侧过身去,背对我们。

  陈冰走了出去,风很大,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卷离了这里。

  我也没有送他,我怕看到他失落的脸,我不知道怎么安慰。

  站了一会儿,我对黎雪冷冷道:“这下你开心了。不会有人打扰你了,我也走了。”宋令箭的精神好像还在我身上没消散似的,换作平常,我早就向她道歉了。

  黎雪没有应声,连哭泣声好像都没了。

  我假装生气地踩着地板而去,门口悄声看了看黎雪,她竟没有转身来看我,只好又悄声凑过去看了看——

  糟了!

  她侧身压着的床单上渗了一大片的血!她更是双眼紧闭,一脸泪痕。

  我连忙拉起她,血腥味毒蛇般钻进我的鼻子,我忍着巨大的呕意将血湿的纱布换下,倒上陈冰放在桌上的金创药。

  因为有了照看病人的经验,我倒也没有显得特别手忙脚乱。

  整理好伤口后,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黎雪呻吟了一声,弱声问我道:“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我堵气道:“走了,有脸的人都不会再来了。”

  黎雪靠在床头,楚楚可怜地落泪,连跟我争吵的力气都没了,声如游丝:“那你为什么还不走?你还留着干嘛?”

  我咽着气道:“因为我没脸没皮,因为我欠你的,行吧!我去给你弄点粥,你不吃的话,我就真的彻底跟你绝交!”

  黎雪没答应,我紧紧绑了绑她的伤口,走了出去,到了门口才敢去抹眼角的泪。

  其实我很想抱抱她,让她好好活着,但是我不能再这样纵容她自毁的选择,黎雪,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一到厨房,我尖叫着吓了一跳。

  “你——你还在啊!吓我一跳!”我拍了拍胸口,对着在搅粥的陈冰道。

  陈冰将粥启出倒了出来,一本正经道:“本是要走了,一想盅里还有粥,若是没人去管的话要烧成糊了,就又折回来打算倒出来温着。”他细心将粥里的红枣去了核,问我道,“她肯吃点了么?”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吃不吃我不管,谁也救不了一心想死的人。”

  这话,曾经宋令箭也这样骂我过,居然连骂人的话都可以是通用的……

  陈冰惊讶地看着我,嘴巴张得大大的,傻傻的,模里样外的就有韩三笑的影子。

  我耸着肩道:“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陈冰摇了摇头道:“就是感觉才几天没见,燕姑娘像变了个人似的,语出惊人哦。”

  我帮着收拾着枣核,道:“还不是给气的,我的真生气了。”

  陈冰点点头道:“看得出来,气还不小呢——粥好了,那,我走了。”

  我拉着他道:“黎雪说得也是气话,若是不在乎,她不会这样。从小到大我从没见她发这样的脾气,她定是被连姨的死难过得晕了头了。”

  陈冰苦笑道:“是吗?”

  “头七夜那天,她一直在等你。我知道衙云娘出事才令你无暇脱身,你不是故意失约的,你可以解释。”

  陈冰摇头道:“失约就是失约,不必解释。既然她心中仍有坎,那我也不便强求——其实这本就是一场错误,既然她有心停止,现在未尝不是最好的时机。”

  “什么意思?”我不懂。

  陈冰笑了笑,道:“事已至此,对姑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来连家帮忙,一半是因为大人让我们多帮扶镇中弱小,另一半是我自己出身市井,我娘也是半爹半娘将我大带,所以看着这些孤儿寡母的我特别想做点什么。起先我也只是纯粹的想帮些忙,但时间久了,莫名其妙的就总是想多来见见她,见她带笑心里就莫名开心,见她愁眉不展就想使尽解数为她解忧,见她流泪更是手足无措。我且不管她对我是什么想法,若真是上天眷顾让她有心于我,我们也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我惊讶万分,若是两情相悦,怎么会没有结果呢?

  “我是跟随大人四处巡政的从政使,这只是我们巡政的一个地方而已,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去,我怎可因为儿女情长而背负与大人的恩义之盟,我与大人盟义在先,即便是承诺,也得有先来后到吧……我终是要离开这里的。”陈冰眼神迷离道。

  我感觉喘不过气来——

  “我更没资格让她等我,等才是残酷的惩罚。我不能自私地将她从水火中拉出,再置她另一份煎熬——既然她这样说了,那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陈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我满脑子都盘旋着他的话。

  “这里的事,麻烦姑娘了。我先走了。”陈冰咬了咬牙,狠下了心,扭头飞走了。

  我无力地垂下双手……是啊,他们会离开,他们始终是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