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缘溪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醒来后他和往常一样揉揉眼,抓了抓头发,然后坐起来准备找拖鞋。
眼一睁他就傻了,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单被套,还有雪白的吊瓶支架。
一个小护士蹭蹭蹭的跑过来推门而入,询问周缘溪感觉如何。
“感觉有点懵。”周缘溪理解能力也是出类拔萃,“我说我这是在哪啊?”
“校医院。”小护士冲他笑笑,“我问的是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哦哦。”周缘溪尴尬,又抓了抓头,“感觉不错啊。”
顺口答完了以后周缘溪就知道自己回答错误了,酸痛感潮水一样的涌了上来,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有电击一般的刺痛感,骨头好像被拆散了重新拼接了一遍,而大脑如遭锤击,眩晕感接踵而至。
“护士姐姐我感觉我不太好。”周缘溪重新躺了下去,双手狠狠地挤着自己的前额。
护士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解释到:“可能是止痛剂药效过去了,你比预计醒来的时间要早。”
“能给我再打点止痛剂吗?”周缘溪疼的简直要打滚,但是疼痛让大块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他现在已经无法抵住自己的前额了,正在床上一抖一抖的,眼泪流了一枕头。
“这个……我要去问问医生。”小护士拿不了主。
“不能,你是用的剂量已经太多了,这么多的剂量已经足够让一头大象睡上三十个小时,要不是你当时蜷缩的像一只在南极冰川里冻僵的虾,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做。”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这是睡了多久?”周缘溪问,他觉得要是大象都要睡上一天一夜,自己这种比较孱弱的体质估计要睡上一周吧,虽然说肚子倒是没感觉到饿。
“十九个小时零七分钟,期间你还醒过来一次。”男人回答。
“我不记得了。”周缘溪完全没有昨夜的印象,再往前的记忆也有点模糊,回忆起来就像是看美国悬疑片,镜头摇晃昏天黑地,扑朔迷离的厉害。
“医生,再给我打点药吧,我现在浑身抖的都累了,太疼了。”周缘溪现在几乎就是哀嚎了,虽然痉挛是肌肉的自主行为,但体力消耗依然是实实在在的,现在他已经被汗打湿。
“不行,没痛晕过去就不行。”男人顿了下,“而且我不是医生,我是路志鸣。昨天中午是事情你不记得了吗。”
周缘溪睁开眼,使劲眨了眨好让眼泪不模糊视线,果真看到的是路志鸣。
路志鸣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很乱,两眼充血通红,目光凝实又空洞,脸色蜡黄,胡子拉碴。
周缘溪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路志鸣。
“你不记得了吗。”路志鸣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听上去像是要渴死的人发出的绝望的祈祷,但又字字清晰且严肃。
“当时……”周缘溪又死死地摁住了前额,比起脑前叶的疼痛肌肉的痛感不值一提。
“我们接了任务……”到这为止的记忆都很清晰,但再往后就像是破碎的拼图。
“有人打我,我很生气,杀了他……”周缘溪抱着头喃喃自语,“车上全是洞,天黑了,很大的风……一地的血。”
周缘溪说的很破碎,而且完全没有逻辑性,小护士在旁边看着抱成一团的周缘溪,听着他讲着奇奇怪怪的话,感觉自己就像是看鬼片,只觉得这人不该来外科吧,心理那边明显更适合他。
路志鸣摆了摆手,示意小护士离开,然后带上了门,静静的等着周缘溪回忆起来。
“小杨呢?”周缘溪的双手终于放了下来,他的脸被汗和泪洗礼,头发就好像洗了个头一样湿漉。
“他死了。”路志鸣很冷静,他显然已经用了一个晚上去接受这个事实。
周缘溪愣住了,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么鲜活的一个人就这样离去。
“死了?”
“刚被袭的时候,我没保护好他,他的小腹被划开,他只是个普通人,失血过多去世了。”路志鸣的语气还是很平淡,就像陈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事故。
“他可是江北啊……那《猫族》岂不是就太监了……老是拖更果然死了啊……”
路志鸣拧眉,他虽然已经接受了小杨的死,但是小杨是作为一个战士牺牲的,无论如何对他的评价都不该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是周缘溪已经哭的泣不成声,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路志鸣恍然。是,小杨的确更大程度的是一个为国家付出的情报人员战士,但是小说作家也是他不可剥夺的一部分,那个带给人们快乐与感动的江北也是他,那本因为拖更太久从而写了很久的《猫族》又赔着多少人走过了多少的青春。
自己认识的太肤浅了,只看到了那个积极完成每一个任务的小杨,缺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辞永远那么生动而又有趣。对于周缘溪来说,他和小杨其实不大熟,也就是认识了个把小时的功夫,但他与江北很熟,那个用华丽的辞藻,优雅的构思,来讲一个有趣的故事的感性的江北,才是他所知道的小杨,他在为江北哭泣。
路志鸣扭过头去,眉眼低垂,这一切让他更加感伤,他以为作为一个优秀的专员他完全可以用一晚消化这一切,然后转头再去积极的面对这一切,但他显然不能,情绪只会被积压而不会被蒸发,他还在压抑。
周缘溪总于是缓和下来了情绪,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半,外面响起了悠远的钟声。
“那是丧钟,小杨虽然不是里校的学生,但他与我们的关系亲如一家,他值得让我们为他鸣钟。”路志鸣往这窗外说。
树上的麻雀随着钟声飞走,轻轻的丧歌随着空气飘荡,纯白的纸花撒满了天空,校长与在场几位主任对着礼堂正中鞠了一躬。仪式结束,人们散去,逝者已逝,生者当自强不息,精密的像一枚百达翡丽手表的里校用十五分钟祭奠了一位战士,然后重新恢复了井然。
“我在里校?”周缘溪也从窗外收回了目光问。
路志鸣点了点头:“敌人并没有被全歼,你现在还留在外面太危险。”
“可是我……”周缘溪犹豫。
“叔叔阿姨那边我已经关照过了,就说我提前带你来d市旅游了,到时候直接会入学。”路志鸣明白他的意思,解释到。
“那我这是怎么了。”周缘溪问,他对昨天的记忆还是不是很全面,比如他失控后的情况记得就不是很彻底。
“能力使用过度,全身肌肉大大面积撕伤,而且正面躯干被打的全是淤青。”路志鸣解释,“所以会头疼肌肉疼全身疼。”
“我现在觉得牙都疼。”
“那是你自己咬的。你没事就好,我下午还会过来的,你现在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么多。”路志吩咐一番,也转身走了。
周缘溪想叫住他,但是还是没有张嘴。“好歹给我留个手机啊。”他嘟囔了一句。疼痛已经逐渐适应,本身他就醒的太早了,又因为小杨的死讯情绪波动很大,现在平静下来后困意席卷而至,很快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里校校医的研究室里,年轻的校长正在和中年秃顶大叔样子的救援系主任谈话。
“我这未来的学生怎么样了。”校长问。
“身体已无大碍。”系主任回答,“依你的要求我特别查看了他的血液样本。”
他在平板上点开几张图片,递给校长。
“刚开始他的血简直就像是可乐,抽出来后直冒气泡,我分析化验后发现里面有一些我们常人血液里所没有的物质。”系主任走过去,指出一张显微镜下的放大图,在一块块血小板间,一丝丝细如棉絮的黑色细线交错如乱麻。
“这个东西从我观测它起就飞快的消散,我推测应该和抽取出来有关,它更像是一种魔法造物,依赖法师有意识的波动存在。”
“我们后续哟又少量的抽取了他的血,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像不是你让我查清楚这一切似的。”系主任被校长的眼神看的有点发毛。
“少量?我可没让你从我的学生体内抽800cc的血。”校长指着手上pad图片里的容器,100CC一管的容器摆满了整整一个架子。
“有什么关系,他被送来的时候只是晕倒,他又没有失血,800cc而已啦没什么事的。”系主任摆了摆手表示这都不是重点。
“这个黑色的物质显然就是他后天获得魔法的根本因素,因为这个和他的身体显然是不相容的。”
“它改造宿主的身体,让宿主的脑波变得强大,就是为了让它存在,这个男孩的身体在试着同化它,而它则在尝试彻底改变宿主的细胞结构。不过我可以肯定它没有自主意识,它看着就像是一种诅咒类造物。”
“诅咒……”校长喃喃自语,然后眉头一皱,“你是说这个东西对他的身体不太好?”
系主任摇了摇头,“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剧毒,这个东西就像白血病一样吞噬他的其他细胞,只要他使用的越多,就会越严重。”
“有办法解决吗?”校长站了起来。
“可能有,但我不知道。”系主任在椅子上转了个圈,摊了摊手,“除非他不用魔法,恶化的可能会慢点,但也只是恶化的慢点。”
“好的,我知道了。”校长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pad朝门外走去,“不要告诉他。”
“我知道。你个死监狱头头,你怎么会关心人命。”系主任哼哼了两句。
校长脚步不停,到门口还轻轻的把门关上。
“诅咒吗。”年轻的校长眼中,流露出了老年人回忆不堪往事的挫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