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高照,山风徐徐,炽烈的日光下,一支不小的队伍踏着热浪,从远方缓缓而来。队伍上方,几面大旗微微飘荡。湛蓝旗面上,俱是绘了一朵白云。
这朵白云,正是附近之地颇有力量的流云商会的特有标志。
商队渐近,只见五十来名甲士团护着两辆马车,不急不缓地行进着。打头三人一前两后,各骑着一匹高大马兽,引领着队伍的前进方向。
当先那人身上胡乱披一副简易铠甲,头扎黑巾,巾上同是绘一朵白云。再往下,就是浓眉大眼,方正五官,一副标准的糙汉之相;满腮的胡茬一根一根矗了出来,像极了一部脱了毛的旧刷子。这人长的不敢恭维,但这附近稍微有点见识的,哪个不知他的大名?
再看他身后两人,也不像什么善弱的主儿。
左手边那人留一头精干短发,脸上一道长疤横贯鼻梁,从左边颧骨划到右边;上身只穿了一件薄甲,把半个胸膛露在外面,端的是彪悍。他这副样子,骑在马上一颠一颠的,让人总忍不住臆想出头顶那一半脑袋被颠落的可怖场景。
右侧那人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一套银纹战甲擦得铮亮,只把一张脸露在外面。五官卖相比之两人虽要好上不少,但眉间总有一股斥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萦绕不去。
如果此时此地有熟识之人撞见,定会认出胡子、疤脸、银甲这三人,竟分别是流云商会的护卫总正刘堂关和郑虬、郭达两位副正!
这两辆马车里,坐的究竟是商会里的哪位大人物,居然劳得这三位最强猛士联袂护送?
马兽之上,刘堂关一对大眼不时地左看右看,时刻警惕着四下的风吹草动。
他脚下的这条路并非什么危险之地,相反在整个西洲边荒之地,都是享有着极盛的名气。
百里天断峡,南北归一家。区区百多里路,贯通了绵延八百里,横亘边荒的龙斗山脉,连接南北一十六城,充当着商贸交通咽喉要道的角色。
若是平时,似这般交通要地,自然会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然而这一路走来,他带领的这支人马,压根就没有遇上其他半个人影。
这一切,都是因为最近几天发生的那一场百年不遇的“妖乱”事件。
自古时那场诛妖大战中,人族将妖族了扫荡一遍后,五洲之地,就再无高阶妖族存在的痕迹了。不过尽管如此,低阶的妖兽还是存在不少的。边荒之地再往西,就是一片被称为“无尽妖原”的广袤平原。这片栖息着不计其数的低阶妖兽的平原,既是妖兽在五洲最后的大型聚居地,也是人族猎取妖兽的天然狩猎场。
本来因为某些原因,这些妖兽是不会踏出无尽妖原一步的。正因如此,紧邻妖原的边荒之地才得以如此安宁,居民们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但是几日前,数以千计的妖兽不知为何齐齐从妖原侵入边荒,造成了大量伤亡。虽然经过各大城池连日的猎杀行动,成功将这场妖乱平息,但还是遗留了不少漏网之鱼。这些遗漏的妖兽对于身在野外的人们来说,无疑都是巨大的威胁,各地不时都有某某地方某某人惨死妖兽口下的消息流传。
而刘堂关忧心的,就是和这些妖兽遭遇。他曾经进过妖原,也与妖兽搏斗过,深知这些皮糙肉厚的怪物的可怕之处。按他的本意,是非常反对在这种危险时期离城的,奈何东家执意要如此。
“都打起精神来!还有半天,咱们一定要赶在晚上之前进城!”轻轻拨了拨手中缰绳,刘堂关高声喝到。如果晚上不能到目的地,那危险就会成倍增加。
“喝!”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齐整呼声,他的脸上溢出一股满意之色。不愧是老子亲手带出的兵,有他们在,这一程要轻——
想着想着,突然一阵失衡感袭来。亏得他身手老练,下意识地把腿夹紧,才不至于从马背上跌落。
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下的马兽已然嘶啸着跃起前蹄,好一会儿才落回地面。此后任凭他怎么催促,就是不愿前进。
再看他身后,郑、郭两人也是同样的状况。他们三人一停,整支队伍自然就无法继续前行。一片不解的氛围下,二十来人俱是停了下来。
“嗯?”疤脸男郑虬扯扯缰绳,想要将座下马兽的异常躁动安抚下来,却不见成效。
“不对劲!”一边,郭达眉头忽然轩起,下一瞬就看向了领头的刘堂关。两人极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相同的东西。
接着郭达递去一个眼神,得到头儿的默许,沉脸回头大喝一声:
“警戒!摆阵!”
五十名甲士不愧是训练有素,虽然完全不明状况,却没一人发出质疑。“蹬蹬蹬”一阵小跑,几个呼吸间就熟练地围绕着马车摆了个圆阵,手中兵器一致对外。
“怎么了?”见郭达取出了一杆亮银枪,郑虬也胡乱地拿出一把板斧,然而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此,郭达朝前努努嘴。他顺着看去,除了一条宽敞的土路和两边的树林,就再看不到其他东西了,这让他俞加困惑。
与之相对,刘、郭两人却是神情凝重,听着耳边吹拂的风声,目光不离前方。
静待良久,不见动静,前方依旧风和景明。
马兽躁动地更厉害了。
耳畔的风声中,忽然夹杂了一点异声。这声音极为隐蔽,但刘、郭此时正是全神贯注的状态,怎会漏过这一点异样?
声音像极了鸟鸣,听着有些惊乱。源头不远,应该就在附近的林中!
“下马。”
刘堂关对郑、郭二人吩咐一声,翻身下马。以这些马兽的状态,继续乘下去只会碍手碍脚。
不久,甲士组成的圆阵分开了一条通路,两个车夫急急慌慌地跑来,牵着三匹马兽又急急慌慌地走回。通路闭合,圆阵恢复如初。
这些马兽不愿意向前,让它们往后倒是乐意得狠。
愣愣地任由车夫把马牵走,郑虬嘴巴翕动着,话到了嘴边,忽然耳朵微微耸动了几下,下一瞬就扭头向左。
然而在这之前,刘堂关就沉喝出声了:
“全员听令,防左!”
哗、哗、哗……
阵型再变,马车右侧的甲士分出了一部分人手,迅速地融入了左侧。可还没等他们把防护完全完成,几位头儿一直提防的未知存在,就伴随着一波渐渐响亮的混乱蹄声现出了真面目。
众目睽睽之下,一群鹿从大路左侧的树林中窜了出来,奔跃间没入右方的林中。
哈哈,闹了半天,原来就是一群鹿啊……
甲士们一阵骚动,能看出他们在强憋着笑意。
“不要松懈!”刘堂关喊话时,已是和郭达一同快步走到左边,站在了甲士们的前方。
不明觉厉的郑虬跟着站到了旁边,偏头又要问,眼角余光却惊觉一道黑影从前方闪出,带着一阵腥风直扑自己。他想也不想,手中板斧呼地劈落。
这人脑瓜不灵活,身手倒是令人刮目。这一斧子下去,立马把那影子砍了个倒翻,血花四溅。
呜咽一声,那黑影落地滚了几圈,抽搐几下后,不再动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条獠牙奇长,似狼非狼的妖兽。
“妖兽?”凑上前去正要细细辨认,忽然又是一条狼兽跃出,这时候郑虬再想招架已是不及。
歘——
银光横贯,直刺狼心,却是郭达出手!
“莫分心。”长枪一抖,将狼尸甩下,提醒一句,郭达望向前方。
视线穿过树木间隙向前延伸着,在更深处,似乎还有不少跑动的影子。
短短的距离急速缩短,人兽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几头狼兽龇牙扑来,却在刀光斧影间纷纷倒地。后面的妖兽们丝毫不因此退却,依旧前赴后继扑袭而至。
战斗正激烈之时,混乱的蹄声又是传来。刘堂关分神一看,只见他们后方,之前那群鹿又从右侧林中奔出,沿着大路仓惶离去。
不好!右边也有!
他心下一惊,但现在调防已经来不及了。
“守在这边。”话音未落,他虎躯一沉,猛而跳起足足两丈,在空中一个筋斗越过马车,落地之时,已是到了大路的另一边。
他这一走,压力就落在了郭、郑肩上。不过妖兽数量虽多,但都只在二阶,和真光境的他们一比,实在算不上威胁。有他们在,完全可以保证不出现伤亡。
两人像一道铁壁,依旧将妖兽们死死挡住,即使偶尔有几头稍微机灵的绕过了他们,也被后方的甲士们合力击杀。
战斗依然在进行。场中妖兽的尸体俞积俞多,而林中剩下的则越来越少。眼看着胜利在望,这时,变故陡生!
咻——
后方一阵悠长哨声传来,闻此,杀戮正酣的郭、郑两人蓦地一惊。他们知道,这是紧急集合的令声。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头儿都搞不定?
“你留,我去!”
郑虬板斧狂舞,说到“我去”时,身前已杀开了一片空地。正要趁着这个空隙抽身退去,哪知郭达横枪一挡,嘴里“咻!咻!”吹出两道短促的哨声。
事态紧急,恕不从命!
无怪乎他如此,因为视野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一团巨大的影子。
那是一匹巨狼。相隔甚远,也能一眼看出它的不凡。
此狼高足一丈五,一身刚毛乌黑铮亮,几能吞象的巨口紧紧合拢,仅将两只奇长的獠牙暴露在外。幽深的眼里智慧与血腥并存,看着就不寒而栗。
不久,郑虬也终于发现了它。两人满脸凝重,不为别的,这头巨狼,是三阶妖兽!
三阶妖兽,光论战斗力,是和第三修境的人类修者相当的。但如果加上强悍肉身和天生神通的增幅,甚至比同境界的人类修者还要强。
想来头儿那边,是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郑虬看向郭达,期望着这个一向机灵的同伴能给出个好主意。
“擒贼先擒王!”眼看那些二阶狼兽又要围攻上来,郭达果断地定下了主意。大敌当前,在这些喽啰上消耗太多实属不智。
话音未落,人就提枪冲了上去。郑虬看看他,又回头看看手下们,犹豫一瞬,才一跺脚,咬牙跟了上去。
几乎在同时,另一边的刘堂关也冲入林中。看来他们打的都是同样的主意。
“你们都守好喽!真不要紧?”前半句是郑虬对甲士们说的,后半句问的,则是冲在前头的郭达。
他会这么问,却不是因为怕了。刀尖打滚几十年,差点掉了脑袋的狠人,又怎会怕一只妖兽?只是担心没有两人护持的部下们的安危罢了。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别看之前三位护卫头领砍这些狼兽时一刀一个干脆无比,那是因为他们手里宝器品阶不低,样样都是玄宝。这些甲士的装备可没这么豪华。狼的獠牙咬得断他们的脖颈,他们手里的武器却不一定能砍断狼头!
没了三人的阻挡,狼兽们很快就从左右两方包夹,将甲士们围了起来。两大阵营互相瞪了好长时间,才有几头狼兽试探着发起了攻击。
起先凭着阵型和人数的优势,甲士这边还不至于出现伤亡,但随后就有几人手里武器被狼兽咬断。阵型自此暴露出一个缺口,大群狼兽一拥而上。
战况急转直下。杀喊声不断,但听到的,多是甲士们的惨叫声。
许是看到己方伤亡惨重,再也坐不住了,前面那辆马车中,终于一人掀帘踏出。这人一身商贾打扮,正是刘堂关口中的东家。
他一出来,就有几人瞧见了,皆是一惊:娘咧,这要命时候,您不好好躲着,怎么就出来了呢?
一名甲士迎了上去,托着他的肩膀就要把他送回车厢里,哪知一旁正和一人纠缠的狼兽突然就像发了狂一样,拼着挨了几刀,甩开那人,向着东家扑去。
“小心!”
猛地将东家一推,他自己则挡在了狼兽之前。只听呲啦一声,胸前铁甲就像纸糊的一样被獠牙撕裂,破损的甲片混合着腹部的碎肉和内脏,被狼口拉扯而出。
无名甲士无力倒下,眼看是活不成了。而这位东家,则暴露在了狼口之下。
一直留意此处的其他甲士们见此,更加忧心。而这一走神,就被这些狡诈似鬼的畜生们抓住破绽连伤了几人。一时间,危情四起!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发现,后面的那辆马车中,闪出了一道影子。
这道影子快如疾风,眨眼就遁至陷入苦战的商会东家近旁,也没见他做了什么,就腾跃着离去。反观场中,那头狼兽栽倒在地,额前赫然多了个血洞!
从出现,到离开,这期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见半点停顿。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身手?
等东家回过神来,那人已是在周围扫荡了一圈,又留下三具兽尸。目光追及场中那矫健如豹的身影,他不禁愕然。
居然是那位昏迷少年!
唰、唰、唰……
少年每一次变换方向,都会精准无比地落在一头狼兽近旁;手里一把古里古怪、细长如针的剑器每一次戳下,就会收割走一条生命。
索命的魔神大杀特杀,局势迅速扭转。
蓦然间——
银光闪,惊雷震!
极天之上,落下一道银色雷霆,仿佛天神之刃,穿越了重重空间,誓要将万物击成虚无。
震撼的雷声响彻四野,莫说是人,就连妖兽们都惊得看向了雷落之处。
雷落之处,是刘堂关所在之地。这里本是林地之中,如今却成了一片空地。
此时的刘堂关,已是衣裳褴褛,嘴角挂血,胸腹之前更是新添了三道爪痕。他的眼中,映着一头趴伏在地,浑身焦黑的巨狼。想来刚刚那一道霹雳,就是落到了它的身上吧。
捏了捏手中鬼头刀,刘堂关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动用了一张价值连城的引雷符,总算是把这畜生解决了!
巨狼突然动了动。
刘堂关双目一凝,想也不想就腾身后撤。在他的注视下,巨狼略显艰难地爬起身,抖落一地毛发和灰屑。
畜生,挨了这么一下都不死吗!
刘堂关暗骂一声,鬼头刀想也不想又是斩出。漆黑如墨的刀芒看着声势惊人,可落在狼身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火上浇油的一刀后,巨狼铜灯大的双眼里,已是一片疯狂的赤红。沉吼着虎伏而下,焦皮之下可见肌肉寸寸绷紧,下一个瞬间一跃而起,巨口怒张,獠牙泛着猩红之色。
血盆大口急速咬来,刘堂关想要闪躲已成妄想。惊急之下,横刀举过头顶,瞅准时机,险险地用刀身挡在了两颗要命长牙的尖端。火花四溅间,鬼头刀被长牙刺穿,灵气大失。
这还不算完。僵持之中,巨狼抬起一只前足,一爪扫来。
这一爪若是扫中了,甭管你是天上仙还是地下鬼,都救他不得!
然而刘堂关却不需什么神鬼来救。就见他虎躯一震,托刀的双臂也不晓得哪里挤来的巨力,将那小山大的巨狼硬是推了个后仰,自己则借势退开,途中拇指一抚须弥戒,又取出一件玄宝。
身为流云商会护卫总正,有这些身家并不奇怪,只是他没有机会再用了。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刘堂关闻声回头,眼前一花,只模糊看见什么东西飞掠而过。等他顺着轨迹看去时,耳中已是传来巨狼的嚎叫。这嚎声前所未有的凄惨,让刘堂关他自己听了都觉心惊肉跳,急忙看向巨狼。
巨狼倒地痛苦翻滚,再仔细看,一柄利剑居然插入了它的一只眼珠中!
一波未平,耳中又闻衣袍鼓荡之音。
一道人影手持一把不凡剑器,腾挪间闪至巨兽近前。
腾空、飞旋,剑动、狼头落!
一脚踏上掉落在地的兽首,将半没在眼珠中的针形剑器收回,阳光下,此人终是露出了真面目。
少年英武,不是新生后的赫连绝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