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墨者雅居,黑暗而寂寥。
墨辩的居所,一盏油灯,光焰如豆。晃动的灯焰光芒下,墨辩先生已经又像是醉了,伏在桌案上。
墨铮走进来,看了一眼满脸醉意红晕的墨辩,冷冷地道:“你又醉了?”
墨辩也不答话,把一只光着的脚抬起,架在桌案上笑道,“我的脚趾都未发红,可见离喝醉还甚远。你去那里看过了么?”
墨铮点点头,“看过了。”
“如何?”墨辩低声道,“那几个法士的确是死于那种剑术么?”
“是的,不但如此,恐怕我们还有更大的大麻烦。”墨铮双眉紧皱。
“邪剑异术再现,还有比这更麻烦的么?”墨辩灌了一大口酒道。
墨辩冷笑道,“离那几具尸体不远,有一个洞穴。你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墨辩淡淡地道。
“那个洞穴中有一个祭坛,无论是洞穴内的雕刻手法还是洞穴的开掘方式都象极了一个人。”墨辩的双眼微微眯起。
“我倒不清楚你什么时候对雕刻工艺和挖洞穴感兴趣了?莫非打算改行去当匠师了?”墨辩嘿嘿一笑。
“我虽然对雕工什么的没有研究,但我至少认识那种石雕上的鬼头,也认识雕刻它的那把鬼斧。”墨铮冷笑道。
“啪!”墨辩竦然一惊,手中的那只酒壶跌得粉碎。他霍然回头死死盯着墨铮道,“你是在说……那位老先生么?”
墨铮点头道,“现在,你该猜到那个山洞里原本有什么了么?”
墨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涩地道,“天鬼尊……难怪这些法士会甘冒奇险,原来是为了这件东西。”
墨铮点点头道,“哼,那些法士的尸体我也仔细检查过。看他们的随身物品就知道,修为很低,应该是些不知死活的年轻弟子。也不知他们哪里得来的消息,想过来碰碰运气。”
墨辩苦笑道,“哼,初生牛犊。若是他们能够多活几十年,也就不敢来碰这个运气了。就算是他们法家的门主沧海云吟,也未必有胆子打那件东西的主意。”
墨铮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我说的这个大麻烦,所指的就是这个。你认为,现在那件东西会在谁那里?”
墨辩叹了一口气,看着墨铮反问道,“你认为楚城剑诀还有谁会么?”
墨铮双眉一动,“楚恒?这么说,你也觉得是他。”
墨辩淡淡地道:“不是觉得,而是绝对,绝对是他。事实上,已经有人认定了他。不过,我帮他遮掩过去了。”
“帮他遮掩过去?”墨铮猛然睁眼喝道,“你说的什么混帐话?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楚城剑诀已经是偏门邪道,若再是得到天鬼尊那件邪物,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你难道忘了当年大师匠般造成的杀戮了么?”
墨辩冷笑道,“他并不承认,我能怎么样?把他交给墨卫,以墨门戒律惩戒么?门规森严,若是他还不交出来呢?难道杀了他么?”
“楚城剑诀邪气极重,这种剑术等若半只脚就已跨在魔道了。剑夫子和他的弟子,修习这种剑术的哪个不是偏执成狂?若再沾上天鬼尊这种邪物……不行,我必须让他交出天鬼尊。”墨铮喝道。
“你懂个屁!剑夫子当年反出墨门,自立楚城剑宗。钜子也只说了一句,其剑当可自立。”墨辩冷笑道,“楚恒是楚城遗孤,钜子收下他,却不授以墨家印记。摆明了是想让他继承剑宗之术,而不想迫他加入墨门。你懂么?钜子尚贤尚同,你根本没有钜子的胸襟气度,也敢妄论正邪?”
墨铮冷冷地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你那些大道理,也的确没有钜子的胸襟气度。但你敢说楚城剑诀不是魔道邪剑,天鬼尊不是天下至极的邪物?”
“你……”墨辩无语,又想喝酒。
墨铮喝道,“楚城剑诀钜子默许,我自然可以不管。但天鬼尊,这等逆天的邪物,他必须交出来。”
墨辩去拿酒壶的手伸到一半,才想起酒壶已经摔碎了,气的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便你吧,这事我不管了。”
“这样最好,没有你碍手碍脚更好。一个小孩,我就不信我拿他没有办法?我这就去找他,哼!”墨铮一脸寒霜地推门出去。
这个晚上,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楚恒在魂海悟道,身体一连昏迷了好几天,现在哪里还能睡得着。偏偏在他领悟了魂力本源之后,五感又超常敏锐,身体还未能适应这种新的变化,更是极难入睡。
正在他辗转反侧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门外有人?”楚恒觉得极为诧异,他竟然丝毫没有听到此人的敲门声。
“是谁?”楚恒低声问了一声。
门外没有人说话,楚恒皱了皱眉,起身开门。还没等他看清是谁,门口那人竟然飞身倒纵飘出去数丈,背对着站立,楚恒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你是谁?”楚恒心里微微一惊,低声喝道。
“想知道的话,跟我来。”那人低声道,说完立刻转身远去。
此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楚恒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楚恒走得快,前面那人也快,似乎存心不让他追上;楚恒走得慢些,前面那人也放慢脚步,似乎存心等着他。但是不管楚恒走得多快,那个神秘的人始终距他五丈距离。
楚恒暗暗心惊,这个人好厉害!他根本没有回头,却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而且这人看似快步疾走,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不但没有脚步声,甚至连身上的衣服带动的风声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前面。
楚恒知道这是墨家浮行步,但是能把这平平无奇的墨家浮行步演绎成如此高明的身法,此人绝对是墨门中的高手。
楚恒想到这里,索性停下了。他停下脚步的同时,前面那人也立刻停下,两人之间相距的位置依然还是五丈。
“为何不走了?”前面那个神秘人道。
“前辈,你若是存心想拿我这晚辈消遣,我便是跑得断气也追你不上。既然毫无追上你的可能,我又何必这么辛苦的追你。若是前辈确实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相信即使我不追,你也会告诉我的。”楚恒微微一笑。
“你说得不错,这里确实可以谈话了。”前面的那个神秘人缓缓转身,露出那张犹如刀削般刚毅的英俊脸庞。
“墨铮先生……”楚恒顿时觉得有些意外。心中安忖,墨铮先生?他深夜找我会有什么事么?但他脸上却始终没有露出什么,还是谦逊地执弟子礼。
看着楚恒,墨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看来你已经堪破识海,掌握灵魂本源了。难怪,难怪……”
楚恒低头道,“弟子愚钝得很,昨日才侥幸有所突破,全仗先生和墨辩先生的指点。”
墨铮冷着脸道:“嘿,我可指点不了你这剑术大能。只是刚刚掌握灵魂本源,连魂器都未凝炼,最低等的人级一阶修为,便能斩杀数个法家术士。楚恒,你很了不起啊。”
楚恒悚然一惊,“这……先生是什么意思?”
“慢!”墨铮挥手道,“你别急着辩解。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些法士是不是你杀的?是,还是不是?”
楚恒知道再也瞒不过去了,反倒平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果然是你所为。”墨铮的双眉一紧,点头冷笑道。
“是的。我在山下偶遇这几个白衣人,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们就是法家术士。只是觉得这几人行踪诡秘,又听到几个人依稀在谈论,准备趁钜子不在之时偷偷上山,似乎对墨门有所图谋。我刚想回山报讯,却被他们发现了。”楚恒道。
“仅是这样么?我突然很好奇,凭你一个人是怎么斩杀这几个术士的?从他们的魂器残片看,这几个术士的修为,再不济也是人级中后阶,甚至有个地级法士。”墨铮看着楚恒道。
人级和地级法士虽然在他眼里并不入流,但却已经凝结魂器,也算是跨过了修行门槛的人。墨铮的意思很明显,这些法士根本不是楚恒这种学徒能够匹敌的。诛杀他们的,要么另有其人,要么便是楚恒依靠了其他的神秘力量——比如说那只天鬼尊。墨铮的双眼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地看着楚恒,等待他的回答。
楚恒却丝毫不显慌张地道,“我记得先生也曾教过我,必须尊重每一个对手,切忌轻视任何人。所以我很庆幸有先生指导,而他们却明显没有这种幸运。”
墨铮低下头,在地上折了一支草茎,再缓缓起身道:“诡辩,你在用墨辩的方式回答我的问题。可惜的是,我不是他。我是武士不是辩士,我的方式更简单也更直接。”
没有丝毫的预兆,“嘶”那支带着夜露的柔软草茎已经像毒蛇般窜向了楚恒的肩头。墨铮的方式从来就是——能动手决不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