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似乎很平静,墨辩和墨铮两位教习先生也都没有再提天鬼尊的事情。连墨者执法堂也没有深究,前几天发生在黛眉山峡谷的法士残杀事件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
墨者雅居依然按时授课,讲坛上的墨辩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地道,“感悟了魂力本源,只是墨者修行的第一道门槛。之后便可以凝炼魂器,记住唯有凝炼出魂器的墨者才是真正的墨者。”
“可是先生,如何才能凝炼出魂器?魂器本身究竟是什么呢?”一个墨者学童问道。
墨辩摇头晃脑地道,“领悟魂力本源,就等于是在人和灵魂本源之间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联系。所以步入人级的修行者就可以唤醒体内沉睡的灵魂之力,做到普通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而魂器就像是魂力的外在延伸,是最能发挥魂力作用的物体。所以它和修行者的灵魂是密切相关的。”
“可是据说魂器毁伤了,连主人也会受到反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又何必需要魂器呢?直接利用本身的魂力不是更好么?”楚恒疑惑地问道。
“不错。一件魂器离开了它的主人就是废物,而主人若是失去魂器也必然会元气大伤。但魂器的威力极大,又契合每一个人的灵魂本源。所以不但使用起来得心应手,而且对于个人实力会有极大的提升。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会弃之不用。等你们冠礼结束之后,便可以授以凝练魂器之术。到时候,你们便会明白其中之奥妙。”墨辩微微一笑道。
“先生不必见怪。某些人资质如此之差。就算是勉强领悟了魂力本源,却不知有没有法子凝结魂器。只好预先说几句场面话,免得以后太过丢脸。”坐在后面的温少冷笑道。
楚恒看都懒得看他,嘴角微微一扬,也不说话。这个温少仗着叔父是墨门中的大执事,平素就很嚣张。因为祖上和剑夫子有积怨,处处和他作对,楚恒早就懒得理会此人了。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正在讲学的墨辩突然脸色一变,朗声道,“外面是何人,敢擅闯墨者雅居?”
“墨门执法堂,奉命办事。”声音犹在庭外,人却已经推门而入。这人好快的速度。
只是他忘了这里是墨者雅居,墨者雅居有墨辩。
楚恒等人还没看清来者的面容,墨辩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轻轻的一挥袖,像是掸了掸桌案上的灰尘。“出去!”
墨辩这轻描淡写的一挥衣袖,闯进来的那个人就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推了出去,顺便还将木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试图闯进来的是一个大汉,身上的墨者麻衣几乎包裹不住浑身虬结的肌肉。可就是这样一个铁塔般的大汉,不但像被逼出了门,而且收不着脚。“噔噔噔”连退了十几步,直到一只手温柔的按在了他的肩上。
按住他肩头的是一个年轻人,英俊的年轻人。
没有人可以想像。这么柔和俊美的年轻人,竟然有一头像狮子般的金色长发。风过处,他的松散的长发缓缓飘过,露出了背后负着的长剑剑柄。不过,更诡的是,他的神情却是温和的,那是一种宁静柔美的感觉,接近于一种王者的气概。
他穿着麻布长袍,在如同阳光下的流水,有一层金色的反光。
那么安静的一个人,那么傲然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五官特别突出,一定会给松散垂下的金发所掩盖;他的神态特别温文,随便站在那里都会给人一种逼人但又不侵人的感觉。但他却让人感到极端的静和美。甚至还带有一种别样的凄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沉静得像一尊塑像。他身后的人也静得像一抹幽光,明明在阳光下,却全然看不真实。
终于这个沉默的年轻人抬起了头,轻轻推开了那个脸色已经发白的大汉。微笑着对屋内的墨辩道,“墨辩先生,在下墨门执法堂,温柔求见。”
温柔?这个有这狮王般威势的男人,竟然叫温柔?难道是……墨门温家的人,楚恒心中一动,看向了墨辩。墨辩冷冷地一摆手道,“不见。”
“我想墨辩先生是误会了。我要见的不是你,而是雅居中的一个学童。”温柔平静地道。
“扰我讲学,我都不想见你,我的弟子自然更不想见你。”墨辩索性半卧在讲坛边,伸了个懒腰道。
温逸铭微微一笑,悠闲地挽起了袖子道,“我再说一次,这是墨门执法堂的事务。墨辩先生挺清楚了么?”
“老子听清楚了又如何?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黛眉山上固然是钜子说了算,但是墨者雅居,是我说了算!”墨辩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从讲坛下摸出个酒壶,旁若无人地喝了一口。
温柔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堂前那副巨大的“墨”字,摇摇头叹息道,“墨辩先生听清楚了就好。”一个好字说完,他已经闪电般冲到了门口,一脚踹向了木门。平淡无奇地一脚,但墨门之内敢踹墨者雅居大门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人。
就在他踹出那一脚的同时,墨辩的手也挥出了。门半开,却不开,两个强大的墨者相持不下。最终那扇厚重的木门却再也承受不了太多的负担,无声无息地化为一地木屑。温柔依然抬着脚,墨辩依然扬着手。两个人的样子虽然怪异,脸色却都很沉重。
两人是手足并未相触,而是遥遥相对。空气中却像平静的水面被春风吹皱,有一道道波纹泛起,愈来愈烈。
“你真的要和我这里动手,真的不顾后果么?”墨辩冷笑道,他的那只手臂的衣袖如同被风鼓满的帆一般膨胀。
“我不是要和你动手,我也知道你很强。但你有顾忌,我却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是后果,我要的是我想要的结果。”温柔一头金发如同怒狮般飞扬,他脸上的神色却始终温柔。
“嘭!!!”墨辩的麻衣长袖陡然化作无数碎片纷飞,温柔的脚上草鞋却也震得粉碎。因为木屋中尚有几十名墨家学童,两人都不敢用动用更加强烈的手段。硬生生收回力量的后果,就是必须承受力量的反噬。
就在同时,窗棂碎裂,木条震飞,五名身着麻衣高冠的精悍汉子,同时掠了进来,分不同的方向把楚恒包围了起来。
午后暖暖的阳光了洒进来,墨辩微微一抬眼,锐气暴射,又垂目道:“看来你早有准备,竟然带来了半个墨门执法堂。”
温柔连目也没抬,静静地道:“若无准备,我怎敢来!”
墨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动用了半个执法堂的高手,来对付一个孩子,你不觉得有点过分么?”
温柔悠然道:“你没听说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几句话吗?”
“听过,”墨辩微笑道,“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本身也需要有雷霆气魄、霹雳手段,不是人人都能为之的。”
温柔一剔眉毛道:“我只是奉大执事之命行事。”
墨辩冷笑道:“是真的吗?”
温柔反问:“难道你要我抗大执事的意?”
“你不敢,却不代表其他人不敢。你该知道,很久以来,墨者雅居并不只是有两个教习。”墨辩看着温柔的身后微微一笑。
温柔一愣,随后他的脸色就变了。原本围着楚恒的那几个墨家高手突然就像皮球一样被抛出了木屋,原本楚恒所在的地方竟然多了一个小老头,背着手乐呵呵地向他打招呼。这是一个老得只剩几根稀疏头发,明显没剩几颗牙,连嘴也瘪着的老头。
“来了啊?嘿,这小伙子蛮精神的,有点像你爷爷当年。”这个老得只剩几根稀疏头发,明显没剩几颗牙,连嘴也瘪着的老头笑眯眯地走过来,在他肩头赞赏地捶了一下。
温柔本想避开,但身体却像傻了一样,就直直地站着。更诡异的是,这小老头轻飘飘的一拳差点没把他打闷过气去。“你是温家老三的孙子吧?年纪轻轻修为不弱啊。”老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君级三阶了?你才二十来岁吧?年轻人,不得了,不得了,难怪都敢来砸雅居的招牌了!”
“前辈是谁?”温柔强忍胸口的血气翻涌,惊疑地看着那个老头。他心里清楚,这个老头的修为高得可怕。高到什么程度,他心里不是没有判断,但是他不敢去想。他不敢想象在墨门除了钜子墨翟以外,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高手。
“不知道我是谁?回家问你爷爷去啊。”小老头乐呵呵地道。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对了,温家老三好像不在啦。他奶奶的,我把这茬给忘啦?终究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
小老头似乎有些伤感,唏嘘道,“当年,我和墨翟在这里讲学时,这里还不叫墨者雅居,墨翟还不是钜子,那时自然也还没有墨门。那些弟子,也才十几个。温家老三,好像,好像就坐在那里。这孩子很聪明啊,可惜太好胜。总想着和那个兔崽子比个高下,唉,可惜了。”小老头神情有些惋惜地比划着。
阳光从破裂的窗户直射进来,斜斜的落在老人的肩头。老人轻轻用干枯的手指抚摸着那张早已斑驳的讲坛,老人的声音苍老而慈祥,似乎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在对儿孙们诉说追忆中的过往。
楚恒在下面听得一阵骇然,这个小老头竟然是……竟然是剑夫子的师傅?楚城剑夫子的师傅?听他的意思似乎还是那个温柔爷爷的师傅。这……这简直是个老怪物了。
温柔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瞬间白得可怕,低声道,“我听说过你……您是……原来您一直都在……”最终他也没敢说出那个名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敢说出这位老人的名字了。“我叫百里安,年轻时曾经也叫百里遥。”老人微笑道。“我是墨者雅居最早的教习,这里的孩子都可以算是我的弟子。年轻人,现在你还想从这里带走谁么?”
楚恒不知道谁是百里安,也不知道什么百里遥,他只知道温柔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而且是低着头退着走出墨者雅居的。这是这个时代最高度的尊敬,他相信即使这些墨家门徒面对墨家钜子也不过如此。几个墨门高手却没有走,而是低头进来,把地上碎裂的木片打扫得干干净净,才离去。
等楚恒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去的时候也没人察觉他的离开。墨辩扫视了一下墨者雅居内那些略显惊惶的学童,叹了口气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我们继续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