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楚恒突然笑了起来。“也跑出这么远了,现在,你可以杀我了。”
“你说什么?”那个斗篷男子似乎一愣,虽然看不清他兜帽下的脸,但是却能感觉到他的惊讶。
“我说,跑出这么远了。也没人看到你,这里山高林密,现在你已经可以杀我了。没有人会猜到那两个墨者的死和你有关,甚至没人会发现我的尸体。在所有人看来,我就是杀人越狱,逃之夭夭了。”楚恒苦笑着道,“我说得对不对,温柔。或许我应该称你为温执事。”
那个穿斗篷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不得不说,你确实很聪明。不过我依然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猜到的?”说完,他缓缓除下了斗篷的兜帽,露出了一张俊朗的脸和那一头狂狮般的金发。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我在黛眉山从来没有什么仇家,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你们温家和剑宗的世仇。能让禽滑厘和墨辩都查不出线索的事,也不会是一般人能够做到。虽然你遮住了脸,刻意改变了声音,连我也一时也被蒙蔽了。我之所以怀疑,在于你们没有搜走我的这件魂器盒子。如果它真的和墨家九绝有关,你们这么可能不从我手里搜走它?不过你那徒具其形、不具精髓的楚城剑诀却是一个最大的破绽。”楚恒叹了一口气道。
“哦?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温柔缓缓解下斗篷,扬手将那件宽大的斗篷抛下了山崖。
“墨者会用楚城剑诀的确很奇怪,但如果是温家的人,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楚城剑诀出自剑夫子,而剑夫子和你的祖父曾是追随百里遥学习剑术的同窗,温家的人会一点剑夫子的剑术并不奇怪。况且你那楚城剑诀徒具其形,难得剑术中的精髓。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再次嫁祸于我,造成那两个墨者是我所杀的假象。不搜走我的这只魂器盒子,只是想造成我杀人之后夺取它的假象,我说得对么?”楚恒看着温柔缓缓地道。
“精彩的推断。论思维之敏捷,你在你们这一代的弟子中无人能及。难怪百里遥会选择你。”温柔抬眼看了看楚恒,微微一笑,“也难怪我堂弟温少会这么怨恨你,他的这份怨恨恐怕还夹杂着一部分嫉妒。”
“可我还是上当了。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为了陷害我,居然要付出三个无辜者生命的代价。你们温家确实够狠,也够毒。”楚恒冷笑着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也会拼死一搏。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温柔看了他一眼,居然转过身去淡淡地道,“你错了,这件事情你也只猜对了一半。”
“哦?”楚恒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道。
“杀死陈虎,嫁祸陷害你的人的确是温少,但不是温家。我和我的父亲一开始并不知情。我已经废掉了温少的双腿,将他逐出了黛眉山。而今天和我一起去囚牢的那两个墨士,是温少的朋友,也参与陷害你的阴谋。他们想滥用私刑,把你杀死在囚牢。所以他们并不无辜,他们的死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我并没有做错。而且,我也不会杀你。”温柔淡淡地道。
“你不会杀我?”楚恒一怔。
“是的。虽然杀了你有很多好处,也可以避免一些麻烦。但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温柔缓缓转过身来,傲然一笑,“不管你在心里怎么看我,怎么鄙视我。我始终是一个真正的墨者。温少杀人嫁祸,我已经处置了。刚才那两人意图私刑谋杀,我也已经处置了。但是你没有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你?阴谋诡计我不是不会,但我是不屑去做的。”
楚恒冷冷地看着这个气势如狮却温柔似水的男人道,“你自称是个墨者,以兼爱自居。你杀了另外两个墨者,却放过了温少,只因为温少也姓温,只因为那是你的堂弟。你却还能将这件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也真的很佩服你。”
温柔的眉头一皱,淡淡地道,“是的,我承认我有私心。但,那又如何?我和所有墨家门徒一样崇敬钜子,但他那样的境界,我做不到。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钜子一样无私伟大。我甚至不知道在钜子死后,盛极一时的墨门还能延续多久。我追随他,信仰他,以墨家精神处世立生,但我依然姓温。我可以为墨门效死,同样我也不能让任何人损毁温家的声誉。”
“那么,现在你想怎么样?”楚恒浑身戒备,后撤了一步,全身魂力凝聚,打算拼死一击。
“别摆出这付准备拼命的样子,你知道,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温柔轻轻地一拂衣袖,楚恒顿时觉得自己凝聚的魂力犹如冰雪消融。
他倒退了几步,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力量?这个温柔的能力他两年前看到过,而现在……难道他的修为也在这两年中突飞猛进,以至于此了么?难道……这是皇级……
“我不会杀你,但我要你离开黛眉山。只要你走了,这件事便不会被人所知晓。温家在墨门的声望就不会受到影响。”温柔微微一笑,“不过你记住一件事,温家和剑宗的事情还没有完。总有一天,等你楚城剑诀大成之后。我会在天下人眼前,亲手取你性命。”
“已经由不得你,我们停下来许久了,墨城追兵将至。他们不会听你解释,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他们厮杀,你若不想死就得杀别人,杀得人越多,你就越讲不清楚。要么,现在就走,还有一线生机。”温柔淡淡地一笑,“聪明如你,到底会选哪一样?”
“哼,如果百里遥先生回来了,你们该怎么解释?”楚恒咬着牙道。
“呵呵呵,少年。我们不需要解释,你才需要解释。你的那位老师可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在经历了第二次徒弟背叛之后,我怀疑他是否还会有兴趣听你的解释。”温柔笑得很灿烂,烈日下这个沉静的年轻人一头金发闪耀着阳光般的色彩。随后他的身形在墨家隐诀中渐渐隐去,就像山间的朝雾般在阳光中消失。
远处的喊杀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墨家追兵快到了。很明显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他如果不走就只有血战一场,等到墨辩等人闻讯赶来时,只怕自己要么被杀,要么已经杀人无数。他当然不甘心被杀,却也不愿杀伤这些无辜的墨家门徒。楚恒发现这一次自己完全输了,在温柔缜密的计划下,他完全没有了其他退路,唯一剩下的只有逃跑一途。
楚恒最后看了一眼墨者雅居的方向,毅然转身,向山下奔去。沿着山间的小松林逃了十几分钟,随着野草和枝桠愈来愈多,这里已经没有人迹。楚恒刚想松口气,猛然心中一惊,大喝道,“不好!”转身便跑
还没有奔出几步,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暗下。“赴汤蹈火,死不旋踵!”无数声如孤狼嚎月的高亢怒吼在黑暗中响起。随着这个声音而来,在一片幽冥的黑暗中猛然冲出了无数重重的黑色身影。这些身影各个高大而健壮,身披黑色的重甲,手中持着各种武器。如怒海狂潮的高亢凄厉的声音凝成一片,其中蕴含的残酷暴戾的杀气似乎要把整条山道都摧毁掉。
楚恒最不愿意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知道这些人的谁,墨家仅次于钜子亲随的最精锐战士——墨门黑甲。每一个人都已经不再是墨者,而是达到了天阶中期以上修为的墨师!单凭这份令天地变色的魂力气势,便可动摇任何人的心神。
楚恒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这些墨门重甲是拱卫墨城的精锐战力,每个人都是高手。墨甲纵横天下,是连绝代强者中皇也为之色变的强横战力。他自忖没有丝毫把握和这群强横的墨师抗争。没有人会听他解释什么。墨甲的出现,就是为了杀戮。
楚恒已经退到了一侧的山崖上,再无退路。他额头的汗水已经淌下,急道,“等等,我有话说!”
“死在眼前,何须多言!”回答他的是一支长戈,金色长戈划出的轨迹大开大阖,雄浑凌厉,挡者必死。楚恒双手狂舞,全身魂力在虚空中汇聚成了的一张巨盾。但,战戈影落,巨盾立刻化为齑粉。楚恒被扫得横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山崖一侧。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楚恒艰难地低头看了一眼肩头,被戈影划过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再也难忍胸中的怒火,一跃而起,狂喝道,“你们这帮混蛋,简直逼人太甚!”
“我们不逼你,我们只想杀你!”黑甲冷厉的声音堪比他掌中的大型战戈。“铮”又一道金色的电光纵向斩来,电光落处便是楚恒的颈脖。连楚恒都认为自己活不下去了,眼中泛起了淡淡地绝望、忧伤和不甘。
当,一道雪亮的白芒从天而降,破开了无空无尽的黑暗,封住了黑甲手中的巨型战戈。巨大的力量顿时将黑甲手中的长戈崩得倒飞了出去,斜插在坚硬的山崖峭壁之中,身材高大的黑甲战士也被这一击之力反弹出了数丈之远,被其他黑甲战士扶住。天空中乌云尽散,一群墨家黑甲凝聚的无边杀气竟然被这道青芒一扫而空。
“这……到底是谁!”黑甲振臂推开身边的其他战士,仰头暴喝道。一片奇异的鸟羽在空中缓缓飘落,黑甲悚然一惊,刚才击退自己的竟然是一片羽毛么?
“是老子我,你又怎么样?”苍老而洪亮如钟的声音响起。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飞鸟在翱翔,大鸟的背上却傲立着有一个老者。老者的须发如雪,一袭宽大的白袍在高空的烈风中飞舞,连看都不曾往下看一眼。
黑甲战士的脸却陡然大变,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个老者背负的那把巨斧。老者的身材比寻常人高大得多,但依然和那把青铜巨斧不成比例。青铜巨斧上所铸的鬼头狰狞可怖,哪怕是望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这把巨斧。也不会忘记这把巨斧的主人,大师匠般!
“是大师匠?”黑甲立刻躬身施礼。“此人接连在墨城行凶,连杀三人,罪无可恕!前辈为何拦我等诛杀此人?”
“才杀三个人而已,老夫屠过的城都不止三十个。放他走,否则老夫今日的鬼斧就要饮血了。”大师匠的声音震得楚恒耳膜发疼。他一阵骇然,据说这位大师匠能和钜子墨翟连战三天,看来的确不假。
“大师匠。这……在下不敢答应。”黑甲战士犹豫了一下道。
“是么,既然你职责在身,那么我就给你一个借口。”天空中的大师匠朗笑一声,一道青色的光幕从天而降。
“不好!速退!”黑甲脸色大变,带着一群墨家黑甲急速退却。那道光幕竟然不快,只是徐徐落下,直击在墨家黑甲战士和楚恒之间。整个地面都在颤抖,随着一阵阵巨雷般的山体爆响和地震,黑甲战士们身前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巨石纷纷滚落,形成了宽约数丈的巨型沟壑。
他们和楚恒被这道沟壑,完全隔断。他们所在的整座山像是被人从中劈开了一般,一分为二。
好容易才站好,稳住身形的黑甲战士和楚恒无不惊骇莫名。随手一斧纵断山脉,这简直已经是非人的力量。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一把怎样的天工鬼斧!黑甲战士们仰头看去,天空中乘着巨鸟的老者依然身负巨斧,气定神闲地道,“这样可够了么?如有人怪罪,你们可凭此为证,让他找我。”
墨门黑甲再无一人出声,皆跪拜在地,没人敢再抬头。空中的巨鸟盘旋一圈,猛然一个俯冲,一阵飓风闪过,他们想要诛杀的那个瘦弱少年,被大师匠拉到了巨鸟的背上。而那只木制的巨鸟已经越过了这座山,直向另一个山头滑去。
“谢谢你老人家了。我以为这次真是死定了。”楚恒喘了一口粗气道。
“小子,你惹了不小的麻烦。”大师匠淡淡地道。
“好像是的。”楚恒苦笑着摇头道,“我的麻烦似乎从来没有断过。我想我还是暂时离开这个地方好一点。不过这样也好,墨家规矩多,人也死板,况且这一身的麻布袍子我也穿得腻啦。”话虽是这样说,但他眼中的不舍和伤感却没有逃过大师匠的眼睛。
“那你想穿什么?”大师匠随口道。
“牛仔裤。”楚恒心不在焉,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等他发觉失言了之后才解释道,“一种……一种乡下放牛娃穿的那种……”
“哈哈,老夫见过的放牛娃倒都是光着屁股,没几个穿裤子的。”大师匠哈哈大笑,随即又轻叹了一声,“越过这座山,便出了黛眉山墨家的地界,我就不送你啦。”
“呵……”楚恒一阵苦笑,看着脚下苍翠的群山不由又多了几分感慨。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黛眉山,但却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离开。不过这样也好,若非是对墨者雅居和禽滑厘始终抱着一份感激之心,以他的性格确实也不想待在墨家那种沉闷的地方。黛眉山的风景再好也看了六年了,大千世界总有太多的地方值得他一去。
况且在他心里还一直埋藏着一个可能是不切实际的梦想,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