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授课讲学结束,墨家弟子照例是要进行几个时辰的劳作,才能集体用餐。
楚恒的分配到的是去山下打水,提着一根扁担,两个木桶,顺着黛眉山的山路下山打水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单单是山路就得走半个时辰,挑水上山的时间更长。开饭的时间却是固定的,只要去迟了就没有饭吃。这是墨家子弟一天唯一的一顿饭。
好在楚恒生性乐观,虽然那两只水桶看起来和他瘦小的身材相比有些大的不合比例,但他总是能完成每天的劳作。因为他每次打水都不装满,装满了他也挑不动。半桶半桶的来回多跑几次,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楚恒走在山间小路上,肩上挑着半桶水上山,晃晃悠悠。他人小腿短,脚步迈得却很快。
向上走了一段山路,他一抬头却愣住了。前方的山路上,三个墨家少年拦住了上山的路。
这三个少年似乎也是墨者雅居的学徒,看他们的样子是按例出来砍柴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将柴垛放在山路上,人却坐在柴垛上冷笑。像是有意阻断了楚恒上山的路。
楚恒心里一阵苦笑,暗忖:这些小子,果然来找麻烦了。脸上却微笑着,主动打招呼道,“各位师兄好,出来砍柴啊。嘿嘿,辛苦了……”说完他挑着水很知趣地半转过身,从狭窄的山路旁边走打算绕过这三人。
哪知刚走到他们身边,冷不防从斜里伸出的一条扁担,插在他双脚之间。
他本来就人小腿短,又挑了重物,脚下行动自然不便。立刻就被绊倒,滚落在山道下。这黛眉山间的小路都是石条铺成,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
看到楚恒的狼狈样子,几个墨家少年齐声大笑。
楚恒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一股咸腥的味道,想来是嘴唇摔破了,伸手一摸额头也肿起了一大块。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疼痛,骨骼倒也没有大碍。
楚恒强忍着怒气捡起地上的水桶,里面的水已经被打翻了。这意味着他又要下山一趟,从山下再挑上来。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收拾起水桶和扁担,转身下山。
“慢着!我们让你走了么?你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也罢,可是兄弟们辛苦砍来的柴就这样被你淋得湿透,你便想走么?”一个长相清秀的墨家少年喝道。
楚恒认得正是原先瞪过他的那个墨家少年温少。
“不知道几位师兄还有什么事?”楚恒低着头道。
“师兄?我呸!你也配和我们称兄道弟?你们楚城剑宗不是很牛气么?当年剑夫子那个老贼杀我曾祖,自立门户时可想到过今日?”清秀少年寒着脸喝道。
楚恒满肚子恼火,这顿揍挨得也太冤了。他大概知道楚城剑宗源出墨家,却从不知道这楚城剑宗和墨家还有这段仇怨。不过有仇归有仇,再有仇怨也是前代的恩怨。没本事找那个剑夫子去,却来找自己的晦气,这个温少未免有些太不讲理。
楚恒心中一动,强笑道,“温师兄此言差矣。不管剑夫子与阁下曾祖如何,都已是过去的旧怨。我连剑夫子的面都未见过,况且我等皆在墨者雅居同学,你又何必为难于我。”
“旧怨?那么我们就来说说新仇!墨者雅居从来都是只收墨家最优秀的门徒。本来我兄弟完全可以进入墨者雅居,成为最优秀的墨者。可是墨者雅居只有二百之席。就因为多了一个你,令他被拒之门外。你要是天纵奇才倒也罢了。可明明就是一个连识海都未打开,资质平庸的蠢才。你凭什么?”温少咬牙切齿道。
楚恒被骂得火大,咬牙道,“那么你们究竟想怎样?”
“想怎样?!小爷就是想教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剑宗杂种。”温少使了个眼色,其余两个少年也站起身来,缓缓从背后取出木杖。
他们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训练用的木杖上缠满了布条棉絮。显然是不想在楚恒身上留下太多的伤痕,被人发觉。
这三个少年都在墨者雅居受训有一段时间了,杖法精湛。就算是寻常成年人也敌不过三人的围攻,楚恒哪里是他们对手。
“啪”的一声,楚恒的鼻子被打破,鲜血顺着鼻子留下来又是“啪”的一下,楚恒的腿被敲了一下,他一瘸一拐地被打倒。紧接着无数雨点般的木杖朝他的脸上、身体上袭来。楚恒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孤舟承受着无数痛苦的打击。
“怎么样,你能够承受这样的痛苦么?还是说,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学习楚城剑诀,让这些自以为是的墨者学徒在另一个世界痛苦****?”那个熟悉的童音在楚恒的脑中回响着。
“如果这是胁迫,我是绝不会妥协的。你也未必比他们更高尚……”楚恒心中喝道。
“我从没觉得自己高尚!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你。毕竟你和楚城剑宗好毫无关系。……”啰嗦道,“你会发现,在这个世界若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又是一杖狠狠地扫在楚恒的肋下,楚恒痛苦地弓起了身躯。
温少冷笑着伸出脚,踩在楚恒的脸上,揶揄道,“楚城剑宗?嘿嘿……也不过如此……”
楚恒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中似有火焰在跳跃,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只要我不死,你们会为此付出百倍代价的……”
温少被他野兽般的目光吓了一跳,再次被激怒,举起手中藤杖喝道,“那就打死你又如何?”手中藤杖直往楚恒脑门戳去。
异变突起,一片草叶飞过,温少手中的藤杖瞬间裂为数截,温少的双手虎口鲜血淋漓,闷哼一声倒退了几步。抬头看到远处站着的一个人,他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墨铮——墨者雅居的武技教习笔挺地站在山崖上,指间还夹着一片草叶。
“三个打一个,你们很本事啊。”墨铮冷冷地道,他的脸冷得就像山间的岩石。
“站起来,继续打!墨者雅居从来没有倒下的墨者,只有死去的墨者才有资格躺着。楚恒和温少一对一。”墨铮转向另两个少年冷冷地道。“至于你们两个,两天不许吃饭,抄写非攻、兼爱两篇五百遍。各领苦役二十天。立刻给我滚!”
楚恒从地上爬起来,野兽一样向奋力温少扑去。温少也不甘示弱,两个少年用拳,用脚,甚至用牙齿相互厮杀,直至筋疲力尽。
墨铮一直冷冷地看着他们斗殴,直到两个人都倒下了,他才纵身跃下山崖。提着两个少年的衣领冷笑道,“钜子教导你们兼爱非攻,你们却相互斗殴。自今天起一月之内,每个人的劳作加倍,食物减半。如果再犯,各断一手惩戒。”
楚恒软软地被他拎在手中,连抬头说话的力量都没有,胸中的怒火却丝毫没有熄灭。
身上的伤足足让他疼了十几天。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小心地避开温少这帮人,温少和那几个弟子却依然时时在找他的麻烦。
终于有一天,楚恒独自来到了后山的隐秘处,再次和脑中的那个声音对话。
“我答应了!教我怎么强大起来,我会为你做那件事。”楚恒看着山间飘渺的雾气自语道。
“我早就知道你会想通的,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的灵魂比任何人都强大。而且,你绝不甘心庸碌一生。”啰嗦在他的脑中道。
“那你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楚恒喃喃地道。“温少等人又是怎么和楚城的剑夫子结怨的?”
“哼,因为剑夫子原名剑虹,也是出身墨门,后来才去了楚城,自立剑宗。温家的曾祖当年就是强烈阻止剑虹自立的墨者之一。因为墨者门规森严,叛墨者死!不过他终究不是剑虹的对手,甚至一触即溃。偏生温家的这位曾祖傲气,而且心胸狭窄,一战之败后,竟然抑郁而亡了。”啰嗦在楚恒的脑中低语道,他似乎对这些事情非常清楚。
“原来是这样,那钜子对此事难道没有追究?”楚恒皱眉道。
“钜子墨翟是何等人,自然明察一切,况且他也认为剑夫子的剑术当可自立。他没有追究,反而默许剑夫子自立剑宗。于是,诸子百家之中才有了剑家的名号。”啰嗦低语道。“剑虹也就成了剑家夫子,世人才真正称其为剑夫子。”
“那你又是谁?你是怎么会知道这些的?”楚恒叹了一口气道。
“我哥哥叫魔剑冥瞳,是楚城剑夫子的四大门徒之一。我又自小在楚城,自然知道这些秘闻。温少这些小子并不了解上辈的真正恩怨,只是以此为借口刁难你罢了。”啰嗦不屑地道。“这黛眉山,除了钜子墨翟,墨家又有几人能和剑夫子相提并论?”
“关于楚城剑术,你能教我什么?”楚恒在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啰嗦在他脑中低语道,“剑夫子亲传的楚城剑诀。不过这楚城剑诀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尤其像你这样神识未开,魂力不纯的状态之下,要想修炼楚城剑诀,你就要付出成百上千倍的汗水。这种苦楚并不比你今天所遭受的这一切更轻松。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就像你说过的,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楚恒点头道,“只要能够不再受人欺辱,这个代价我愿意付出。”
“我可以传你一式剑诀,名为破山……这是楚城剑诀中少数不需要魂力就能完成的剑招。一招三式,每一式七种变化。”稚嫩的童音低声道。“不过你必须立誓为我找到天鬼尊。”
“好!我楚恒今天就在此立誓……”楚恒坚毅地道。呼啸的山风中,楚恒立下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条誓言。
在其他人的眼中,楚恒依然微笑,依然乐观,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只是每天晚上他依然会独自一人去后山,风雨无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年,到他十二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