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楚城已成了一片废墟,外围更是尸横遍地。
一轮明月将淡淡的清辉洒满了这片大地,微凉的夜气中血腥的味道依然很浓。这种血腥本来是极易引来野兽的,但是现在,连最贪婪的荒野狼群也不敢涉足这片区域。因为连野兽都本能地感觉到此地不同寻常的威险气息。
废墟和尸堆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坐了起来。“好疼,我这是怎么了?”楚恒摸了摸颈部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只剩下厚厚的一层血痂。
“啊!死人?!这么多死人……这是什么地方?天啊,这是古战场么?”楚恒胆战心惊地摸了摸身边穿着厚实铁甲的虎贲锐士。
他并没有花什么力气,但手指拂过,那具披着厚重铁甲的尸体却顿时散成一滩粉末。
“这……”楚恒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顿时呆住了,“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我怎么会来到这里?现在这个身体分明就是一个孩子,他又是谁?”楚恒茫然地看了看尸横遍野的废墟,又看了看自己那双稚嫩的手。
夜色之下有两条幽灵般的身影,在楚城的废墟中徘徊,像是在寻找什么,就像两条觅食的狼。在这个世界,人通常比狼更危险也更贪婪。
有人来了?楚恒很想走过去,但是他刚欲移动身体,又猛然想起一件事。看了看地上的层层叠叠的尸体,又摸了摸自己颈上的伤疤,他心中一动。楚恒并没有选择呼救,而是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尽量靠在那些尸体的旁边。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有一个孩童般的身体。
那两个身影渐渐接近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都穿着古怪的长袍。“师傅,我总觉得此地有些不吉利……凶煞之气极为浓烈,我们是不是……”那两个人中的年轻人哆嗦着道。这个年轻人明显有些胆怯,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青白。
“哼,蠢才!你可知道这战场尸气对我们阴阳师有大用。这些亡者生前又皆是有品阶的武者,若是能找到完好的尸骸炼成尸将……嘿嘿。更何况此处地气大泄,运气好的话找到一两块残余地气凝聚的玄黄晶石,你这辈子就跟着为师享福吧。还不快干活去,没见识的夯货!”他的师傅是个发福的中年人,面目阴沉,穿着黑白两色的长袍,赫然是一位阴阳师。
那个年轻人无奈地应了一声,掏出一个黑色瓷瓶,口中念念有词。满地尸骸上空飘逸着的淡淡灰色雾气逐渐飘向那只瓷瓶中。
发福的中年阴阳师转了几圈,却一无所获,那些尸骸都是一触既溃散成灰。气的他骂道,“呸呸呸!真晦气,这些尸骸竟被毁成这样,莫非竟是某位大宗师出手?”他狐疑地转了一下眼珠,又摇头道,“不对,这些武士尸骸灵性全无,难道是生前被作了人牲……谁又敢拿这些虎贲锐士作牺牲?真是他娘的怪了……”
“师……师傅……”那个年轻人又喊了一声。
中年阴阳师扭头不耐烦地道,“你又怎么了?”
“师……师傅……玄黄晶石!!!”
阴阳师眼睛顿时一亮,狂喜道,“哪里?在哪里?”
身影一闪,他已经飘然到了年轻人身前。一把推开那个年轻人,贪婪地盯着地上那块闪着微光的晶石。
晶石并不大,却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混沌气息。“这……这是地气凝聚的精华,哈哈哈……果然是地气玄黄的精华。”阴阳师激动地颤声道。
“师傅这晶石真的这么重要么?”年轻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废话,你不知道天地玄黄么?大地泽被万物,主万物生长。这便是地脉精华,对于修炼之人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凡人根本不可触碰,必须立刻用青木宝盒装了,回去慢慢炼制。否则玄黄晶石过了一定时刻又会化为最原始的精气消散于天地之间。”阴阳师拿出一个青绿色的木盒,带着满脸的贪婪和兴奋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准备收起那枚晶石。
“咦?不好!怎么会这样?消失了!阿水,过来帮忙!”阴阳师大惊失色,连忙在尸体堆中四处翻寻,却哪里找得到。
气的那阴阳师一跺脚,焦躁地道“妈的,难道说这晶石通灵。可以借地气遁走不成?阿水,给我继续找!就算挖地三尺,也不能错过这等绝世机缘!”
他那个弟子应了一声,收起手中的瓶子,也到处翻找起来。
他们两个人这么一折腾,却苦了正匍匐在地上装死的楚恒。那些虎贲锐士的尸身一触即溃,哪里经得起大力翻弄,搞得到处是尸粉弥漫。楚恒只得摒住呼吸,咬着牙强忍。粉尘弥漫的恍惚间,看到脸旁有颗微微发光的晶石,惊得他出了一身汗。生怕这东西引起他们的注意,也顾不得干不干净,连忙一口含在了嘴里。
那颗晶石也怪,一入口中顿时化作一股滑腻的液体,顺着他的咽喉滑入腹中。楚恒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觉得胃里像是雷鸣一般暴响,同时一阵剧痛难忍。
这玄黄地气之精华,乃是属于先天灵气。就算是通晓阴阳大道的阴阳师也要悉心炼制之后才能使用,又岂是普通人的身体可以承受。
楚恒再也忍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装死。直接疼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滚了起来,脸上全是汗水。
“不好!是尸变!”那个阴阳师弟子大惊失色,向后跃了一步,瞪大了眼睛满脸惶恐。这满地尸骸中突然有一个动起来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遇上行尸了。
他师傅倒是颇为冷静,双手一错,左手为阴,右手为阳,两条阴阳鱼虚影凭空浮现笼罩全身。冷喝道,“别慌,你有阴阳图护体,区区行尸能奈你何?咦,不对……阴阳图没有反应,那是个活人?”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都感到震惊。这明明是一片废墟死地,这么多尸体无人收敛,成了名副其实的积尸地,阴气极重。怎么会有一个活生生人,而且——这还是一个孩子。
看到这个小家伙痛苦的样子,阴阳师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莫非在这积尸地待久了,受了尸气侵蚀?看样子又不像,受尸气侵蚀脸色该发青发紫,哪有发黄的道理?”
那个弟子阿水犹豫道,“那师傅你看……该怎么办?”
阴阳师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狠厉,“嘿嘿,小子,这是好事。为师正好遍寻不到武者的尸骸……嘿嘿……”
“师傅的意思是……可这个小孩能有多大用处?”阿水搔搔头,一脸迷惑。
“哼!你懂个屁!这孩子脸上有股暴戾之气,应该是饱受尸气熏陶。小小年纪就有这个样子,若炼制成尸童,必然是个上品。所幸还没死,我们若是趁他活着再给他增加一点怨气,嘿嘿……”阴阳师满脸阴狠地道,“那就是极品的引魂尸童。有了这个,足以使为师登上门内四阶弟子的首席之位。”
“嘿嘿,如此便先要恭喜师傅了。”弟子阿水也是满脸阴笑。“可是现在,他已经深受尸气侵蚀,怎么才能让他更痛苦地死去呢……”
阴阳师得意地道,“嘿嘿,区区尸毒算得了什么?为师有的是手段让他受尽痛苦而死,足以让他积聚足够多的怨气,嘿嘿……”他的手缓缓向腰间的布囊伸去。
但!他的手就在腰间停住了……“什么人?!”阴阳师猛然回首惊疑地喝道。
茫茫的寒夜的月光之下,远处有一个人拄杖而来。杖只是一把藤杖,衣是最粗劣的麻衣,鞋是草鞋。赤足草鞋,麻衣藤杖,阴冷飘渺的月光之下,来人就像是从虚空的寒雾中徒步而来。
来人淡淡地道。“黛眉山隐修士,鄙人而已,本不足挂齿,你可以叫我墨者尉。”
“黛眉山?墨……墨家……”阴阳师一阵失神,旋即恢复过来,狠狠地瞪着来人喝道,“我阴阳家和墨家素无交集,劝阁下少管闲事。”
“若照你的说法,钜子就不必以兼爱感召天下。若照你们的做法,钜子也不必宣天志,明鬼神。天下的事,天下人管。即使天下人都不管,也还有墨者管。义之所趋,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来人说得轻描淡写,脚步却是坚定得丝毫不曾犹豫。
诸子百家,道家隐世,唯有儒墨并起称雄。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墨家完全压制着儒家,独领风骚。因为墨者自有墨者的气概和执着,这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游侠武者,一群自认为正义,公正到近乎偏执的人。
但即使是他们最大的对手,儒家的夫子也不的不承认,这是一群胸怀伟大行事执着的人。
阴阳师心里着实有些发怵,墨者——这是一些不把一切放在眼中的亡命徒。这所谓的一切,包括了中州的皇帝和儒家的夫子,甚至包括他们自己的生命。
月光下,走近来的墨者双眼似乎泛出了灰白的光泽,这赫然是一个盲人。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非攻墨门,兼爱平生。”寒夜,苍月之下,孤独而盲眼的墨者就这样拄杖而来,站在两个阴阳师的面前。他的身影萧索而单薄,他的气势却像一座无可撼动的山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