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很久,楚恒,你累了么?”盲者淡淡地道。他走路的步子很大,即使正常人也很少像他一样,偏偏他是一个盲人。
“还……还好……”楚恒回答道。其实他已经累的不行了,双脚都已经磨出了血泡。但是他不敢说累,很明显现在这个盲眼的墨者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保证。
“即使不累,你也该饿了。前面有个村子,我们在那里休息。”盲眼墨者叹了一口气,继续沉默着前进。
楚恒很急于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偏偏这个盲眼的墨者话不多。从半夜走到黎明,两个人不过讲了十来句话。
楚恒根据谈话,结合自己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大概猜想这是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时代,但又不像是自己历史上学到的。这里根本没有战国,也没有的诸侯。只有一片广袤的大陆,自己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中州大陆,此外还有东林,南洋,西荒,北原。统治这些地方的都是大陆上的王者。除了这些王者,各种流派所谓的夫子因为门徒众多,也是地位超然。
楚恒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完全脱离自己认识的世界。原本想要回去自己的世界,现在看来这只能是一个梦想了。
正在他满怀心事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盲眼墨者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有血腥味……”盲眼墨者的脸上毫无表情地道,“离那个村子还有二里,血腥味能飘到这里,很奇怪。除非——是很多人的血。”
楚恒一愣,喃喃地道,“又是一场大屠杀么?”
“不管那里发生了什么,你跟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太远。”盲者扭头冷冷地道。
楚恒老老实实跟在盲眼的墨者身后,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单靠他自己的话恐怕很难活下去。
前方山路陡转,山石之后的一片房舍已经露出的轮廓。那是一片茅庐草屋,想来就是盲者口中说的村寨。
越走得近,血腥之气就愈加浓烈。连楚恒也感觉到空气中隐含的微微凉意,仿佛这个荒野小村中潜伏着巨大的危险。
盲者终于停下了,就在村中的空地上,缓缓提起了手中的藤杖,轻轻叩击着村口石板铺就的小路。“啪,啪……”声音不大,却像是黄钟大吕直接敲打在人的脑中一样震撼。
站在一旁的楚恒脑中如受重击,眼前一黑,一个踉跄。盲者的大手提住了楚恒的衣领才没让他一头栽倒。
几声杖击过后,村道两侧的草屋猛然倒塌。十几个身穿黑白长袍的人仓皇从里面蹿了出来。
为首的中年修士喝道,“阴阳教在此结阵作法,何人大胆敢坏我阵基……”
“哼,阴阳教的幽者吧……我隔着两里地都能闻出你们身上的尸臭。我昨天杀了两个幽者。今天你们便杀戮村落,布下血煞迷阵,大概也是为了等我。你说我为什么要坏你阵基?”盲者淡淡地道。
“是你?昨日杀死大司空徒孙的是……你?”中年修士神色怪异地看着这个瞎子。“你……到底是谁?”
“我?一个瞎子罢了……”
中年修士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一个阴阳教修士悄悄地扯了扯中年修士的袖子,使了个眼色。中年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了那些倒掉的草屋下所有的地面全部布满了深深的龟裂痕迹。这个山村贫穷,但却多山石,所以草屋的地面都是用厚重的条石铺的。只是此时却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石头,全都被莫名的巨力震得粉碎。
中年修士的心头巨震,这个瞎子绝非普通人。轻轻的敲击了几下地面,不但把自己这些隐伏在暗处的阴阳教弟子全都震了出来,还通过毁坏地气的方式,彻底毁掉了原本设下的阵法基台。
这是什么实力,君级七阶后期?或者……中年修士不敢再想,他突然有些后悔在这里设伏了……
“呵呵……误会误会。我阴阳教门徒众多,难免有些害群之马,阁下助我等除之,大司空感谢还来不及,怎会难为阁下。我等在此设伏只是奉大司空的密令,诛杀一颗惑乱天下的魔星。我乃阴阳教三代弟子公羊图,敢问阁下怎么称呼……”中年修士脸色不自然地辩解道。
盲眼的墨者伸手抱起他身边的楚恒,抬起头对着中年修士道。“我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即使我告诉你,你也记不住的,因为你就要死了……”说完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藤杖,轻轻的杵在地上。
中年修士惊呼道,“小心!”
但是已经晚了,藤杖杵在地面上,原本不大的力量顿时被放大了无数倍,以杖击的位置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四周的阴阳教弟子全都像一滩烂泥一般倒下。
中年修士惊恐地发现,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死了。倒在地上的样子非常恐怖,他们的全身骨骼都碎了,失去骨骼支撑的身体就像一滩烂泥。
中年修士的腿一软,自己也倒下了。他惊恐万状的想移动身体,却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他的双腿在盲者的藤杖杵击地面时就被震碎了所有的腿部骨骼,只是这一切来的很快,他甚至没有感到疼痛。因为盲者发出的恐怖力量在摧毁他的双腿骨骼的同时,也完全毁掉了他的腿部经络。
“你……你……”中年修士急怒攻心,哇地喷了一口鲜血。
“我从来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可惜墨家自有墨家的规矩。要怪就怪你不该动用如此恶毒的阵法,屠戮无辜的村民。”
墨家的规矩;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我留着你,是因为还有话问你。”盲人一动不动的站着,灰白的双眼毫无神采地看着远方。“魔星真的出世了么?”
中年修士的脸已经因痛苦而扭曲,但是听到这句话依然呆了一呆,“你也知道那个传说……你……你到底是谁?留下你的姓名!”
盲眼墨者似乎已经从他的脸上知道了问题的答案,没有再理会他,抱着手中昏睡的孩童,迈步而去。“别再伤害无辜的人,要找我了断恩怨的话,你没有资格。叫你们的掌教去黛眉山吧,我等你们……”
“黛眉山……你……你是……墨翟”阴阳教的中年人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墨翟,这个名字仿佛有这某种致命的魔力……
盲眼的墨者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道,“你同样没有资格说出钜子的名讳。”
中年修士怨毒地道,“嘿嘿……我确实没资格。可惜,你今天也要命绝于此了。血煞邪阵,启!”
一个“启”字出口,风云顿变,大山脚下的这个村庄顿时被层层血雾所包裹,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令人几欲作呕。
八个浑身渗出血水的巨大行尸破土而出,团团将盲者围在中心。
中年修士狂笑道,“血煞邪阵只是表面的一个幌子,杀戮全村也只是一个表面的形式。其实大司空布下的是借山势地利,星辰运转而成形的地星绝阵。你虽然破去了阵基却破不了这千百年早已形成的阴脉地气和星辰运力。我到要看看,你凭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挣脱这天地之力。”
盲者面沉似水,藤杖一挥,一道行尸的灰影被击得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血肉飞溅。令人恐怖的是,那滩血肉竟然缓缓蠕动,又恢复成了人形,再次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满地的血肉碎末连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这些行尸竟然像是不灭的。
虽然这些行尸根本无法顺利接近盲者十步之内,但却永生不灭。大地长生不灭,星辰永恒运行。这些借天地之力存在的行尸,也永远无法被消灭,而人的力量却是有限的。盲眼的墨者再强大,也无法永远战斗下去。因为再强的人,也总有力竭之时。
局面似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盲者脸色一变,放下手中昏睡的楚恒,单手把藤杖插在地上,然后双手开始结成了一个古怪的手印。“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非攻墨门,以血为誓。”
手印结完,盲者指尖的一点血色红晕浮现,几乎立刻就迎风化为黑色,显得妖异而诡谲。
墨者轻轻弹指,指尖那滴黑色血液脱指飞出,悬浮在空中。如同墨汁坠入清水,幻化出丝丝墨染般的道韵。原本围在盲者身边的行尸,却像是碰到了极度恐惧的东西。四散奔逃。
悬浮的墨血丝丝扩散,将周围的一切染得比夜色更黑。奔逃的行尸稍微沾到一点墨色便燃烧了起来。丝毫感觉不到热量的团团黑焰,轻易便将行尸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啊!!非攻墨炎……你是……禽滑……”中年修士从团团血雾中现身,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四周黑焰包裹,惨叫着燃烧起来,连一点渣都没有剩下。
盲眼墨者叹息了一声,附身抱起了昏迷的楚恒,拄杖漫步在黑焰遍布的山道之上。山风凛冽如刀,盲者灰白的眼中似有哀伤的雾气弥漫。
山区的气候总是多变,绵绵的细雨说下就下,事先没有一点预兆。那无物不燃的恐怖黑焰却无声无息地被雨水淋灭了。盲者抱着依旧在昏迷中的楚恒,走在山道上,粗劣的麻布衣衫上却没有沾到一滴雨水。
楚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树下,盲者坐在他的身边,地上却升起了一堆篝火。楚恒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却记不起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是觉得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禽滑厘三个字。
盲者似乎察觉到楚恒已经醒了,淡淡地道,“你醒了,吃点东西吧。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
楚恒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盲者的脸,黝黑而清瘦,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如刀刻一般的深。
接过了盲者递来的干粮,楚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干粮是粟米捏成的块状物,坚硬而粗砺。但对楚恒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说实话,他现在饿得连石头都吞得下。
“你真的是墨子的弟子,禽滑厘?”楚恒有些好奇地盯着盲者道。
“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不用了。”盲者用树枝拨动着篝火道。
“好吧,那么你要带我去哪里?”楚恒看了看周围。
“黛眉山,现在的你,在哪里都不可能活下去。除非去黛眉山。”禽滑厘淡淡地道。“有钜子在,休说是中皇,即使全天下亦莫敢奈何。”
盲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言语中的自傲之气却溢于言表。墨家是天下之显学,不但是中州,即使是其余四州也都拥有大批门徒。而且墨家门徒重义轻生,死不旋踵,是天下闻名的强横势力。
高高的黛眉山上,墨家钜子的一句话便可以令五州震动。
“我刚才像是做了一个梦,我们在被人追杀。那些人是在追我们么?”楚恒皱了皱眉道。
“不是,他们是在追一个传说。”盲者犹豫了一下道,“一个流传很久远,却已经成为禁忌的传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