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眉山的一切都似乎很平静，山下的风云变幻永远不会影响到这里，因为这座山上有一个巨人般的存在。连狂傲的东林皇者也曾说过，墨家钜子的身躯足以遮挡半个天下。
对于中州的那位大司空而言，魔星似乎永远的沉寂在天边，晦暗得简直难以察觉。而对于黛眉山的墨家门徒而言，只是山顶城中的木屋内多了一个孩子。
木屋内，禽滑厘和楚恒跪坐着。
“你来了几天了？”禽滑厘问道。
“连今天在内已经有三天了。”楚恒还是不习惯这种跪坐的姿势，尽量放低身体，使自己的双腿轻松一点。
“我……”禽滑厘犹豫了一下道，“我没有孩子……也不懂得带孩子，所以……”
“所以，你想赶我走？”楚恒淡淡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禽滑厘总觉得这个孩子成熟得有些令人费解。“并不是赶你走，而是让你去一个应该去的地方。钜子已经安排你去墨者雅居了。那里要比我这个地方好，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禽滑厘解释道。
楚恒微微一笑，“其实你不必解释的，我是客，客随主便。”
禽滑厘点点头道，“嗯，墨者雅居有几位授业的教习先生，他们会教你很多东西。下午便出发，雅居离得也不远……”
墨者雅居其实并不雅，只是几十间宽敞的木屋，墨家的少年弟子们就在这里接受严格的训练和教育。
很多年来山顶城的墨家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传统，整个社会过着半军事化的生活，孩子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军事训练。墨者们崇尚武力精神，却又强调坚忍兼爱，整个山顶城等于是个管理严格的大军营。
墨者的男孩子七岁前，由双亲抚养。父母从小就注意培养他们不爱哭、不挑食、不吵闹、不怕黑暗、不怕孤独的习惯。七岁后的男孩，被集中在一起过集体生活。他们在手臂上纹身，称之为墨痕。要求他们绝对服从，要求增强勇气、体力和信心，他们练习武技和墨家秘术，也有专人负责教授文化和其他技能。
男孩到十二岁，他们的生活将严酷了，不许穿鞋，无论冬夏只穿一件麻布衣，睡在草编上。草编是他们不用刀，而是用手拔山上的草，亲手编成的。平时食物很少，每天只有一餐饭。
到十五岁他们会通过公开的选拔。选出的魂力优异者。他们将成为真正的墨者武士。而没有选拔出的其他人也会成为墨家的工匠和其他从业者。没有人会嘲笑他们，因为墨家工匠大师的声望同样崇高而令人敬畏。
下午，楚恒跟着禽滑厘来到了墨者雅居，最大的一间木屋正中挂着一幅字，粗麻布为底，炭墨写成的古篆“墨”。
楚恒对古代文字并不熟悉，但一眼看去便知道，这是一个墨字。笔画强劲有力，笔锋如刀。整个字有一种慑人心魂的力量。
“这是钜子早年亲手所书，你就是禽滑厘说的那个孩子么？”一个慵懒却充满磁性声音缓缓道。
楚恒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到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一脸倦意地看着自己。这个人似乎已经不年轻了，穿着墨者经常穿着的麻布长袍，却没穿草鞋，光着两只脚。和其他墨者不一样的是，这个人的脸很苍白，而且留着两撇小胡子。此刻更是一脸没睡醒的惫懒样子。
禽滑厘皱了一下眉，低声道“墨辩，你又喝酒了。”他虽然看不见，但却闻得到那人身上浓重的酒味。
墨辩从桌上支起身子，从容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钜子虽然说过，墨者自苦律己，不饮酒。我却是墨辩，不在钜子所言的范围内。呃……”话还没说完却又打了一个酒嗝。
“你敢说自己不是墨者？”禽滑厘冷冷地道。
“我是墨家，却不是墨者。你们墨者都是武士，我墨辩却只会教书而已。你如果一定要纠缠这个问题，那么先告诉我一件事。”墨辩懒洋洋地道。
楚恒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人，难道这个懒散落拓的中年人这就是墨者雅居的教习先生？
“什么事？”禽滑厘皱眉道，他是一个标准的墨者，对墨辩身上的酒味很是反感。
“一个真正的墨者武士是不是应该经常磨砺擦拭自己的刀剑武器，以免生锈而损坏呢？”墨辩淡淡地道。
“这是自然。武者以武器来发挥武技，自然是要维护的。钜子也曾主张惜物节用。哪有任其生锈的道理？”禽滑厘答道。
“墨者需要以刀剑发挥武技，那我墨辩却需要舌头来教课授业。那我用些许酒水来润泽保养喉舌，正像墨家武士保养刀剑武器一般，又有何不可呢？”墨辩诡异地笑着。
“这……”禽滑厘语音一滞，这才发觉自己被这个巧言令色的诡辩之徒给阴了一把。
墨辩正在得意，却不提防楚恒在边上来了一句，“弟子有惑，请教老师。”
“嗯？你有何疑惑？”墨辩有些意外地盯着这个小孩看。
楚恒抓了抓脑袋，故意一脸迷惑道，“武器是越磨越锋利么？”
“这是当然了。”墨辩道，“从没听说过越磨越钝的。”
“那是因为武器的锋刃越磨越薄，故而越锋利对么？”楚恒道。
“这个……也对。”墨辩渐渐感觉有些不妙。
“但是如果一直磨呢，就会把锋利的武器磨卷刃，甚至磨得极薄导致不堪使用的。就像老师喝酒喝过量了，结果喝得舌头麻木，口齿不清。以至于连弟子都辩不过了，对么？说世间的事情，都有一个度。超过了这个度，好事就会变成坏事。磨刀不必磨到卷刃，喝酒不必喝到酒醉。老师说是么？”楚恒看着墨辩微微一笑。
“你……你到底几岁？”墨辩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楚恒，又转向禽滑厘叹道，“禽滑厘，你给我带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子？简直是个怪物。”
禽滑厘极为难得的笑了笑道，“不是带给你的，而是带给墨铮。”
“墨铮？嘿嘿，可惜你要失望了。钜子昨天说了，这个孩子由三个人教。”墨辩微微一笑。
“三个人？你是说除了你和墨铮，那个人也……”禽滑厘似乎吃了一惊，猛然抬头。
“是的。”墨辩耸耸肩道。
“他……肯这样做么？”禽滑厘惊异地道。
“换了别人肯定不行，不过这么多年他对钜子始终言听计从……”墨辩沉默了一会儿道。
“不错，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能令他心悦诚服的人，也只有钜子了。”禽滑厘叹道。墨辩苦笑道，“答应是答应了，不过，教与不教却还得看这位老人家的心情。你也知道他的脾气。”
禽滑厘似乎和墨辩极为熟悉，两人在房间里小声谈论了很久。
楚恒听出来，这个墨者雅居除了眼前这个墨辩先生和那位没有见过面的的墨铮先生两人，还有第三位不知名的先生。只是这位先生却似乎并不负责教授一般的墨家学徒。而且，不知为何，连墨辩先生似乎对那位不知名的先生也有些敬畏。
墨辩先生教授各种知识以及魂力的修炼，而墨铮却只负责武技。至于那位神秘的第三位教习先生，却不知道是何许人。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从没有人见过他。甚至墨家学徒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楚恒就在这排木屋中住下，和其他的孩子住在一起。只是在墨者雅居住宿的木屋墙角增加了一张草席，在讲学台下多加了一张矮几而已。
连续几天，除了那个有些慵懒的教习先生墨辩，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略显单薄的孩子。
墨家的教学课程排得很满，上午是由墨辩讲授魂力本源，下午则是由墨铮教授武技。
墨辩的授课经常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讲授得十分仔细，楚恒几天听下来已经基本对于他所说的魂力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个世界无论法家的咒师还是墨家的武士，都是依靠这种被称为灵魂之力的神秘力量作战。灵魂之力的强大便是个人实力的强大。诸子百家虽然各有修行法门，却逃不过这魂力的本源。
下午授业的墨铮是个非常沉默的年轻人，有着一双细长的双眼，和紧闭的嘴唇。他很少说话，可以动手的事，他从来不大愿意动嘴。但若是任何一个孩子做错了一个动作，他手里的藤条就会毫不犹豫地抽过来。被抽打的孩子绝不敢发出声音，若是发出****，则会加倍责罚。几乎所有的墨者学徒都领教过他手中的鞭子。
除了上课，接受墨者礼仪和武技的训练。这些年幼的墨家学徒还必须劳作，负责打扫清洁和一些日常杂事。楚恒负责的是打水，从山下的大湖中取水上山。只有完成这些才有饭吃，每天如此。
白天仅有的一点空余时间，他都坐在后山的大树下，看着黛眉山间的云气发呆。从不和其他孩子在一起，他也从不主动说话。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是一个怎样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