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间,楚恒独自一人来到往常练剑的后山。夜晚山上的气温颇低,穿着麻布衣物的楚恒走在月色清冷的树林边。
他已经在这里练剑三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楚恒低声道,“你在么?啰嗦,啰嗦?”
奇怪的是,往常他脑中叽叽喳喳的那个残魂啰嗦,却怎么也不肯回应。楚恒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消散了么?”楚恒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但是他随即摇了摇头,“不会的,这样的话,我不可能没有丝毫查觉。识海依然沉寂,这说明他还在。”
楚恒依然不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之力,这就说明自己的识海内依然有其他的灵魂的存在,也就是说啰嗦应该还在。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回应楚恒的召唤。相比残魂消散的说法,他更像是在沉睡。难道他真的虚弱到了这个地步了么?楚恒眉头紧皱。
楚恒知道,凭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寻找天鬼尊的。即便是真的人品爆发,运气逆天,找到了天鬼尊,楚恒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因为公输般也说过了,绝不会告诉他天鬼尊的使用方法。
“不!必须想一个办法唤醒啰嗦。而且要尽快。他已经非常虚弱,只怕能够坚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楚恒暗忖道。
若是开启识海,领悟了灵魂本源的人,可以直接进入自己的识海,那自然就能轻松的和识海内的啰嗦直接交流。可是偏偏楚恒现在就是无法迈过这道修行的门坎。识海魂境就像是一个封闭的房间,明明知道啰嗦就在房间之内,但楚恒却没有丝毫办法联系他。因为他至今还没有拿到那把打开大门的钥匙。
楚恒急得团团转,还有六个月,他深知时间过得越长,对自己和啰嗦就越不利。如果啰嗦真的长眠不醒的话,问题就真的大了。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入识海见到啰嗦的时候,是因为墨辩的那一指。来回踱步思考了半天,楚恒最终还是犹豫着叹了一口气。“看来,真的只能找他了。”
不过他又很担心,墨辩这个人非常精明,对于魂力的理解和掌控也极为了得。若是再让他这么做,他对自己起疑心怎么办?
而且若是墨辩趁机探查自己的识海,那么识海内啰嗦的异常魂力波动会不会被他所察觉呢?这是一个让楚恒颇为踌躇的想法。
楚恒看看怀里那只灵动的木鹊,苦笑了一声,看来今天注定是无法静心练剑了。不如就先去试探一下墨辩先生的态度。最好是能找到一种不依靠他协助,自己也能再次进入识海的办法。
打定主意之后,楚恒回到墨者雅居,心情忐忑的叩响了墨辩的门。
“谁啊?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房间里的墨辩嘟囔道。
“墨辩先生,弟子楚恒有事求教。”楚恒老老实实地道。
木门打开,墨辩蓄着小胡子的脸探了出来,上下看了看楚恒,一脸疑惑地道,“怎么是你?进来吧。”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阵刺鼻的劣酒味道,楚恒心中暗自摇头,这位先生恐怕又喝多了。墨者自律极为严格,整个黛眉山只怕也就只有这位墨辩先生能这样每天喝酒。
墨辩懒洋洋地靠着墙壁坐下道,“有什么事啊?”
“先生,弟子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辗转难眠,特来请教先生。”楚恒耐着性子谦虚地道,眼角却扫向茶几一侧放着的黑陶酒罐,这个房间里的酒味太浓烈了。
“哦?什么事,值得你半夜求教?”墨辩不以为然拎起酒罐,喝了一口道。
“弟子想请先生指导,要如何才能进入自身识海之内。我想尝试着再次去感受灵魂之力。或许……”楚恒咬着牙道,“距墨者冠礼只剩半年,弟子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墨辩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有一个办法能做到,不过作为雅居的先生,我并不推荐你这么做。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没有必要太关注这个问题。领悟魂力的早晚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其中有太多的偶然。这和你的天赋好坏或者努力与否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就像是完全随机的,没有必要过分强求。”
楚恒施礼道,“先生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所想的,先生也应该明白。弟子既然已经执意在武道之上走下去,那么魂力未曾开悟就将是桎梏我前进的脚步。所以弟子恳请先生赐教。”
墨辩沉吟道,“有一个法子,原是钜子所创的,名为自省诀。倒是可以让你进入识海,辩明魂力本源。”
“自省诀?”楚恒奇道。
“不错,自省诀的意思就是,明察己身,时时自省。不过你始终没有开悟灵魂之力,这法子终究也不宜常用,否则自省难免会成为自损。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建议你学的缘故。”墨辩皱眉叹道。“况且你的魂力驳杂,又过于浑厚。一旦迷失其中,对你反而有害。你真的愿意冒着魂力本源受损的风险去尝试么?”
“再大的风险,弟子也愿意一试。”楚恒坚决道。
墨辩看着楚恒很久才叹息道,“你始终还是楚城剑士的脾性,刚烈太甚,难听人劝。也罢,我教你自省诀,总比你自己想其他法子要好。”
楚恒疑惑道,“还有其他法子么?”
墨辩黯然不语,拿起茶几上的酒壶喝了一大口。“有,剑虹剑夫子就曾经走过另一条路。但……那是魔道。你想学么?”他的语气蓦地森然起来。“楚恒,你记住。若走上那条路,就是和全天下为敌。还记得墨门之训么?”这个平常和和气气的墨辩先生突然变得杀气森然。
“兼爱非攻,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楚恒肃然答道。
“很好,一个人追逐力量并没有错。但你若是不择手段,不顾道义的追逐力量……必将不容于天下。”墨辩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楚恒突然觉得背后冒出了丝丝冷汗。
楚城剑夫子,这个曾经的墨家门徒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墨门中人谈起他总是有一种怨恨和恐惧。楚城剑宗和墨门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楚恒满心疑惑,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墨辩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楚恒,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张老久的羊皮递给他。“这里记载的就是自省诀,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会要这个。拿着去吧,能学多少,看你的了。”
“多谢先生。”楚恒接过那张带着细小文字的羊皮,还没来得及细看,墨辩却挥手道,“你走吧。我还想一个人安静的喝酒。”
楚恒点头道谢,退了出去。
看着楚恒远去的背影,墨辩仿佛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萧索而坚挺的身影,眼神中一片复杂。又举起酒壶灌了几口酒,喃喃道,“他走了,你也该出来了。”
一个人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刀削一般的脸,眼如寒星,赫然是墨者雅居的另一位教习先生墨铮。
他看着墨辩道,冷冷地道,“真没有想到,你考虑了这么久,还是决定把自省法诀给他了。”
“是的,但我却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他实在太像那个人了。你知道么,我刚才几乎控制不住动了杀机。所以我才让他快点走,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墨辩苦笑道。
“我知道,而且,我不会让你杀他。他和剑夫子不一样,他是楚恒。”墨铮淡淡地道。“这不但是我和禽子的意思,也是钜子说的。”
“钜子?我真的很不明白钜子,为什么会收留一个剑宗门徒。剑宗的人,都太危险。而楚恒更是聪明得可怕,也许他会踏上剑虹的老路。”墨辩喃喃道。
墨铮转身道,“这些不需要我们担心,我们只要记住,钜子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可万一钜子错了呢?这将又是一个以魂力修炼坠入魔道的弟子,墨者雅居这么多年,再次教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入魔者。就像当年的剑虹,剑夫子。”墨辩又喝了一口酒。
“但是他从小在黛眉山长大,受的是钜子训示墨家教诲。我们且不论楚恒是否会入魔,也不论他是否可能成为下一个剑夫子。”墨铮转身冷冷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么多年以来,钜子曾经错过么?”
“没有……”墨辩摇头道。“钜子曾经有过很多令人费解的举动。但是他从来没有错过。即便是处理当年剑虹的事情,他的方式也是最正确的。如果当年钜子在黛眉山,那么剑夫子和墨家就不会有冲突,也不会使得那么多墨家子弟无辜折损。”
“是的,钜子决不会错,所以他才是我们的钜子。”墨铮轻叹一声遁入了黑暗中。
楚恒却完全不知道这些,此刻他正独自在墨者雅居昏暗的油灯光线下,看着那张羊皮古卷出神。
